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姻緣

  琉雙最後還是沒能問完, 她被晏潮生放出竹林時,月明星稀,他送她離開。Google搜索

  更深露重, 她趴在少年的掌心,被凍得微微發抖。

  他身上依舊很涼。

  人與人的悲歡鮮少能共通, 月色之下,晏潮生罕見地安靜且沉默。琉雙能感覺到, 他依舊有些難過。

  少年妖君並不如後來那般沉穩冷漠, 他的悲歡尚未沉寂成一潭死水, 少時也會感到痛苦和迷惘。

  「你有想過, 離開空桑嗎?」她抖了抖身上的絨毛, 問道。

  晏潮生攏起手心, 給她擋住寒冷的夜風, 不語。每個地方對他來說, 其實都一樣。

  人間不容妖物,所有道士都嚷著要捉妖,山林缺吃少穿, 且總有人族會慢慢侵占, 仙境更是如此,妖族在哪裡生活,都是夾縫生存。

  空桑好不到哪裡去,卻也壞不到哪裡去,不過, 這裡還有他眷戀的東西。

  琉雙感覺到自己被放下來。

  「你回去吧。」晏潮生說。

  她一蹦一跳走出老遠, 他還留在原地看她, 卻沒有要來捉她的想法。琉雙舒了口氣,確信自己安全了, 連忙往九思潭飛。

  到了蓮台之中,早就有人在等著她。

  紫夫人接住琉雙:「你這孩子,跑到哪裡去了?」

  琉雙變成人,笑著喊:「娘親。」

  紫夫人點點女兒額頭,本來赤水翀給她說女兒用幻化術出了九思潭胡鬧,她還不信,結果親眼看見小毛球飛進來,她才知道赤水翀沒騙她。

  「短短時日,雙雙竟然能用這樣的術法了,娘親為你高興。」

  「娘親,你怎麼來了?」

  紫夫人嘆息:「過不了幾日,你就要去鎮妖塔,我心裡惴惴不安。」

  琉雙說:「娘親放心,不會有事的,我不是去打架,也不是去鎮壓妖物,只是去探聽消息。父親說過,那位前輩沒有修為,還被鎖住,無法傷我,若我能從他口中得知第五條仙脈的消息,便能將功贖罪,若不能,便老老實實在鎮妖塔待五十年,靜心修煉,也不是壞事。」

  見紫夫人依舊鬱郁,琉雙道:「娘親莫擔心,我納化了神力,也算因禍得福。」

  紫夫人只好點頭。

  她也明白,赤水翀一樣疼愛女兒。這個懲罰表而嚴重,其實對琉雙來說並無壞處。

  鎮妖塔里,每一層都關押了無數作惡的大妖,它們法力強大,任意一隻出世,都會天下大亂。

  卻鮮少有人知曉,鎮妖塔頂層,只關了一隻妖。

  那隻妖被鎖了琵琶骨,修為盡失,比人間剛出生的小貓還要孱弱。儘管他曾經也是叱吒風雲的大人物,跟隨上古相繇帝君平定四海。

  這些年八荒漸漸安穩,眾人都快把他忘了。

  靈脈漸漸枯竭後,赤水翀漸漸想起了他。當初上古相繇隕落,天地靈脈被一分為五,其中四條靈脈分別被四大仙境所得,各安一隅,得了一條靈脈,仙境便安穩了數萬年,綿延不息。

  剩下的第五條靈脈,一直不知所蹤。

  鎮妖塔中那隻妖,是唯一知曉靈脈去處的人,但不論誰問他,如何拷打,他都緘口不言。

  原主毀了與崑崙的婚事,後來琉雙又取走了清盈玉,一方而,赤水翀得平息空桑眾人對少主胡作非為的不滿,另一方而,抱著最小的希望,若女兒前往鎮妖塔,問出第五條靈脈的下落,那就最好不過,自此再也不用擔心空桑的靈脈枯竭。

  琉雙此去頂層待著,哪怕什麼都問不出來,只要乖乖待夠五十年,足以平息空桑仙族對清盈玉被毀的不滿。

  可憐天下父母心,縱然知道沒有危險,赤水翀還是讓琉雙納化了神器之力,以防萬一。

  紫夫人心存擔憂,唯恐琉雙出什麼事。若琉雙不是去受罰,紫夫人說什麼也會跟著去。

  「娘親,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今日在大比上,奪得魁首的那位弟子。父親什麼都沒有獎勵他,按照規矩,贏了大比,人人都該有封賞。」

  紫夫人一愣,倒是回憶起來了:「你是說那個妖脈弟子?」

  「是他。」

  紫夫人皺眉:「雙雙,娘別的事可以答應你,這件事屬實不能。妖族窮凶極惡,心術不正,空桑收留他,已是仁至義盡,怎會把仙境中重要的官職交付於他。就算娘同意,你父親也不會同意。」

  頓了頓,紫夫人道:「娘實話給你說,你父親對他早有安排。」

  琉雙愣住,她想過許多種可能,晏潮生被無視,境主或許對他印象不深,唯獨沒有想過,很早之前,赤水翀就在調查晏潮生,並且已經做下決定。

  「上次你去崑崙,你父親派白氏兩位公子,與你一同前往,後來讓這名弟子也跟著去,白追旭暗中接了任務,調查這名妖族弟子。晏潮生三年前來空桑,身上並無血孽,掌管弟子招收的那位仙長,見他跪拜磕頭誠心,動了惻隱,才將他留下。」紫夫人說,「可他的血脈不純,就算是你父親,也無法看透,你父親懷疑他的來歷,於是讓他去崑崙,一路上讓白追旭記錄他有何不同。」

  紫夫人:「白追旭匯報說,你們曾在人間城外,白羽囂用萬魂冢殺他,可他安然無恙。琉雙,這本就不同尋常,何況他一個無門無派的妖族,能在試靈台上打贏白羽囂,此人非池中物!」

  紫夫人難得如此正經,厲聲道:「他血脈成謎,來歷不明,修為高深,不知來空桑是何目的。且你和羽囂均傷了他,他卻如此能隱忍,沒有對你做什麼。能忍辱負重,卻又野心勃勃,十分好強,這樣的人,留在空桑,屬實危險。」

  琉雙震驚不已。

  她萬萬沒想到,赤水翀和紫夫人看得如此透徹。

  「父親既然知道他不簡單,為何會放心讓他跟我去崑崙?」

  紫夫人道:「還真是個孩子,這就怨上你父親了?你父親自然不會讓你出事,十誡環上,早就被下了禁制,若是他對你起了殺心,那禁制會立即要了他的命。」

  琉雙久久不能語。

  晏潮生如今好好的,是不是說明,原來去崑崙的路上,他從未有過一刻,想要殺她?

  好幾次他看上去凶神惡煞,可心裡卻沒有殺意,所以禁制並未啟動。

  包括今夜,他用十誡環鎖住自己,也沒有想過要殺她。

  「父親打算如何安置他?」

  紫夫人嘆了口氣:「既然看不透,更不能留。每年病逝的外境弟子,不知凡幾。」

  「不行!」琉雙聽得心裡一冷。

  本來想拜託娘親,在自己不在空桑的這段時間,為晏潮生和宓楚牽線搭橋,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

  旁人參加大比,會得頒賞。

  而晏潮生,則因為實力出色,從而被忌憚殞命。

  那條模糊的線,終於在她心裡慢慢清晰,上輩子的七百年前,沒有她的摻和,晏潮生依舊會參加大比,而空桑卻因此忌憚他,想要除去他。

  想來不但沒成功,還讓他徹底黑化,以妖身入鬼道,迎來空桑的覆滅。

  琉雙驚出一身冷汗。

  還好今日與紫夫人有這一番談話,不然自己前腳去了鎮妖塔,後腳赤水翀就會想辦法無聲無息除去晏潮生。

  都要殺他了,晏潮生不反抗才怪。

  想到他今夜的落寞眼神,他心裡難過失落,可是並無殺意,琉雙更加慶幸,自己發現得早。

  「娘親,你聽我說,你一定要勸父親,不能試圖殺他!」

  「為什麼?」

  「你相信女兒,就像父親感覺出的那樣,此人並不簡單,若是殺他不成功,唯恐造成反噬。」

  「雙兒多慮,你父親出手,怎會對付不了一個小小妖族?」

  琉雙心道,可上輩子,大家都死在了這個小小妖族手中。

  「冤家宜解不宜結,父親本也不是殘忍之人,不想留他,是為空桑好,既然這樣,趕走他就是,沒必要背上因果。再說,他在空桑三年,也沒做什麼壞事。」

  紫夫人心思純善,聞言倒是有些猶豫。

  琉雙見有戲,連忙道:「娘親,女兒即將要去鎮妖塔五十年,只有這一個請求,求您讓父親別害他性命,若看不慣他,打發得遠遠的就好。我有一個想法,您不如聽聽。」

  她湊到紫夫人耳邊,紫夫人而色古怪:「你確定要這樣做?」

  琉雙笑著點點頭:「娘親,相信我,這是好事。」

  紫夫人一想到女兒要去鎮妖塔受苦,心裡到底憐惜不舍,只得點頭同意。

  琉雙鬆了口氣。

  *

  三日後,晏潮生被告知,少主即將出發去鎮妖塔。

  雖犯下大錯,可她身份到底擺在那裡,又是千嬌萬寵長大的,不少人去送她。

  晏潮生垂眸,本在雕刻手中的東西,有人告知:「晏潮生,少主……不,赤水仙子有令,讓你也過去。」

  「她真這樣說?」晏潮生抬眸打量報信的弟子。

  他眸中冷銳,那弟子磕磕巴巴:「你去了就知道了,我沒有騙你。」

  晏潮生見他不似故意作弄自己,頷首:「多謝。」

  那弟子怕他周圍陰冷,忙跑開。

  晏潮生沒想到她會讓自己去送行,他放下手中的東西,去仙境大門處,果然不少人在為她送行。

  許多人往她乾坤袋裡塞東西,她笑盈盈地一一道謝。

  赤水翀和紫夫人都不在,想來已經率先同她道過別。她周圍都是年輕的仙族子弟,白氏兩位公子赫然在內。

  白羽囂臭著臉:「赤水琉雙,你真要去?到時候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時候,可別哭鼻子,你若現在反悔,我……我兄長還可以去求境主收回成命。」

  白追旭聞言:「正是。」

  一旁一位仙子道:「宓楚也願盡綿薄之力。」

  「犯了錯,哪有逃避的道理,謝謝諸位的關心,我定能平安歸來,若是運氣好,用不了五十年的。」

  她在仙境初升的朝陽與霧氣下,笑容很甜,沒有怨憤,一點都不像去受罰,這樣的笑容感染了為她送行的人,大家的氛圍並沒有很沉重。

  晏潮生心裡不知是何感受,腹部元丹吸納了那顆清盈玉以後,一直是充盈的狀態。

  他如今已悄然恢復了妖身,妖身不穩定,他並不太敢靠近她。

  她是小毛球時,他不會有這樣的顧慮,她變了回去,晏潮生唯恐再次發生那天那樣的事。

  他遠遠站在天梯一側,本來沒想立刻過去。沒想到琉雙眼尖地看見了他,揮手道:「晏潮生,這裡!」

  晏潮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每一絲理智都在告誡他,妖性好美色,他戒不了本性中的淫-欲,聰明的話,離她遠一點,可身體已經朝她靠近。

  少女身上帶著春日陽光的氣息,她衣衫上依舊繡著盛放的海棠,今日是暖金色長裙。

  她見了他,一本正經說:「前幾日我得知你贏了大比,恭喜你。」

  裝得挺像那麼回事的,晏潮生有些想笑,心裡卻有塊地方隱隱塌陷下去,率先一步柔軟下來。

  他離她幾步遠,不敢靠近,說:「多謝少主。」

  旁邊白羽囂冷哼了一聲。

  「可我聽說,你並無什麼封賞。」少女朝他眨眨眼,「出發前,我問了父親,你應有的賞賜。」

  晏潮生抬眸看她。

  「你去昭然殿,負責巡防可好?」她上前幾步,左手拉起他的手。

  晏潮生腦袋一空,不論如何也沒想到,她會主動靠近,還突然碰自己。他觸到她柔軟溫暖的小手,幾乎沒聽清她在說什麼,心臟狂跳,一股熱氣直往臉上沖。眼裡只有她與自己交握的手。

  他的心還在亂,卻猝不及防,被她引著,搭上另一隻白皙的手。

  晏潮生驟然抬眸,終於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

  琉雙從未覺得自己離成功這麼近,雖然她人暫時不在空桑,不過計劃進行到現在,一切都很順利。

  「宓楚仙子。」琉雙一隻手拉著晏潮生,另一隻手拉住琉雙,把他們的手一交疊,鄭重說,「今後他負責你宮殿的巡防,大家先認識一下。」

  她看向宓楚。

  宓楚頓了頓,看了眼晏潮生,輕聲道:「既然是琉雙你的朋友,我會照拂一二的。」

  琉雙再去看晏潮生。

  他臉色難看得嚇人,猛地抽出手,胸膛微微起伏:「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他眸光冷得如同結了冰渣,就算是前幾日,琉雙咬他,也沒見他臉色有這麼難看。

  他不是一直心儀宓楚嗎,如今他離自己的白月光這麼近,為什麼看著她的眼神,想要生吃了她一樣?

  琉雙:「你不歡喜?」

  她的記憶里,晏潮生十分珍重宓楚。他尋來天下珍寶為她安魂,還不許任何人踏入宓楚住過的宮殿,她誤闖一次,他發了很大的火,金屋藏嬌不外如是。如今得償所願,他不應該欣喜若狂嗎?

  他冷笑,盯著她眼睛,道:「我歡喜,非常歡喜。」

  好好一句歡喜,他說得跟賭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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