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番外五

  他第一次聽見「琉雙」這個名字, 還是年少時拜入空桑學藝。記住本站域名

  晏潮生記得那日下了一場大雨,紛紛揚揚,整個空桑為之落淚。她死了, 按照空桑的儀式,會讓仙體隨水漂流, 其後幾日,她會消散於天地間。

  仙道涼薄, 並不會為誰守靈。

  他與幾個弟子一同守著漂流的天河止水, 看著小小的、孤獨的一葉仙舟在水上漂流。

  弟子們個個打著呵欠:「據說少主是境主唯一的女兒, 沒想到這般年輕, 就死了。」

  「紫夫人哭得死去活來, 境主也似老了幾十歲。」

  「你見過少主嗎?」有人問晏潮生。

  晏潮生搖頭, 他入門晚, 那少主被養在仙境最深處, 自然沒有見過。幾個弟子嘿嘿笑:「那倒可惜,她雖沒有旁的本事,長相是一等一的美。」

  晏潮生心緒平靜, 並不好奇, 也不同情那個英年早逝的少主。

  他們偷懶,他卻站得筆直,盯著那仙舟,知道仙子與扁舟一同模糊看不見,大雨已經把他肩膀打濕。

  他收回暮光女, 並不知後來萬年的歲月里, 自己會為那個孤獨的小仙子, 寸斷肝腸。

  *

  晏潮生在空桑修習三十年,妖族血統如同刻在他骨子裡的恥辱, 他們欺他,辱他,最嚴重的時候,他曾經被門內師兄弟暗算,那一次他斷了全身的骨頭,全身半張皮都被剝落。

  他含恨咬牙呆在冰冷的巢穴中,聽他們放肆大笑。

  「妖就該回到妖怪應在的地方,區區妖族,也妄想修仙。」

  「還以為境主會幫他,可笑,他許是不知道,境主也覺得他卑賤如螻蟻,死了才好。」

  晏潮生在山洞裡餓了數月,一隻眼睛被洞中毒蜘蛛刺瞎,他血淋淋爬上去,如同厲鬼,樓辛竺把他撿了回去。

  他收他為徒,看他這幅悽慘模樣,深深嘆了口氣。

  傷好以後,晏潮生問樓辛竺:「你想要什麼?」

  「為何篤定我一定有所圖,若我只看你可憐呢?」

  晏潮生冷冷笑了笑:「不會有人覺得我可憐。」他踽踽獨行於世間,所有對他好的人,無不有所圖。

  有時候是他一身皮囊,有時候是血肉。他的心早已冷了,明白世間不會有人可憐他,更何況真正愛他護他。

  樓辛竺拍了拍他的肩,沒有說話。

  晏潮生修習天分極高,令樓辛竺十分讚嘆,他也算一個合格的師尊,不吝嗇地教導了晏潮生許多。

  後來樓辛竺因為靈脈動盪重傷,那些人害怕晏潮生復仇,再次故技重施害他。晏潮生體內血脈覺醒,與闖入妖族一起,屠了半個空桑。

  樓辛竺看著他冷酷的臉,落下淚來:「你終歸還是恨的,沒有原諒空桑……」

  他笑得輕慢:「師尊難道以為,我是以德抱怨之人?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半個空桑因靈脈動盪而毀,半個因為晏潮生和妖族淪亡,樓辛竺死死握住他的手:「為師只有一事請求,亂世飄搖,只願你在未來,可以像為師這些年護著你一般,護著我的女兒,宓楚。」

  晏潮生倒也乾脆:「好。」

  樓辛竺咽了氣。

  晏潮生並不排斥護著宓楚,他拜入樓辛竺門下時,樓宓楚溫婉善良,少主死後,她就等同於少主。樓辛竺一直有意讓宓楚和晏潮生在一起。

  晏潮生無所謂,他孑然一身,懂得殺人,卻不知何為愛人。

  年少時也像別的妖一樣,想著妻子孩子熱炕頭,後來在仙境艱難沉浮,只覺得能度日便好。何況宓楚並非負他害他,他偶爾作戰歸來,宓楚還會心疼問候。

  她跟了他兩年,晏潮生沒有碰她,戰場燃盡他的精力,宓楚對他的存在,就像一陣風,一片葉子。

  後來有一日,她不知從哪裡找到一枚珠子,吃下去痛了幾日,醒來變了張臉。

  晏潮生注視著那張臉,多看了幾眼。

  彼時他只是一個小山頭的妖主,問她:「還合靈嗎?」

  宓楚咬唇,忐忑道:「我還沒準備好,能再給我一些時間嗎?」

  他不置可否。

  這年冬日,天剛冷,妖怪們最艱難的時候,她不見了。晏潮生全身是傷,迷糊間聽人說:「宓楚仙子離開了。」

  他「唔」了一聲,說到底還是有幾分失望,他又只是一個人了。

  幾百年征戰,他血統隨之慢慢覺醒,收了青鸞赤鳶,遇見伏珩宿倫,還找到了母親夢姬的殘魄。她告訴晏潮生,你是相繇王族與妖族的希望,她用她的能力,一遍遍逼他回看當日被滅族的往事。

  那些噩夢侵擾著他,她甚至讓他體會族人魂飛魄散之痛。最痛苦的時候,他望向自己母親,期盼從夢姬眼睛裡,看見孩子受苦的不忍。

  然而她冷漠地看著他,眼裡只有一派野望和執拗。

  晏潮生便明白,有些東西,是他註定一輩子都得不到的。

  又過去百年,那時候萬事俱備,只差徽靈之力。他尋便八荒,都沒有找到,直到有一日,在人間一處仙境,他感受到不一樣的氣息。

  然而仙境無主,徽靈之力稀薄四散,絕不是真正的純淨之力。

  他如同一個獵手,冷酷地監視著蒼藍仙境。只待找到徽靈之力源頭,便為他所用。

  晏潮生不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會一派天真地自投羅網,還把他當恩人。

  他想要殺她,直接剜出心,夢姬卻貪婪地說:「不急,她的徽靈之力已然不完整,待她淬心,再取心不遲。」

  晏潮生覺得好笑:「淬心之痛,猶如萬箭穿心,她受得了幾回,又如何能自願?」

  夢姬望著他,笑了:「她會願意的,她喜歡你。」

  ——她喜歡你。

  晏潮生第一次聽人這樣說,如同在聽一個荒誕的笑話。沒人會喜歡他,縱使真的有意靠近,也是別有所圖。

  「讓她愛上你,自願淬心,為你收攏徽靈之力,助你一統八荒。」

  晏潮生覺得可笑極了,他走到如今,連少年時殘存的一絲悲憫情懷都已不見。他漫不經心問琉雙,是否願意嫁他。

  他以為自己會像多年前,像宓楚那般,從她嘴裡聽到各種推辭的答案,沒想到她眼睛亮亮的:「你會下聘禮嗎?」

  他說:「下。」

  她用力點頭:「那我嫁。」

  後來晏潮生記不清那場大婚是如何完成,她像是快樂的小松鼠,什麼都不懂,卻又一本正經地指點他。

  「娘親說要花轎,還有桂圓棗子,嫁衣要大紅的,不能水紅,還有……」

  他被煩得夠嗆,恨不得拽過來直接剜了心算了。

  想想魔神之力,又容許她在自己身邊礙眼。新婚第一夜,琉雙蜷在他懷裡,睡得香甜。

  晏潮生冷嗤看著她,以為她什麼都懂,沒成想什麼都不懂。

  桂圓硌著她,她在夢裡,都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他面無表情把一床亂七八糟的東西掃下去,她這才舒展了眉頭。她長得極美,作為徽靈之力的載體,哪有不好看的。

  晏潮生眯了眯眼,宓楚已經離開良久,他幾乎記不清宓楚的模樣,只覺得隱約有幾分眼熟,旋即不得不拋諸腦後,因為小仙草睡姿霸道,幾乎趴在了他懷裡。

  他黑著臉,手幾次放在她脖子上,她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兀自睡得香甜。

  晏潮生一開始沒有打算碰她,她傻得可愛又可憐,哪怕自己不和她有夫妻之實,她也一日比一日依賴他。

  她會纏著他給她做琉璃燈盞,會嫌棄他的床榻太硬,會在他去無情殿睡時,淚汪汪望著他:「你不喜歡我了嗎?」

  他在心中冷嘲,就沒喜歡過她。

  然而當夜,仍舊與她睡在了一塊兒,她十分嬌氣,被凡人夫妻養大,高床軟枕才睡得著,屋裡熏了香,四處一派歲月靜好。

  她什麼都喜歡最好的,卻不嫌棄他一身冰涼。

  晏潮生心裡有幾分火大,睡在一塊兒可能只有她能睡得好,他甚至懷疑琉雙是不是故意折磨他。

  他對她的憐惜之意本就不深,後來忍耐到達了一個頂點,那一次征戰歸來,受了傷,憋了一肚子火,與她一同飲了酒,乾脆懶得忍耐,欺身壓了上去。

  她嚶嚶哭,嬌氣又好笑。

  「哭什麼,閉嘴。」他惡聲惡氣。他酣暢淋漓,最後忍不住親了親她,儘量給她渡給靈氣。

  這種事一旦開葷,他很難不沉溺,直到有一日,夢姬冷冷看著他:「別忘了,你要做什麼?」

  他頓了頓,眸色冷下去:「沒忘。」

  一個女人而已,相繇王族本就難以動情,虛情假意,他哪裡會當真?從那以後,他鮮少碰她,她乖得很,眨著眼睛,只有些失落和疑惑。

  晏潮生冷冷說:「本君體質極寒。」

  其實也算實話,她又笑開,跑去從箱子裡找了一件戰甲:「夫君,我為你做的,你喜歡嗎?」

  那是他長大以後,第一次收到禮物,他沉默良久,任由她給自己穿上,旋即問她:「你要什麼?」

  她不解地偏了偏頭。

  晏潮生忽略自己心裡升起的震顫感,不耐煩重複一遍:「你想要什麼,大可直說。」

  不都是這樣嗎?有所圖,才會對他好。

  她想了半晌,喜笑顏開:「什麼都可以嗎?我想要夫君和我去蒼藍,去見爹娘和樹爺爺他們。」

  他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個答案,她那「凡人爹娘」,如今墳頭草都幾丈高了。但那些都是她的親人,她想把他介紹給他們。

  晏潮生垂眸:「以後再說,近日事務繁忙。」

  她也不失落,和長歡去院子裡料理花朵去了。

  晏潮生第一次重傷歸來,半夜待在無情殿療傷,他已經習慣一個人舔舐傷口,窗外淅淅瀝瀝下著雨。

  有人闖進來,晏潮生警覺睜開眼,就見她哭成淚人:「夫君,你疼不疼呀……」

  他無言注視著那雙淚蒙蒙的眼睛,他就算要死時,也沒人為他哭得這麼難過。他冷冰的心裡,生出幾分無奈,傷口都沒那麼疼了,卻依舊不忘威脅她:「再擅闖無情殿,丟你去餵小鬼。」

  她抱著他腦袋,眼淚糊了他一臉。

  他摸著小仙草軟軟的臉頰,把她眼淚擦去,話語依舊冷漠:「不許壓著本君。」

  從那以後,他每次受傷,她就哭得止也止不住,比他還疼的模樣。

  他有時候撐著下巴,好笑地看她哭,惡劣得從來不哄她。

  春去秋來,晏潮生過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日子。直到第一次給她淬心的藥,那一次她痛得近乎昏迷,他看了良久,捏開她咬破的唇,讓她咬自己。

  「夫君,我沒事,不疼……」

  她別開頭,不願傷害他,輕輕的、安慰的聲音,有一瞬,令他的心窒悶,如同被一隻手攥緊。他抱著她,表情陰鬱沉冷。

  許久不給他造夢的夢姬,如今又頻繁地給他造夢,讓他一遍遍看著族人慘死。看著那些人為他的降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晏潮生冷道:「你不必如此,我不會愛上她。」

  夢姬說:「你最好這樣,永遠記住自己的身份。」

  有一日鬼域刮著風,她靠在晏潮生懷裡,甜甜問他:「夫君,若有一日我們有了孩子,你想要小皇子還是小公主。」

  他心裡猝不及防一疼,眸色陰鬱,沒有說話。晏潮生再明白不過,他們不可能有孩子,他也不會讓她有孩子,她本來……也不可能於他長長久久生活下去。

  她在他懷裡,處處都暖,然而若取出徽靈之心,她就會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那一夜他有些失控,抱緊了她,要了一遍又一遍。她原本還有些害羞的,後來被折騰得生了氣,他睡得不安穩,在夢裡重複:「我不在乎你,一點兒都不在乎你……」

  醒來,發現她不見了,他衣服都顧不及穿好,赤著腳倉惶走出去,最後在長歡院子找到了她。

  他聽見她和長歡說:「我最近幾日都不回去了,和你睡好不好。」

  她想起什麼,有些後怕地小腿兒微顫的模樣,晏潮生心裡沉甸甸的情緒散去,微不可查升起幾分好笑。

  最後他懶得和她廢話,把人扛了回去。惡劣之心忍也忍不住,故意嚇唬她,她又掙扎又踹,累得小臉通紅。

  後來發現妖君故意耍她,氣得半日不和他說話。

  他靜靜看了她許久,心裡升起細細密密的笑意,旋即伴隨的,是無盡的寒冷。

  徽靈之心總有一日會淬鍊完成。

  他開始避開與小仙草相處,在外征戰的時日多了,還讓宿倫送她回去。她卻總在擎蒼山等他,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

  宿倫嘆了口氣:「她不願走,說要陪著你,不怕鬼域苦寒,妖君,何不強送夫人回去。」

  他沉默許久,說:「強送,她會哭。」

  哭了他哄不住。

  宿倫深深看他一眼,晏潮生卻久久沒有說話。晏潮生明明清楚意識到,自己對她越冷漠越好,可是總也邁不出那一步。

  直到徽靈之心淬鍊的最後一年,他整個人像籠罩了一層寒冰,在戰場瘋狂殺戮,幾乎令仙兵聽到名字就落荒而逃。

  連伏珩都覺得他不對勁,他收了兵刃,決心快刀斬亂麻。

  然而當晏潮生坐著赤鳶回去,她站在擎蒼山頂,燦爛沖他笑,他幾乎赤紅了眼,盯著她胸腔下那顆心臟,最後啞聲說:「回去吧。」

  夢姬問:「為何還不動手?」

  「還差最後一次淬鍊。」他平靜地撒謊。

  夢姬死死盯著他,當天晚上,再一次讓他體會到族人被煉獄火灼般的痛,他冷汗涔涔醒來,看著身邊的琉雙,驟然陰冷笑了。

  第二日,他問宿倫:「有什麼法子可以逼走她。」

  宿倫起初以為他開玩笑,便笑道:「讓女子心碎離開,不外乎移情別戀。」

  「好。」

  恰逢宓楚向他求救,說忍不了風伏命的冷漠與殘暴。

  晏潮生接回了宓楚,盯著那張與小仙草相似的臉,他皺緊了眉,幾乎想把這張臉從宓楚臉上揭下來。

  如宿倫所料,計劃進行得很順利,琉雙最後傷心離開了。

  與她解靈那日,他遠遠地,看著琉雙一點點走出自己的生命。指甲把掌心掐出血來,他自始至終,無動於衷看著。

  宿倫問他:「陛下既然捨不得,為何不把她追回來。」

  他笑了一聲,透著一股子狠意:「誰給你說,本君捨不得?」

  宿倫噤聲。

  *

  伏珩說:「夫人在鬼域外,求道想見妖君,他們蒼藍好似出了事。」

  他飲下杯中酒:「趕走她。」

  「可是……夫人不願走。若她硬闖,屬下……」

  晏潮生飲了一杯又一杯,幾乎吼道:「那就對她動手,還要本君教你嗎!」

  伏珩連忙告退。

  晏潮生望著跳動的燭台,酒打濕衣襟。他閉了閉眼,出門,也不看鬼域外的她,飛了很遠的路,冷冷俯瞰眾生,一抬手,燃盡整個蒼藍。

  他身上黑氣層層疊疊,是滔天罪孽,而足下,是一片煉獄紅塵。

  晏潮生握住手中碧綠的珠子。

  這是她最後的生機,縱然沒有徽靈之心十分之一效果。

  夢姬歇斯底里:「你把她藏哪裡去了!你竟讓她逃了,你撒謊,你為了她撒謊,你忘記你的族人了嗎?這種珠子能頂什麼用!」

  她化作厲鬼,就要向外追去,晏潮生死死禁錮著她,眉目冷然。

  他冷冷地笑。

  「你也配動她?」

  一笑間,晏潮生身上魔氣森然,夢姬僵住,驟然淚下。

  *

  然而世事無常,晏潮生算無遺策,卻忘了琉雙願意為蒼藍捨生忘死。

  她捏碎了那顆他發了瘋,入了魔,也要保住的徽靈之心,墮入滾滾紅塵。

  那個清晨,他知道琉雙不想見自己,她撐傘在等著少幽。

  烏篷船搖呀搖,她不知道少幽已經死了百年,同樣為了崑崙,化作綿延的靈脈。

  晏潮生籠住一身魔氣,化作少幽模樣,想最後看看她。

  她卻認出了他,連死,也不願死在他身邊。

  她踉蹌著腳步離開,人間朝陽升起,他一身魔氣,看著水中面無表情的自己,幾乎握不住碧綠的珠子。

  *

  晏潮生本是想要成全她的。

  可最後當他跌跌撞撞,發了瘋似的趕過去,卻見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人間一場春雨下得真大啊,他握不住她虛幻的手指,驟然吐出一口血來。

  *

  那些事,他已經遺忘許久了。

  今日,鬼域下著雪。

  長歡推開門進來,用冷冰冰的語調說:「院子裡的鳳凰樹再次枯死。」

  他睜開眼,一語不發,揮了揮手,鳳凰樹再次變得生機蓬勃。長歡諷刺地看著他:「何必如此,妖君還記得她嗎?」

  她?

  他冷冷地想,不記得了。早在萬年前,他親自抽出自己情絲,將之封印那一刻,已經不記得她。他已然忘記了她的名字,也快忘記她的樣子。

  如今相繇一族沉冤昭雪,妖族與鬼修,都能過上正常的日子。他作為八荒之主,一日復一日,守著空蕩蕩的大殿,做著應該做的事。

  長歡見他冷淡神情,憤憤離開。

  傍晚宿倫回來了,搖頭:「依舊沒尋到新的使人復生的魂器。」

  晏潮生停筆,淡道:「那就別尋了。」

  宿倫望著他,許久說:「是。」一萬年過去,什麼辦法,晏潮生都試過了。但凡還有一線希望,也不至於無奈放棄。

  「妖君可曾後悔?」

  「悔?」晏潮生笑道,「本君從不後悔!」

  宿倫鬆了口氣,抽出情絲那麼久,再多的不舍,也該放下了。如今四海昇平,八荒之主晏潮生,被天下人愛戴,他會有更好的將來,徹底忘了那個人。

  宿倫離開後,晏潮生踩著厚厚的積雪,回到了琉雙曾住過的院子。

  迴廊風鈴輕響,他垂眸笑了笑。

  依稀有個模糊的影子,會從另一頭,跑入他的懷抱,喚他夫君。

  當夜八荒天雷引動,紫雷密布整個鬼域,宿倫等人膽戰心驚看過去,只看見銀色八足蛟龍在紫雷下奄奄一息。

  晏潮生在陣法之中,強引天雷,蛇身化蛟需要萬年,蛟身化龍也要萬年。

  那時候晏潮生離蛟身化龍,只剩最後一步,便可成神。

  他抽出情絲,本該無欲無求,可蛟龍的眼睛,溫柔地看著院子裡唯一的那棵樹,他把它保護得很好,縱然滾滾天雷下,它依舊毫髮無損。

  宿倫意識到,晏潮生並沒有在渡劫,銀龍拽著天雷,引它鞭笞自己全身,他願化灰燼,也要強破時空,逆了天道。

  滾滾紫雷中,晏潮生記起很早以前。

  那一年她初初嫁給他,重傷歸來,怕她發現難過,便一個人躲在其他宮殿療傷,她淚眼潸然,委屈站在門口,傻裡傻氣問他:「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銀龍鱗片寸寸化作灰燼,晏潮生骨頭碎裂,神脈盡斷,大口大口吐著血。

  卻依舊不忘溫柔地沖她笑:「要啊,別哭。」

  我從不曾屈服於世間柔情,你若哭了,我哄不好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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