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蓮蓬頭中灑下的水流澆不息劉恩澤心中的火焰。
潔淨的沐浴露帶不走心中的污點。
黑暗的情緒啃噬著劉恩澤的身體與心靈,讓他只能用這種方式使自己冷靜下來。
他已經在浴室里待了超過半個小時。
期間,不停地沖淋,不停的搓洗。
卻沒有任何放鬆的感覺,明明天然與水相親。
好不容易讓混沌的大腦平復些許,少年走出淋浴間,滴答著水珠的手在鏡子上摸過,讓被水汽浸染模糊的鏡面重新恢復光亮。
每次洗澡過後,他都會這樣對著鏡子搭理自己,這在韓國是很常見的事。
不把外表收拾到讓自己滿意的程度,他不會出去見人。
這就是他,劉恩澤的體面。
熟練地撩開下垂的額發,少年看著鏡中的自己。
他——愣住了。
鏡中的那個人為什麼如此陌生?
原本的有神的雙眼,如今暗淡無光,仔細看還能看到眼白中的絲絲縷縷的血色紋路。
原本紅潤有光澤的皮膚,如今也很難看,比慘白強點,蠟黃吧。
頭髮凌亂,身形佝僂,腳步虛浮。
劉恩澤從沒想過這樣的狀態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自從他修習「陰陽道」有成,從同齡人中脫穎而出,他便認為自己是人上之人。
光鮮亮麗,他人的羨慕、嫉妒,在他眼中是理所應當。
因為我足夠優秀。
雖然很快就知道自己不是最優秀的那個,強中自有強中手,但當時也只是覺得失落,沒過多久又燃起鬥志,絕沒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還用問麼?你是在自卑啊。」耳邊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誰!」
劉恩澤一個哆嗦,渾身緊繃,視線來回逡巡。
「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出來,真是太難看了。」笑聲刺耳,就在自己的正前方,「這裡啊,這裡。」
劉恩澤抬頭,卻見鏡子中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男人滿臉嘲諷。
「什麼人,竟敢用幻術戲弄我?」少年面色周邊。
鏡中人卻是表情不變:「是不是戲弄,你看不出來?還是看出來了,只是內心不願意承認。」
「唔……」
「好吧,就當是戲弄,你又能怎麼樣?」
「……」二度無言。
「不要擺出這麼難看的表情,這樣只會讓你變得更加醜陋,雖然你現在已經足夠醜陋——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
「你想做什麼?」
「不想做什麼啊,只是順應你的心意,告訴你自己到底怎麼了?」
「……」
「足夠優秀?人上人?別引人發笑了,一點點成績就沾沾自喜,和你看不起的那些庸才有什麼分別?
在金中真、林賢靜面前不自卑?那不過是你的自欺欺人。因為你是『陰陽先生』不是劍士,也不是法師所以在相關領域不如他們很正常——畢竟法術系前期成長比較慢嘛,呵呵。
我在自己的領域裡是第一,其他人都不如我,這才是你最真實的想法啊。」
「我……」
「我什麼?說不出來了?你也意識到了吧,這一次是不同的。容貌,長相,身高,氣質,修養……哪一個都不比你差,就連你最驕傲的『陰陽道』都——」
「閉嘴!」
「——被他超越了。而且不是廣義的『陰陽道』,是你最擅長的『陰陽風水』。」
「閉嘴!!!」
「他早就找到了你的位置,那個栻盤不過是障眼法,他是在引你上鉤啊,蠢貨。」
「我讓你閉嘴!!!」
劉恩澤嘶吼著,咆哮著,但他知道這樣沒有任何用處,聲音仍在繼續。
「他什麼都比你強,你在他面前一無是處。就連你最在意,認為將來一定會結婚的師妹,都在為他說話。不止是為他說話,她還贏了哦?戰勝了你戰勝不了的對手——又一個人超越你了,還是個女人。」
砰地一聲,隨後是細碎的咔嚓之聲。
劉恩澤的拳頭與鏡面發生碰撞,在鏡子上錘出一個陷坑,蛛網般的裂紋迅速蔓延至整個鏡面,宛如少年此刻糟糕的心境。
但這依舊不能阻止鏡中人。
「正視現實吧,你就是個失敗者!和你之前看不起的人一樣,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只要他還在一天,你就是失敗者,永遠是給他襯托的綠葉。」
劉恩澤逃了,沒有打理自己,甚至都沒來得及擦乾身體,穿上衣服。
就這麼跑出浴室,一個人渾渾噩噩地站在賓館的房間中。
萬幸日方的招待規格很高,都是單人單間,不用擔心自己的醜態被他人看見。
不知道站了多久,一連三次的門鈴將他驚醒。
隨後傳來的是熟悉的,少女的聲音:
「師兄,在嗎?我是芯蘭。」
「師兄——」
「師兄?」
「……」劉恩澤沒有說話。
明明聽到了。
明明從沒有不理師妹過。
可他現在,就是什麼都不想說,甚至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雙方的距離是如此接近,只隔了一道門,卻又如此的遙遠。
沒有得到回應,尹芯蘭只能離去,最後留下的是一聲嘆息:「希望師兄平安無事。」
這越發讓劉恩澤煩躁。
他想追出去,可看著自己現在的樣子,又放棄了。
往床上一趟,被子一裹,像是把頭埋在沙子裡的鴕鳥,只要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就什麼都不知道。
可惜,人,終究不是鴕鳥,不可能一輩子躲在被子裡。
等他終於憋不住,打開被子的封印已是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時分。
好在今天沒有正式的安排,屬於自由活動,日方會派一部分青少年代表過來,可以和他們繼續未盡的交流,也可以找看得順眼的人做「三陪」——陪吃,陪喝,陪玩。
花了不少時間,終於把自己收拾到能看的程度。
雖然「四大邪術」中的「美妝術」歸屬於日本,但韓國在這方面也不差,尤其是男性……
換上一身帥氣服裝,把頭髮梳成大人模樣。
昨天是自己心態不好,傷了師妹的心,必須要去補償才行。
今天就好好陪師妹玩一天,記得她說想上次說想去澀谷看看。
少年離開房間,敲響了隔壁的門。
沒有人應。
不奇怪,都這個時候了。
估計是在餐廳吧,如果那裡沒有人,再打電話。
這麼想著的少年循著記憶來到目的地。
雖然是自由活動,但留在賓館裡的人並不少,三三兩兩地坐著,吃著自助餐。
師妹尹芯蘭也在,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
可他還是一眼就找到了,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師兄妹啊。
走了兩步,正要開口打招呼,劉恩澤突然發現,師妹不是一個人在用餐,他的對面還坐了一個人。
一身白衣,風度翩翩,只靠外表便能動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