件。
在種花家,只是用作計數的量詞。
但一海之隔的日本,它是一種特殊的妖怪。
這種妖怪長得很奇特,人面牛身。
每百年一次從牛等家畜中出生,一生下來便會用人類語言作出預言,然後馬上死去。
件的預言多為不祥,但卻百分之一百的準確,在日本甚至有「如件一般」的諺語來形容事物絕對不會出錯。
有不少野心家想講件的力量納入掌控,結果都失敗了。
件的預言是以妖怪的所有作為代價,連復活都不可能。就算讓有資質的人類吃下件的肉,也沒用。件的肉對於人類是劇毒,吃下就死。
最接近成功的是櫻川家族的實驗,突發奇想的將「件」和「人魚」的肉同時食用。
在日本的傳說中,人魚的肉約等於唐僧肉,吃下可以長生不老。
必須要說明的是,唐僧肉沒這種效果,真要有,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人謀求超越。
唐三藏本人表示,長生不老的傳言是因為當年西行牽扯過多,有人要害他,故意傳出的流言。
由於方寸佛國的神通極難破解,三藏又兼具琉璃法身,看著寶相莊嚴,氣象萬千,所以有不少人和妖怪都信了。
唐三藏也很無奈,不知道費了多少口水和力氣,才擺平這些人。
當然,人魚肉的傳言是真的,長生不老誇張了,延緩衰老,大幅延壽是沒問題的。
櫻川家想以這種方式抵消掉「件」的副作用,千方百計搞來了兩種最珍惜的素材,進行大規模人體試驗。
但抵消中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重重,排異反應?如何配比?如何保證能力都能生效?都是問題。
櫻川家前前後後花了幾百年的時間,不知道犧牲了多少人的生命,期間不止一次被委員會喊停,又因為野心家的支持和家族的執望死灰復燃。
最終得到的結果,卻不盡人意。
「中和」成功了,有兩名實驗體活了下來,沒有被件毒死,也可以窺探未來,不過局限極大。
只能看極近的未來不說,觀測到的未來呈現樹形,有多種可能性和分支。
雖然實驗體可以通過瀕死做出一定程度的干涉,但實驗體實在是太弱了,稍微有強一點的外力介入,就抓不住想要的未來。
更糟糕的是,因為混入了人魚和件,實驗體作為人類的潛能嚴重受限,想要通過修行提升都不可能。
在這種超凡可以媲美槍械戰車乃至軍艦戰鬥機的世界,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櫻川家因此沒落,幕後的人也放棄了得到「件」之力的心,沿用委員會千百年來的做法,算著時間,監控全國,第一時間獲知「件」的預言,及時作出應對。
距離上一次件的誕生正好過去差不多一百年,再加上「千年大潮」的影響力,委員會從千禧年開始就一直在等待,等待「件」的誕生。
直到新年過去,冬季將去,春季將來的現在,終於等到了。
就在偏遠的小城市,真倉坂市,一戶年輕的姐弟的農場之中,一處平平無奇的牛棚。
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
委員會直接封鎖了農場周邊,架起最嚴密的防禦,能夠進入的只有委員會最頂層的大佬,超越人類極限的強者,鎮守日本國運的巔峰存在。
最先到來的是一位麻衣老人,鬚髮皆白,衣著樸素,像是在附近居住的老人,飯後散步,閒逛到這裡。
進入農場後,沒說話,就這麼站在牛棚門口,隨意地打量著周圍。
比老人稍慢一步的是一名女子,身材高挑,一身紫黑色的洋裝,打著一柄同樣是紫黑色的陽傘,臂彎上掛著一個精緻的小布包,氣質典雅雍容,像是中世紀的貴婦人。
看見女人的到來,老人前傾半個身位,以示尊敬。
「女御閣下。」
「家直無需多禮。」女人擺手,「其他人呢?」
「千代野閣下不問世事,應該不會來。果心居士下落不明不少時間了,推測是和某些前輩一樣選擇離開。憂國……」
「嗯?」
見女御面色一沉,老人改口道。
「旭將軍被祖國人盯上,處境……比較尷尬。」
「因為之前的公海襲擊事件對吧,他不是那樣的人,其中有問題。」
「我也這麼認為,但大洋彼岸您也知道……唉……」
「千代野早就說過不要沾染俗世因果,你們偏偏不聽。日本落到如今這般天地,能怪的了誰?」
「當然是怪陰陽家,怪東君!」一個肥頭大耳,珠光寶氣的和尚走了進來,「不是他們打壓,我們會有更加光明的未來。」
女御皺了皺眉,目光轉向他處,仿佛那個和尚是什麼污穢之物,看了髒眼睛。
老人的脾氣要好一些,提醒道:「顯如,慎言!」
「這也慎言,那也慎言,你們又不是佛門中人,修什麼閉口禪。」和尚哂笑一聲。
老人表情轉冷,右手虛握,如提太刀。
「大名鼎鼎的劍道始祖要亮劍?」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頭,「來啊,朝這砍,我保證不還手。等武尊大人回來問起,就說你們不敢招惹敵國,只好拿我撒氣。」
老人被和尚用話拿捏住了,進退兩難。
女御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又有一人到來,白色的披風,酒紅的頭髮,少年姿容,姿態瀟灑。
「少在這玩弄心術,這裡都是明眼人,你瞞得過誰?要不要我把你的心裡話都說出來?本願寺顯如!」
「麻倉葉王!」
和尚哼了一聲,不再挑釁。劍士性子直,比較好拿捏,這位傳奇陰陽師則不然。
他真的敢下死手,如果自己死在這裡,連復仇的人都不會有。不到萬不得已,武尊不可能捨棄一名本國的超越者。
葉往也沒理他,對著女御招手道:「上次見面還是千年前的宮廷中,能見到故人真好。」
「好久不見,麻倉先生。」女御也以笑容回應。
這時,牛棚中傳出一聲悽厲的哀鳴,棚外的四名超越者同時轉頭。
這時一名留著齊耳短髮,身材、面容都很瘦削的女人從牛棚里走了出來,躬身道:「幾位大人,『件』降生了。」
女御、老人雙雙點頭,走進牛棚。
顯如則不陰不陽地瞥了女人一眼:「原以為你們是廢物,沒想到還有點用。」
女人低著頭一動不動,葉王也看了女人一眼,道:「別理他,自從當年被織田信長暴打之後,他的腦子就壞掉了。那不是你們的錯,人心貪嗔痴,貪字當頭——去外面等著吧,等下我會告訴你們一個地方,那裡全是異類,你們可以想怎麼活就怎麼活,想怎麼死就怎麼死。」
「是,葉王大人。」女人二度行禮。
「謝謝葉王大人。」
牛棚中又走出一個男人,同樣很瘦,眉目之間與女人有幾分相似。
等到兩人離開,葉王才走入牛棚。
進來就挨了顯如一發嘲諷:「假慈悲。」
「真殘忍。」葉王反唇相譏。
原來這一對姐弟,正是櫻川家僅存的後裔,唯二活下來的實驗體。
而櫻川家幕後最大的支持者,則是眼前的顯如和尚。
姐弟兩人沒有達到顯如的預期,最終被無情捨棄,離開東京到這種鄉下小地方安家。
本打算平靜地過完一生,種種地,養點牲畜,沒想到一養就養出個百年一遇的妖怪。
天可憐見,牛棚里的牛是走正規渠道買的和牛,和妖怪沒半毛錢關係,誰知道為什麼會生出「件」來。
可能這就是命運,由「件」而生,由「件」而止。
「都別說話,要來了。」
女御的一句話,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牛棚的中央,那個有著小牛犢的身體,孩童臉龐的妖怪身上。
妖怪張口,發出孩童哭號般的聲響:
「風暴,風暴要來了,時代的風暴,戰爭的風暴。古老的存在將會掀起災厄,積澱了數千年的怨恨會動搖整個國家。」
四名超越者同時色變。
雖然知道「件」的預言准沒好事,但聽到內容,仍是免不了擔憂。
尤其是在這千年大潮的關鍵時刻。
「可有化解之法。」女御出聲問道。
她以筆證道,負責記錄整個國家的歷史,最清楚「件」的特性,除了預言災禍,有時候還會語言躲避災禍的方法。
「去找一個名叫關俊彥的人,他會是風暴的關鍵。」
說完,人面牛身的妖怪趴倒在地,雙眼緩緩合上,沒了聲息。
預言、災厄、預言完就死,全都對上了。
「關…俊…彥…」女御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老人看著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麻倉葉王屈指彈出一枚火苗,將「件」的屍體燒成飛灰,一邊燒,一邊看顯如,針對之意溢於言表。
顯如卻沒在意,反而哈哈大笑:「關俊彥,關俊彥,好好好,有了『件』的預言,我看還有誰敢反對。」
「反對什麼?」葉王問。
「明知故問,當然是杜絕隱患。『件』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那個陰陽家的小鬼會是關鍵。」
「關鍵有很多種,也許是抵抗災禍的關鍵呢?」
「之前的話你又作何解釋?古老的存在,東君夠古老嗎?積澱了數千年的怨恨,陰陽家東渡就是在兩千年前——我早就說過,那是個禍害,必須要儘早剷除,你們偏不聽。」
「二說成數不覺得有點牽強嗎?比東君古老的存在可不少。」
「你是在暗指武尊大人?」
「少潑髒水。」
葉王最煩的就是和尚這一點,明明是佛門中人,六根一點都不清淨。
「也許是武尊大人鎮下的某些存在,我們當中最年長的不過千歲,對於更古老的事所知不多,上一個千年不可能沒有超越者,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也有相同的想法。」女御點頭道,「我負責記錄歷史,歷史記載中有些地方頗為違和,還有彼世——」
「你也發現了?」葉王與女御對視。
「更古老的事,自然有武尊閣下操心,我們只需要管好這一個千年的事。」
「覬覦陰陽家的幾件秘寶就直說,何必遮遮掩掩?」葉王已經有些不太耐煩。
「明說又如何?」顯如有恃無恐,「預言有解卻不去做,才是真正對不起這個國家,就算錯了,他陰陽家敢大張旗鼓地和我們開戰嗎?」
「看來你是鐵了心要今日動手。」
「命運給我的機會。」顯如意氣風發。
「我只說一句。」女御插話道,「如今命運長河紊亂,你如何保證預言一定正確?江來出了偏差,導致局面更糟——」
「——我一力承擔。你們怕,我可不怕,放在眼前的機會不抓住,才會遭到命運的唾棄。願意的話,就大家一起,到時候按照功勞分配,不願意我一個人去,你們別攔著我。」
說完,壯碩的僧人以不符合印象的輕盈拔地而起,御風而去。
劍士稍作沉吟,也騰空而起:
「我去看看情況,顯如說的,有一定道理。預言的解法不一定對,但也無法證明不對。」
「最麻煩的就在這裡。」麻倉葉王嘆息一聲,手套上的五芒星若隱若現。
「想去就去吧,你還欠了陰陽家一份因果。」女御打開布包,從中取出筆墨書卷。
「你呢?」
「我只是記錄歷史的女官。」提筆揮毫,落筆有神。
「真的很羨慕你,尤其是這種時候。」
丟下這樣的一句話,葉王騰空而起,朝著東京的方向飛去。
牛棚之外,此間的男主人下意識地伸出手,說好告訴我們能夠自由活著的地方呢?
這時,女御的聲音傳了出來:「他說的那個地方我也知道,在日本西邊,名為半妖之里——你們先去遠野,找『文車妖妃』,說我讓你們找她,她會帶你們去的。」
「謝謝女御大人。」
兩人雙雙行禮,相攜離去。
「六花姐,遠野好像很遠呢。」
「再遠也沒關係,不會比小時候更難熬。」
「是啊。」
「而且還有九郎陪著我,去哪裡都可以。」
「那就出發吧。」
山巔有山巔的追求,山腳有山腳的活法。
天道高高在上,大道卻是人人可走。
PS:種花家也有牛能言的故事,但就是作為神鬼怪談,沒有固定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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