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4 章 第524章 神祇現,波瀾壯

  都是昔日曾在戰場上有過數次交手的「舊相識」了,只不過當初的扶道山人還不是崖山執法長老,橫虛真人也未執掌昆吾,登臨正道之巔。

  十一甲子再遇,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扶道山人那綠玉似的九節竹杖投下之後,身形便電射而來,一柄木質紋理清晰的寬大木劍,溢散出澄澈的藍光,竟好似在這天際長出了一樹扶桑神木!

  巨大的、碧藍的樹冠,上接著無限的蒼穹;粗大、遒勁的樹幹,則好似屹立的天柱,撐在天與地之間!

  扶桑木上,神鳥飛鳴;

  扶桑木下,奇花爭艷!

  世人皆知扶道山人一柄木劍縱橫十九洲,乃是上古之末赫赫有名的劍修,可少有人知這一柄木劍的來歷。

  此劍,實乃扶桑神木木芯所鑄。

  取劍名為「無」,以「天本空,道本無」為真意,乃是他成道之劍。

  千年前,尚在上古之末,世間已少妖神,他與扶道同游西海,遇上海市蜃樓之奇景。本以為乃是虛幻,誰料甫一靠近,竟被蜃氣吸入,進入其中。

  這時才發現,那是一片荒古的遺蹟。

  不周山倒,扶桑木枯。

  亂石崩地,萬劍成灰,是滿目瘡痍!

  二人皆看不清此地之來由,只是扶道在路過那扶桑巨大的枯木時,偶然從朽木之中剖出了一段千萬年不腐的玉木之芯,遂鑄之成劍。

  從此後,此劍便長隨他身。

  而橫虛真人彼時但望著遺蹟內那萬劍的鏽灰,獨坐三十餘日,也不知是悟到了什麼,竟以滿地劍灰鑄成一劍,同樣以一字定名,曰——

  鏽劍!

  非錦繡之「繡」,亦非神秀之「秀」,而是鐵鏽之「鏽」!

  十一甲子前那一場陰陽界戰,他二人便持這兩劍斬殺了極域惡鬼不知凡幾,若非當年佛門遭逢密宗之亂陰謀算計,而昆吾亦因所謂「消息未到」而未及馳援崖山,這天地六道眾生輪迴之權,早已復歸十九洲,何用再等到今日?

  今日再次馳劍而來,終要討還舊日血債!

  一時劍光熾盛,不由分說,已鬥成一團。

  只是唯有相熟之人才能看出,比起昔日的默契與無間,其實多了一種看似熟悉實則疏遠的隔閡。

  到底是故劍故人,卻無故心了。

  橫虛真人鏽劍斑駁,面無波瀾,可劍氣卻有一種似與其面相併不相符的凌厲。

  無劍在上,鏽劍在下。

  當此電光石火瞬間,已憑藉同時出手的威勢,在這絕妙的契機上截住秦廣!

  傅朝生所要面臨的壓力便陡然一輕,虛空中也沒了先前那令他忌憚的陰邪命線,當下他看了劍陣中不的脫身的秦廣王一眼,竟是毫不猶豫,扔下了此處戰局不管,向東南方那坍陷在地底深處的轉生池去!

  天地陰陽二氣,依舊匯聚。

  鬼斧斧脊上那一枚勢成兩儀的圓珠也越來越清晰,在那凹槽中緩緩地旋轉,每旋轉一圈,都會聚出一縷難分陰陽清濁的混沌之氣。

  這分明是見愁的鬼斧!

  但在極域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傅朝生,只知這斧落到了秦廣王的手中,成日祭煉,卻不知祂為何祭煉。

  直到今日,才知祂所謀非淺!

  方才那天羅地網似的無盡命線,分明就是纏系在此斧之上!

  天地有輪迴,有輪迴才有運命,而那無盡的命線,便是天下凡俗輩為人掌控、早已天定的命數!

  命數繫於此斧,則可推此斧能掌輪迴!

  傅朝生白衣似雪,頃刻間已然逼近轉生池,人在高處虛空中,遙遙向那池中斧探出手去!

  空間之力頓涌,欲隔空攝物。

  可就在他伸手同時,一聲陰冷的邪笑卻從那轉生池的深處驟然響起:「千秋萬載,紀元轉瞬,然而人族走狗,竟是『初心不改』哪……」

  深黑的暗影,在轉生池底遊蕩。

  話音方起時,已如一頭黑龍般顯現出來,自池底躍出!濃稠的黑氣構築成祂能吞滅世間所有光明的身軀,卻像是一條站立的蜈蚣,節肢相扣,千足分列兩側排成鋒銳的刀戟!

  清晰的頭顱乃是蟲首,可本該是雙目的位置竟空空如也!

  在祂龐大的身形完全顯現而出的瞬間,極域萬萬里惡土的深處仿佛傳來一聲來自荒古的凶戾嘶吼!

  虛空都為之扭曲,萬丈后土憑空開裂!

  縱使有燃燒的地心照耀這十九洲地底的蒼穹,天也瞬間暗了下來,大半的明光被祂周身滿溢的黑氣吸噬,如同籠罩了厚重的陰雲!

  世界,在所有人眼中變作一片生機隕滅的黑暗!

  仿佛回到了萬古之前無解的長夜!

  「轟隆隆……」

  唯有天際粗大的閃電,危險地划過,似乎已隱隱感覺到了這一股完全超越此界極限的存在,隨時都會萬劫下落,將其打滅!

  沒有雙目,也就沒有目光。

  可這一瞬間的傅朝生,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在「注視」自己,而方才那「人族走狗」四字,說的似乎也是他。

  神祇少棘……

  曾在明日星海有過短暫的交手,欲從對方身上追索自己的來歷,但最終只得到模稜兩可的回答;後來對方便消失無蹤,遁入極域,潛入密宗,樁樁件件都是在插手輪迴之事!

  及至此刻,竟從轉生池中出!

  其威勢與戾氣,儼然已恢復到其全盛時的狀態,是在此處守株待兔,等候於他!

  那是一種完全令人頭皮發麻的感覺,傅朝生無法克制此刻從身體各處傳來的戰慄,那「人族走狗」四字,好似開啟了噩夢的閘門,又好像本就有什麼恐怖而血腥的往事深埋在蜉蝣一族種族的記憶之中,未隨時光的流逝而消亡,只是藏了起來,靜靜等待某一個開啟的時機。

  失控。

  儘管行動間並無什麼異常,可此時的他能清晰意識到某些東西已然失控。

  而這種失控,又激起了某種抗拒。

  傅朝生本非善類,奉行的便是「弱肉強食」之理,一旦生出為人算計而己身竟不能解全局之念,妖性便深深為之激發。

  這一刻,他眼底凶邪的戾氣,半點不弱於神祇少棘!

  再動手時,雖是人形如舊,可妖態已然畢現!

  一場悍然兇狠的爭鬥,以一種渾無術法、全然憑藉本體力量的方式,原始而也蠻地發生在這一片異常的黑暗之中。

  只有驚天的動靜傳出,可沒人能捕捉這二者的形影。

  突如其來的黑暗,亦讓正向這戰端起處趕來的十九洲眾修,產生了短暫的怔忡。

  但也僅僅是那麼片刻罷了。

  極域七十二城中心處的戰端固然兇險萬分,可他們剩下的這些修士要想趕到中心處馳援,同樣並不輕鬆。

  不過才至半道,開裂的地縫中就湧出了無數的妖魔鬼影,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將眾人阻截。

  若非謝不臣反應迅速,只怕已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好險好險才及時調整了陣型,一時顧不得再往前馳援,還需先解決眼前的麻煩!

  楚江王、仵官王隕落,泰山王不知所蹤,秦廣王為橫虛真人、扶道山人一同拖住,但宋帝、閻羅、都市、轉輪四大閻君俱在,此刻各領鬼兵占據一方,向十九洲陣中撕咬而去!

  兇狠的攻勢,不留半分餘地。

  十九洲這頭卻是佛門禪宗、陰陽二宗、昆吾崖山、明日星海並南兩域世家與妖魔道眾修,悍不畏死,傾力以敵!

  一塵和尚與無垢方丈統率禪宗諸修,加持起金剛大陣防護;

  雪浪禪師戰力最高,僧袍飄蕩似梨花雪,竟是對上了八殿閻君中唯一的一殿女君,都市王江倀;

  陰宗玄月仙姬手段亦是不低,踩著虛空一個大挪移,便持著一枚烏黑的月牙兒襲至第五殿閻君,和事佬閻羅王面前;

  曲正風卻攜明日星海眾修直撲垂垂老者一般的宋帝王而去,崖山劍拔,劍氣激盪,已堵住了對方所有的去路!

  而在中域左三千這頭,作為刀劍一般的前鋒,卻是憑藉著從來縱橫於整片十九洲大地的強悍實力,硬生生抵擋住了來自前方一波又一波的兇猛攻擊,更從這亂刀叢中殺出一條前進的血路!

  謝不臣在破陣。

  即便極域中心的城池已然消失,可構築於城池下方的望台卻大多存在,依舊源源不斷為他們的敵人提供著力量。

  在這種時候,少有人注意到,他掌心中扣著的武器已然不是人皇劍,而成了一把非石非金、黑墨似的尺。

  除卻四位閻君,更有出自十大鬼族的十大陰帥。

  從鬼王族起,依次為日游、夜遊、無常、牛頭、馬面、豹尾、鳥嘴、魚鰓、黃蜂九族。

  每一名陰帥,皆是族中最強者!

  顯而易見,眼下這一戰便是能決定勝負的一戰。不管是極域還是十九洲,已然無需再有任何的算計與顧忌,只需完完全全、毫無保留地扔出全部的底牌、展現全部的實力!

  殺得直接!

  能來到這戰場上的,無論修士與鬼修,皆意志堅定之輩,既不會對自己的立場產生懷疑,更不會在此刻退縮!

  所以短短片刻的時間內,城池的廢墟間已拋灑了無數的鮮血,撕碎了無數的殘魂!

  昆吾崖山精銳修士已聚在一起,結成劍陣。

  昆吾趙卓,卓然劍起便是卓然劍意起,一時有人莫能與之爭鋒的氣概;岳河江流劍意卻汪洋恣意,渾然不受半點約束,四面橫掃;吳端仗白骨龍劍而出,龍吟騰躍,猙獰之態已顯……

  而崖山一頭,更不輸半分。

  但聽得齊整整一聲「拔劍」,千百劍鋒自鞘中亮出,無可匹敵的銳氣瞬間聚攏,竟是一種發自心魂的默契!

  劍氣合成了劍山,劍山向下傾倒!

  「轟隆隆」,大地震顫,前方轉輪王陣中無數鬼修避之不及,觸之即死,或是被沖,或是被撞,已被橫掃了一片!

  在這樣昂揚血腥的戰局之中,當然也有那麼幾個奪人眼球的異類。

  譬如戰場上那陡然一聲嘶吼化身而出的小貂,血盆大口一張,萬印加身,直撲那手托轉輪的邪氣青年而去!

  那可是八殿閻君中至關重要的第八殿轉輪王啊!

  被它這狠狠一撲,竟沒了瞬間的還手之力,像是一塊石頭似的,砸進想下方大地上,打出個大坑來!

  又譬如聚在一起的如花公子、小金、夏侯赦、陸香冷四人,一個面容陰柔娘娘腔,一個身穿獸皮閒不住,一個滿臉冷肅死了爹,剩下的那個看著正常,可不能打。

  偏就這樣四人,配合起來竟十分流暢。

  四個人自成一戰團,一時是花香襲人,一時又是亂拳打死老師傅,一時是百種兵器同時撒出,一時又是蛇影騰空、劇毒灑遍……

  更莫說自打稀里糊塗踏入修途後就從沒走過尋常路的左流了,旁人都是抱成團,獨他一人單打獨鬥。

  人站在陣前,手中卻捧著一本厚厚的摺子。

  雙目炯炯有神,口中念念有詞。

  「東南西北中,疾!」

  「咻」地一聲響,接著便聽得戰陣之中「轟轟」有聲,竟然是十幾輛造型詭異的戰車從他袖中飛出!

  有幾名崖山長老遠遠見著,已氣得吹鬍子瞪眼。

  那哪兒是什麼尋常的戰車啊?看著分明是這貨往日在崖山丹堂里搞什麼自動煉丹炸毀一座座丹爐!

  丹爐雖毀,其器由在。

  也不知他哪裡來的稀奇古怪之法鼓搗,竟把丹爐的三腳都改成了赤金車輪,此刻聽他口中咒言驅使,便呼啦啦轉動起來,生風生火,向前方鬼兵陣中最密集處衝去!

  「砰砰砰」,全炸了!

  別說是那頭的鬼修們被炸傻了眼,就是十九洲這頭都看了個目瞪口呆。

  敢情是把炸爐的本事練到家了啊!

  唯有左流自己沒察覺這本事有何一言難盡之處,眼見事成,喜笑顏開,更低頭向手中玉折上一吹!

  呼啦啦!

  竟然是鮮血數滴,從玉折上跳躍而起,於眾目睽睽下化作金紅色的血符,同時向極域一方數名判官、鬼將襲去!

  先前眾人已見識過他古怪的手段,生恐入套,皆抬了武器,將要這血符擋回。

  豈料才一動作,那殺氣沾上血符,居然將其催化!

  「噗嗤」一聲,血符一炸,這戰陣中憑空就多出了十數道身影!

  鬼修那頭未必認得,十九洲這邊看見的卻都是清清楚楚!

  那分明是中域年輕一輩中最厲害的十數人!

  昆吾趙卓、岳河、吳端、王卻,五夷宗如花公子,白月谷夏侯赦、陸香冷,通靈閣姜問潮,崖山寇謙之、沈咎、白寅、陳維山,甚至還有那兩位並肩的天之驕子——

  謝不臣,見愁!

  每一道身影都在顯現而出的瞬間動作起來,或結印,或舉刀劍,各出其成名之術法,向擊碎血符的鬼修打去!

  多少判官鬼將猝不及防!

  唯獨見愁那一道虛影前的鬼修早看出了此術的端倪,有了準備,只是當他看清這一道虛影的面目時,卻是到底出現了幾分驚色!

  人皮燈籠在手,天青鶴氅飄擺,半面英俊,半面醜陋,神魔一體,皆在一面!

  司馬藍關!

  是往昔曾與見愁鏖戰於鼎爭之中的勁敵,鬼王族那一代久負盛名的第一人!

  只不過當年鼎爭的結果實在不盡如人意,又因親歷見愁當日那一掌的震撼,他心有所悟,遂拒絕了八方閻殿的任命,未領受判官之位,只回到鬼王族,潛心修煉,今已有所小成。

  得聞開戰,又聞見愁再現,他才化身鬼將,來到戰場。

  眼前這古怪血符忽然化出人形來,除卻是見愁面目以外,竟然抬手便是一掌!

  翻天印!

  看上去威風赫赫,霸道無匹,其威力也足以傷到金身境界的鬼修。司馬藍關有一瞬間的震撼,但僅僅片刻便看破了此術的威力恐不及那鬼見愁當日一掌十之一二的威力!

  當下便譏誚了一聲:「虛有其形,找死!」

  他面容上未見變化,殘艷眉眼間一片冷然,唯手中所提之人皮燈籠驟然一亮,逕自飛起,直迎那見愁虛影一掌而去!

  「轟!」

  掌影頓滅,人皮燈籠的光芒卻只微微一晃。

  司馬藍關的身形沒有半點停頓,已是看出了使出血符的左流在這戰場上是個極不穩定的因素,欲往而除之。

  左流如今也算是個修煉到元嬰境界的老怪了,只是他修煉的都算是修士們頭疼的「旁門左道」,於戰力之上便有許多倏忽,更兼先前接連兩術施展成功,給極域一方造成了巨大的損失,難免有些得意。

  他哪裡料到竟有人能反制?

  這一刻只見著一說不清到底是美還是丑的人從對方戰陣之中飛來,一隻鬼爪似蒼白的手掌在他視線里不斷放大,眼見著便要被人抓在掌中!

  可就是在這麼一剎那,在司馬藍關的手掌距離左流眉心僅有寸許的瞬間!

  一切,仿佛都靜止了。

  司馬藍關就像是一座雕塑一般停在了半空之中,再也移不動半分!

  因為此時此刻,一道月白的身影已從高處降下,衣袂翻飛,素白纖長的五指成爪一探,已從後方扣住他頭顱!

  風起,一聲藏滿戾氣的笑。

  「虛有其形?那司馬兄看看我——可還夠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