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0 章 第500章 截子

  「中計?」傅朝生有些茫然,他不過是說了謝不臣當初對他說過的話,「中什麼計?」

  見愁道:「攻心計,離間計。」

  傅朝生對他們人的什麼兵法、計策,都無甚興趣,所以還是不大懂得,皺了眉:「這人是想要離間故友同我嗎?」

  「要只想離間你我,那反倒沒什麼了。」見愁重新邁動腳步,往前走去,看著枉死城這空空蕩蕩但還算得上眼熟的街道,才慢慢道,「他想要離間的,既是你同我,也是我同十九洲。」

  「明知你算『非我族類』,還偏要對你說這話,心便不正。謝不臣此人,用心很深,說話做事,從無閒筆,尤其是這種看似偶然甚至偽善之言,必有所圖。」

  「接下來便看朝生道友你如何應對。」

  「若你聽了他的話,沒有對我轉述。那便證明,朝生道友你完全能聽懂他的話,並且對族類之別有所顧忌,知曉了其中的利害關係,並非不通人情世故。所以,能離間你我。」

  「若你聽了他的話,轉述給了我……」

  「那證明你還聽不懂他話中深意,且對他所謂的『族類之別』一無所覺。我請朝生道友與十九洲修士一道,本是為了窺看他的舉動,謝不臣不是庸碌之輩,豈能察覺不到?這種情況下,又兼聽著不快,必將她言語轉告於我。」

  說到這裡,見愁便忍不住抬了手指,壓了壓自己的眉心,聲音沉沉的,像是陰鬱的雨天:「你聽不懂的深意,我能明了;你生不出的猜疑,我會生出。而猜疑一旦生出,便像是最頑固的藤蔓種子,即便你意識到它的存在,知道對方就是要你起這猜疑,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猜疑從心中拔除了。因為,它確實有。」

  謝不臣所做的,不過與她所做一般罷了。

  猜疑原本就在。

  他們不過相互往對方那一點點猜疑上,澆上一些水,潑上幾盆油,讓它長得更茁壯,燒得更猛烈罷了。

  她在挑撥謝不臣懷疑他師尊橫虛真人,讓師徒二人間隱約的裂痕更大;謝不臣亦在挑撥她忌憚十九洲其餘修士,讓她無法全心去信任本該並肩的同伴。

  「人就是這樣……」

  見愁放下手來,一面往前走,一面向傅朝生感嘆。

  「我亦凡人一介,不能免俗。」

  傅朝生聽了個似懂非懂,只道:「所以那謝不臣是故意要我將這話轉告故友,以使故友因為我的存在,而忌憚十九洲其他修士嗎?那這般算來,至少在故友心中,我之存在,不遜於十九洲其餘修士。→」

  這是最簡單的換算。

  然而見愁聽了,卻是腳步微微一頓,一下抬眸來看他。

  傅朝生便道:「算得不對?」

  見愁陡地笑出來,但眼底已經多了幾分深思,但不知是在想他,還是在想自己,淡淡道:「不,你算得很對。」

  這一瞬間,傅朝生身上某一種奇怪的感覺又冒出來了。

  他覺得自己耳朵似乎有點發燙,於是伸手摸了摸。

  見愁看見了,道:「怎麼了?」

  傅朝生搖搖頭:「上回吃了那什麼仵官王半顆心,似乎有些怪怪的,但並沒有什麼不妥。對了,故友先前說要繼續扮作蓮照,再去探極域情況?」

  「是。」

  傅朝生乃是至邪大妖,修為至少不比她低,他都說沒有什麼不妥,那見愁自然也不去過問,畢竟過問了也不會有任何結果。聽得他問接下來的事情,便跟著移開了話題。

  「正好,朝生道友也能幫上忙。」

  他能幫上忙?

  這句話讓傅朝生立時怔了一怔。

  但這時兩人已經來到了崖山在枉死城的駐地,一座高樓,後頭是連成片的宅院,里里外外有不少人走動,見了見愁同傅朝生都停下來行禮,見愁便沒有立刻解答傅朝生的疑問,而是走進了樓中,直向堂內站著的沈咎等人走去。

  「大師姐。」

  「大師姐。」

  都是扶道山人座下的弟子,先前並未跟去霧中仙那邊,而是留在這邊處理事情,此刻看見見愁過來,都圍了上來。

  見愁同他們寒暄過,也不廢話,直接道:「有一件緊要的事情,還要托一位修為高的師弟來幫我辦。」

  沈咎、陳維山等人都對望了一眼。

  因見愁指明了「修為高」,所以沈咎雖十分想毛遂自薦,最終也沒厚得下那臉皮。

  一身落拓、總抄手將劍抱在懷裡的寇謙之渾然不顧沈咎的怒視,上前一步站了出來,好奇道:「師姐要辦什麼事?」

  見愁看了被他抱著的問道劍一眼,道:「想請師弟救一個人。」

  *

  是夜。

  枉死城接引司。

  因各種原因沒來得及離開枉死城,或者原本就羈押在此處的鬼修,都分散在各個牢房。

  陳廷硯火很大。

  因為直到被關進來了,他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就算是有滿心的憤怒,也只能用敲擊牢門來表達。

  「哐哐哐……」

  都他娘搞什麼啊!

  怎麼沒個人來放小爺我出去?

  見愁又到底是怎麼想的?雖然隱約覺得她是為自己好,可怎麼就把自己扔在這裡不管了?

  陳廷硯的內心在咆哮。

  靠著牢門敲久了,手也酸了,老不見個人來搭理自己,他終於還是嘆口氣放棄了,垂頭喪氣地坐在牢房裡,看著光禿禿、陰沉沉的四壁。

  突然,一道水流似的陰影出現在了牢門外。

  陳廷硯絲毫沒有注意到。

  那陰影渾似一團水流聚集而成,但又悄無聲息,極為奇詭,輕而易舉就透過了接引司那設有天然禁制的牢門,眼見著便要撲到陳廷硯身上。

  這一時間,陳廷硯背後陡然發寒!

  然而還根本不等他轉過身來做出應對,斜刺里陡地一道劍光騰起,竟是峭拔地斬向了那水流陰影!

  「嘩啦!」

  水流驟散!

  猝不及防間一道人影已從崩散的水流間顯現出來!

  直到這時,陳廷硯才徹底意識到自己遇到了危險,眼睛立刻瞪大,就想要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又到底都是誰。

  可下一刻,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無盡的地力陰華,毫無預兆地從地底深處衝出,填充滿整間牢房,用這種迥異於十九洲天地靈氣的力量,阻礙了其他人原本靈敏的靈識,也在這瞬間,捲走了陳廷硯!

  毫無疑問,方才那一道劍光便是寇謙之劈出來的,且幾乎在察覺那一道水流陰影的瞬間,就辨認出了自己的對手乃是昆吾橫虛真人座下真傳第二弟子岳河。

  這江流劍意,再熟悉不過!

  然而這突如其來的地力陰華,卻讓他一下失去了方向,被限制了感知,一種不好的預感,立刻襲上了心頭。

  但這時候再去感知陳廷硯的行蹤,已然遲了!

  地力陰華散時,牢房中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陳廷硯不見了!

  「砰!」

  一陣天旋地轉,令人想要嘔吐!

  在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離牢房的下一刻,陳廷硯就被重重摔到了地上,疼得齜牙咧嘴。

  地上是潮濕的土壤,天時草的根莖混在翻開的土層間,讓人一看就知道,這絕不是在枉死城中。

  陳廷硯抬目一看,這竟是一片荒原。

  距離枉死城和鬼門關都很遠,一眼望過去只能看見枉死城城池的輪廓。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身穿玄黑長袍的男子,身形頗為昂藏,衣襟上盤踞著的金色圖紋更有一種奇異的流動之感,在這陰沉陰霾的荒原上,竟有些晃眼。

  面容也很英俊,但也透著幾分冷。

  他抬手隨意一點,一道淺淡的藍光便沒入了陳廷硯喉間,負手問道:「你認識見愁和謝不臣?」

  「認……」

  開口果然能說話了。

  陳廷硯看著對方這一張臉,幾乎立刻便認了出來,是自己白天在與遇到見愁一行人時候見過的,就站在偏後的位置!只是自己並不知道他是誰。

  聽見對方的提問,他下意識就要回答。

  然而在「認識」兩字就要出口的瞬間,卻是一下想起白日裡那驚險的一幕,頓時連忙搖頭。

  「不不不,不認識……」

  「不認識?」

  穿一身玄黑的男子笑了一聲,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里透出點深邃的打量和嘲諷。

  「我可不是什麼有耐心的好人。」

  「你、你什麼意思?」

  陳廷硯只覺得從白日到夜晚,發生的這一連串的事情都太匪夷所思了一點,腦袋完全轉不過彎來。

  那男子並不回答,只重複了自己的問題:「再問一遍,認不認識?」

  陳廷硯終於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從眼前這人身上傳來的恐怖壓迫力,戰戰兢兢說了實話:「認、認識。」

  那男子又道:「他們什麼關係?」

  陳廷硯答:「共患過難,聽說已經成了親,應該算是……夫妻?」

  那男子笑出來,續問:「白日裡巷子口,你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陳廷硯心都在抖。

  他終於隱約意識到問題的關鍵在哪裡了。

  這一時間他已經恨毒了自己這一張大嘴巴,但面對著眼前這人看似不淺不淡實則駭人至極的詢問,又不敢不答!

  他磕磕絆絆地回:「極域、極域那群王八蛋,傳話說,謝三公子殺、殺妻求道,一劍刺死了見愁,離開了人間孤島。還、還說在他們避難時隱姓埋名住過的村子裡,能看見見愁姑娘的、的墓碑……」

  「……」

  沉默,突如其來。

  陳廷硯說的時候都不敢去看眼前這人的神情,只怕自己說完就被打死了,所以說得很慢。

  但說完後半天沒見動靜。

  他心裡懸了一口氣,麻著膽子抬眼來看,才見這一身玄袍的男子眼眸微眯,神情里卻極為晦澀,像是想笑,又像是嘲諷,有幾分難得放肆的戾氣,更有一種他實在難以用話語言明的感覺……

  「有點意思,你的命,我留下了。」

  大的手掌間,是常年練劍留下的粗糙繭皮。

  玄袍男子的聲音里隱約竟有幾分笑意,那目光從自己的手掌上,平靜地落到了陳廷硯身上,竟是抬手一揮!

  「呼啦!」

  寬大的袖袍一卷,迎風鼓盪,瞬間便將陳廷硯化作其鬼魂本體,縮成一縷細細的黑煙,納入袖中!

  眨眼間,荒原上已空蕩蕩不見半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