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恣意

  叢夏真的哭了。Google搜索

  字面上的意思, 她坐在地上,就差撒潑打滾:「你給吐出來,吐出來。」

  不怪她這樣激動, 雖然冬日快到了,按理是蛇族妖物冬眠的時節, 然而大妖哪裡是普通妖物能比,成年大妖的發-情, 往往會隨著元身穩定後第三月而至。

  叢夏哭成這樣, 很大一部分原因, 是因為她盼望了好幾個月, 就盼著這一日來臨。

  她篤定仙族自視甚高, 不知道這事, 屆時山主需要的時候, 她脫-光往那兒一戰, 他總會妥協。

  如今應誓果一出,她的策劃無疑落了空,晏潮生但凡不想死, 就絕不會碰她。

  然而叢夏並不知道, 琉雙吃的不是一枚,是無數枚。

  蝴蝶精打架不行,撒潑倒是一流,琉雙晃了晃手中的應誓果,問:「這個是怎麼弄出來的?」

  叢夏都不想搭理她, 恨恨地盯著那枚果子, 爬起來跑了。

  她不說, 琉雙還有別的辦法知道,畢竟她如今在妖宮, 頗受歡迎。

  晚間,晏潮生回來,就看見她盤腿坐在桌案旁,擺弄一顆小樹苗。

  他的傷已經快好了,湊近了看,發現那顆小樹苗,竟然是用來培養應誓果的。

  他下意識以為是她從哪裡找出了自己那株,然而定睛一看,發現不是他的。

  他的應誓果樹,長得枝繁葉茂,生機勃勃。

  然而眼前這一棵,用玉盆種著的,雖然也有雛形,然而葉子泛黃,看著別說生氣勃勃,簡直生無可戀。

  「哪來的?」晏潮生問。

  他不意外琉雙會知道,這裡是妖宮,總有人認識應誓果。

  「我的!」小仙子朗聲答道,旋即說,「你別說話,別打擾我,它快結出果子了。」

  於是晏潮生居高臨下看著她,一語不發。

  她的應誓樹,緩緩結出一顆果子,很小的果子,是白色的。

  這回晏潮生相信,應誓果當真是她的了。妖族的應誓果是紫色,沒有仙族會養這種「邪物」,原來若仙族養出來,是純然的白色。

  琉雙摘下來,轉頭看他。

  晏潮生也沉默地看著他,他一直在揣測,琉雙在做什麼,想過她好奇應誓果長出的過程,也想過別的,或許是她將來送給即墨少幽的,然而有一種可能,他一直沒敢想。

  她掰開他握成拳的手,放進他掌心。

  「晏潮生。」她輕聲說,有些不好意思,「種出來是白色的,能吃嗎?」

  他嗓音沙啞:「能。」

  「哦。」她又說,「你不害怕被毒死就好。」

  他不說話了。

  琉雙被他看得發憷:「你不要的話,就還給我吧。」

  說罷,她想要拿回來,然而那隻去搶的手,被他握在了掌心,動彈不得。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他聲音很低,仿佛壓抑著什麼,琉雙抬眸看他。晏潮生皺著眉,對上她的目光,他竟然又重複了一遍,「回答我,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語氣都不對勁了。

  琉雙被他看得,有片刻動搖,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應誓果。」

  她的手指驟然被他捏得發疼。

  晏潮生語氣卻很平靜:「行,既然你知道,我給你一個機會,拿回去。」

  他攤開手,裡面赫然是那枚奇怪的白色應誓果。

  琉雙看看他,伸出手,還沒碰到那枚果子,他臉色就變了,緊緊咬著牙,卻沒動,任由她拿走。

  果然,這樣的東西,不會真的給他。

  他閉了閉眼,任誰無形中,被耍了一通,心情都不怎麼美妙。若一開始就不打算給他,何必要給他希望。

  晏潮生大步往外走,門外趴在身體巨大的青鸞,被打開門的主人,給撞懵了。

  它委屈地啾了一聲,看向追出來的琉雙。

  琉雙一時半會兒,也沒想明白晏潮生走什麼。偶爾他們的腦迴路,並不在一條線上,她拉住他的手,發現涼得可怕。

  晏潮生再急,也等她把要做的事做完再走呀。

  於是她轉到他面前,在他皺眉開口說話時,把手中白色的果子塞到他口中。

  她弄出來的應誓果,比他的小一半,剛好能一口吃掉。

  晏潮生如同被人定住,沒法動彈,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只剩青鸞在外面探頭探腦,看不懂主人和琉雙發生了什麼。

  半晌,晏潮生動了。

  他垂下眸,咬碎了口中的應誓果。他第一次吃,不知道原來會這樣甜,仿佛幼時,第一次眼巴巴守在樹下,嘗到蜂蜜的味道。

  儘管那以後,被蜂妖追著蟄得滿頭包,那樣的甜蜜滋味,也足夠幼時的他,回味良久,且並不覺得後悔。

  他嚼得很慢。

  應誓果本來有核,琉雙先前吃,都是吐了核的,她不知道她種出來的奇怪應誓果有沒有,總之晏潮生沒有吐。

  「很……很難吃?」琉雙問。

  他抬起眸,笑了。

  不是那種陰沉沉的笑,也不是往日那種眼中含蓄的,很淺的笑意,而是很久以來,琉雙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樣的笑。

  獨屬於一個剛剛長大的少年的,清朗的,愉快的笑。

  琉雙怔住,縱然是七百年後,她也沒在晏潮生臉上見過這樣純粹的喜悅。就因為……一枚果子。

  她的腰肢被人抱起來,猝不及防,琉雙只能抱住他脖子,聽見他爽朗的笑聲在耳邊。

  「你沒騙我。」他說,「我真高興。」

  琉雙撐著他的肩膀,竟然也有一刻,被他這樣的情緒感染到,跟著他一起彎了彎眼眸。

  她的徽靈之心至淨,喜歡一切純摯的情感。

  就像妖族小女孩的花,琉雙收到時快樂極了,晏潮生的情緒,竟然也能打動她。

  她摸摸晏潮生的頭,他竟然都不見生氣,只是眯了眯眼,看向門口八卦探頭的青鸞。

  青鸞不懂他的喜悅,卻懂他的殺意,大翅膀一呼,把門關上了。

  琉雙自從遇見晏潮生以來,從來沒見他心情這麼好過。

  晚上睡覺,他又一次回了小榻。

  他摸摸她的發:「你睡,我處理完這些事,陪你回一趟家,我知道,你很擔心空桑現在的情況。我向你保證,日後但凡是空桑弟子,我均留手。」

  她仰頭看他,燈光下,他俊朗的眉眼,顯得那麼好看。

  他一晚沒睡,處理桌案上堆積的事務去了。

  妖宮打完一場勝仗,多了無數投靠的妖怪,有些觀望的,隱世的大妖,也一同到來。

  往日晏潮生重法術高強的大妖,這一次,他竟破格優待了幾個蠶娘。

  這些蠶娘,最擅吐絲織錦,妖族大多都有禦寒的法子,蠶娘往往一無是處。然而,山主收下她們,希望他們在冬日結束前,織出最好的雲錦絲。

  琉雙去看她們吐絲,問道:「山主讓你們織什麼顏色的?」

  「紫色。」她們說。

  紫色雲錦,是妖族最鄭重,嫁衣的顏色。

  待秋日進入尾聲,琉雙在妖族中,看見一個熟人。

  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路人臉,卻長了一雙上挑的狐狸眸。

  彼時宿倫在人群中,與幾個大妖打賭,他們賭的是靈石。幾個大妖連連輸,輸得一臉肉疼,宿倫上揚著眼尾,將靈石攬入懷中。

  回頭不經意看見琉雙震驚打量的目光,他微微皺眉,心道,難道自己露了餡兒,被這個小仙子看出來什麼了?

  不可能,不會有人能看出來。

  琉雙確實沒看出他是怎麼贏的,她只是震驚宿倫竟然也這麼早就歸順了晏潮生。

  「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宿倫。」

  「宿倫,你是……妖兵,還是謀士?」

  晏潮生手下不缺妖兵,卻少有謀士,謀士大多孱弱,靈力低微,早在這些年仙族強橫的情況下,所剩無幾。

  上古時的青丘狐族,也早就消失於歷史。

  宿倫行了個禮:「在下笨拙,當然是妖兵。」

  琉雙忍住笑:「哦,那你好好表現,下一次天族進犯,一定要衝在最前面。」

  宿倫表現得像個老實書生:「自然,為了妖族,死而後已。」

  這樣一個死而後已的人,騙了一輪傻妖怪們的靈石,在冬日來臨前,卷著包裹,還有晏潮生的十誡環,跑路了。

  還把一個小妖怪的糖葫蘆給搶了,那孩子放了一年,沒捨得吃的糖葫蘆,被宿倫笑著,咬得咯嘣響。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宿倫全身而退。

  晏潮生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妖族,盜去法寶。琉雙很想看他生沒生氣,他抬眸,面無表情問她:「冬日快到了,喜歡狐狸皮做的狐裘嗎?」

  她悶笑,這一次真的有些開懷。

  晏潮生原來也有對宿倫動殺心的時候。

  十誡環都被人在自己的地盤下弄走了,這還不算,外面哭嚎要告狀的妖,連成了一串,全是宿倫幹的好事。

  晏潮生抬起手,掌中凝出葬天。

  青鸞蓄勢待發,宿倫想必不會有好果子吃。他固然聰慧,可是法力實在不夠高強,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只能被吊著打。

  琉雙不怕晏潮生弄死宿倫,他缺謀士,求賢若渴,一冷靜下來,就會知道,拉攏宿倫大人的重要性。

  果然,沒幾日,他回來,十誡環把宿倫綁得嚴嚴實實。

  宿倫狼狽地被捉出來,依舊笑得從容,看著圍上來要揍他的妖:「大家有話好好說,我都可以解釋。」

  牤牛妖的鐵拳,第一個落下。

  「山主,」宿倫道,「您當真捨得屬下被打死?」

  牤牛妖的拳頭,被人輕飄飄接住,晏潮生冷笑道:「悠著點打,別弄殘,還有用。」

  晏潮生回宮殿,看見琉雙在餵青鸞。

  她一邊軟聲教:「不是的,你要這樣,控制靈力,把自己縮小。不行不行,這樣不對……」

  青鸞愣頭愣腦,變不小,急得要起飛。

  她拽住它翅膀:「再學不會,今後遇著赤鳶,你大得能把人家嚇跑,人家就喜歡別的小青鸞啦。」

  青鸞聽不懂,它現在有半座宮殿大,以為琉雙和它玩鬧,用大腦袋去撒嬌,它對自己的體型完全沒數,這樣猝不及防來一下,險些把琉雙撞得差點摔倒。

  晏潮生看著這一幕,心裡的暖意,靜悄悄流淌,如同常年冷寒的冰,漸漸消融,匯成溫暖的湖。

  「等它再大些,自己就會掌控靈力。」晏潮生說,「妖族的某些天賦,需要成年後才覺醒。」

  「原來是這樣。」琉雙笑著過來,「宿倫呢,捉住了?」

  晏潮生說:「抓回來了,在挨打,活該。」

  最後兩個字,帶出譏嘲的意味。

  「……」

  晏潮生低眸看她:「這次出去,我得知一個消息。」

  「什麼?」

  晏潮生說道:「崑崙的靈脈,又一次動盪,這回神農鼎,都沒有壓制住,崑崙死了不少人。」

  見琉雙沉默,晏潮生問她:「要去看看嗎?」

  她抬眸,輕聲問:「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他抬手,拂過她額間羽花,道:「不想你日後怪我,我知道,他對你很重要。」

  她說:「我想去看看。」

  「那就去。」晏潮生頓了頓,「不過這一次,我沒法陪你。」

  琉雙點點頭,也沒問為什麼。她轉身,手臂被人拉住,驟緊的力度,又在下一刻,鬆了些。

  「你還會回來的,對不對?」

  她回頭,對上晏潮生的眼睛,她點頭:「嗯。」

  他慢慢鬆開手:「我等你。」

  冬日不知不覺要來臨了,蠶娘們提前織好了雲錦,就差染色。

  琉雙離開妖宮那日,颳起大風,晏潮生沒有去送她,倒是把青鸞留給了她。

  她前腳剛走,後腳玉扇綸巾的宿倫笑眯眯踏入殿中,看著眼前眼眸猩紅的晏潮生,宿倫嘆息道:「山主何苦,元身穩定後的發-情期,打算一個人捱過去,讓夫人去找別的男子,心裡和身上,都很難受吧?」

  「不會說話,就閉上嘴。」

  宿倫嘖嘖道:「山主真乃吾輩楷模,您再堅持,都快爆體而亡了。」

  妖族天性如此,何苦屢次抵抗,此刻沒開戰,無人給晏潮生殺,他總不能殺妖宮子民,他元身已穩,寒潭再無作用,連最後熬過去發-情期的方法都沒有。

  宿倫同情地說:「屬下倒是有個法子,山主去殺人間的盜匪吧,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死了不作罪孽,算是大功一件。」

  晏潮生赤紅的眼,冷冷看他,下一刻,消失在原地。

  宿倫笑著搖頭:「還真信啊。」

  仙妖但凡敢幹預大肆屠殺凡人,不論對錯,都是罪孽。冥冥之中,天道不許有人代替它行事。

  上古魔神澹臺燼,尚且無法逆了天道,改為同悲道,如今萬世以後的他們,又哪裡能違逆天道呢?

  宿倫走出宮殿,眯起眼睛,晏潮生或許並不信自己的話,只是他太難受了,怕忍不住殺戮盡妖宮眾人,才寧去外面發瘋。

  他要強行抵抗妖族血脈,只能如此。本來還有法子,可是晏潮生種出應誓果,這下徹底沒了法子,唯一的「解藥」都離開了。

  想起那個小仙子,宿倫若有所思。她……好像沒走遠啊,是猜到什麼了嗎?

  *

  人間下起一場雨,山道濕滑,無數盜匪嚇得瘋狂奔逃。

  巨大的灰色陰影籠罩在上空,它似龍,也像蛇,頭生雙翼,眸若冰冷血色琉璃,比五人合抱的巨樹還粗。

  此刻盜匪們的老大,就被他卷在尾巴里,沒了氣息,快要變成肉泥。

  其餘盜匪,以為自己已經跑得很遠,然而一抬頭,巨大的影子,依舊在頭頂。

  他們嚇得肝膽俱裂,知道跑不掉,連連跪地求饒。

  它狂躁不已,正要一個個殺了他們,身上被人輕輕拍了拍。

  晏潮生冷怒回頭,看見絳珠傘下,有人偏頭在看他:「你在做什麼?」

  空氣靜默一瞬。

  盜匪們看見這個巨大的怪物,這一刻像被嚇到,跟他們一樣要不管不顧逃離這裡。

  那個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少女,卻仿佛洞悉他的想法,抬腳踩住它尾巴尖,它僵住。

  她說:「不許跑,也不許殺人,把他們全殺了的話,都會變成罪孽,晏潮生,變回來,我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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