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6 章 第486章 傾力出擊

  「殿下,如今怎麼辦?」

  鬼門關後,極域屯兵駐地內,森冷而空曠的大殿,十大鬼族的鬼將低垂著頭顱,少有幾個人敢抬頭看上方那一位面色難看的泰山王一眼,唯有鬼王族鬼將乃十大鬼族鬼將中最強者,在這滿殿寂靜之中,躬身上前,問了這麼一句。

  「怎麼辦?」

  泰山王的面容看起來其實透著幾分憨厚,又因為他身形魁梧,氣勢頗厚,所以人往往覺得他頭腦簡單,成日與個小孩子似的仵官王一處,也沒什麼自己的主見。

  可那也不過是表象罷了。

  他高坐於殿上,俯視著下方這一群獨立於八方閻殿之外的鬼將,不由含著幾分冷笑,將他們的問題又念了一遍。

  分明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可這一瞬間,竟讓所有人有一種遍體生寒之感,一時誰都能意識到,泰山王已經動了怒,於是誰也不敢接話。

  接連三戰不力啊。

  即便這三戰充其量也就能算個小敗,折損的兵力與整體看起來算不上什麼,可於士氣的打擊卻十分致命。而且即便是到了現在,他們也沒鬧明白最關鍵的兩個問題——

  第一,十九洲的修士怎麼通過了鬼門關繞到他們的身後來搗亂?

  第二,真正的目的何在?

  前面的第一戰、第二戰,眾人尚且能猜測對方是要用這種方式麻痹他們,使他們對身後來的攻擊失去警惕。大風小說

  可誰想到,第三戰對方的攻擊也沒到來。

  他們花費了極大的心思在陣後設下埋伏,為的就是瓮中捉鱉,一舉粉碎對方的計劃,結果卻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非但沒捉到半個敵人,還被對方早料到他們所想一般,提前設伏,使他們大亂陣腳,以至於再次兵敗。

  古語有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三戰雖都未對他們造成什麼致命的影響,可於士氣上的打擊實在讓人心驚膽寒,如今為這目的不明的三次陣後騷擾,上上下下從鬼將到鬼兵,鬧了個人心惶惶。

  最怕的不是強大的敵人,也不知無法預知強大的敵人接下來的舉動,而是明知其一番謀劃必有所圖,卻不知對方要從何下手。

  這便是泰山王此刻所面臨的困境。

  敵在暗,他在明,已讓極域深陷於無法反抗的被動;敵智高,而他卻因被動而無法料敵於先,以至於計不如,猶猛獸陷於迷霧,大軍深墜泥沼,寸步難行。

  一般而言,面對暗處這神秘對手所設的三次擾亂軍心之計,尋常人在第二次中計的時候只會惱怒萬分,從而習以為常地認定即便有第三次攻擊也不過是裝神弄鬼;聰明人則能在第二次中計的時候便看出端倪,猜測對手是要用兩次裝神弄鬼為接下來真正的攻擊打掩護,以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泰山王自覺是後者。

  但他並沒有想到,他的對手,還在後者之後。

  他想到了此,他的對手則料定他想到了此,於是設計了他並未料到的彼。

  而在彼之後,對方的目的更是撲朔迷離。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不可輕舉妄動了。」泰山王站在高處,抬眼卻能看見極域惡土荒原上空,那籠罩下來的一片陰雲,讓他的心情也無由沉重,「對方接連三次設計,卻都未曾露出真正的目的來,雖不知其所圖到底在何處,可在沒看明白局勢之前妄動,必給對方以可趁之機。」

  「這……」

  下方眾鬼將怎麼也沒料到泰山王竟然給了這樣一個答案?要知道,根據極域裡的傳言來看,這一位閻君脾氣很爆,他們本以為在三戰接連失利之後,他勢必要找回場子來。

  誰料……

  竟這樣「沉得住氣」。

  只是,按兵不動?這未免,也太沉得住氣了一些。

  幾名鬼將對望了一眼,顯然都有點自己的想法,覺得泰山王此刻做出的決定不是很妥當。

  出來說話的,還是鬼王族的鬼將。

  是個已修煉出一隻鬼爪的合道期鬼修,相當於十九洲的入世。

  他皺了眉,坦言了自己的疑慮:「殿下,此舉恐怕不妥。我極域接連三戰都吃了小虧,士氣正頹,該有一勝來鼓舞士氣。且按兵不動與十九洲對峙,未免有氣弱之嫌。而且從對方三次裝神弄鬼卻都沒有真正攻擊上來這一點上看,閻君所憂慮的那神秘對手,實力未必十分強大。若他們有精銳數百上千,何不早早就打我等一個措手不及,與十九洲兩麵包夾,而要通過這等手段,通過擾亂我軍心獲取小勝?」

  泰山王看著他,沒說話。

  那鬼將見他無動於衷,又道:「閻君您思慮周全,可也許您所想,是正中了對方下懷。如此按兵不動,龜縮於內,才是對方想要的結果啊!況連日以來交戰,十九洲一方的實力我等早已探明,數千近萬修士而已!只要我等增派兵力,再將壓下手中的底牌祭出,何愁不能戰勝?根本無需拖上太久,只鬼門關這一役,便能送他們『回家』!」

  人人都道,大能修士,舉手投足有毀天滅地之能。

  可從十九洲到極域,又有幾個大能修士?

  且並非每個大能修士,都能有所謂「毀天滅地」之能,返虛、有界、通天這三境,雖同被稱為「大能」,可境界與境界之間的差距卻是極大。

  十九洲一方,掰著手指頭一算,能被稱為「大能」者,掰著手指頭一算,也不超過二十。

  極域自上古時開始有鬼修出現,從頭算到尾,修煉時間最長的鬼修也不超過一千五百年,八方閻殿更是六百六十年前才建立,能被稱為「大能」者,區區十三人罷了。

  除八殿閻君外,枉死城霧中仙算一位,十大鬼族中則有四位。

  不管從哪邊看,數量都太過稀少。

  鬼王族這鬼將既然敢開口勸泰山王,心底便是早已經計算過了雙方的實力。

  在返虛境以前,每一境界的實力差距,在二至八倍之間浮動,是二還是八,則因人而異。

  至強者越境可殺人,至弱者強境亦被殺。

  但真正頂尖的強者又有幾個?所以由此,即便按強者,若單純以力量來算,有四千金丹境修士或五百元嬰境修士或六十齣竅境修士,同時向一返虛大能攻擊,必能與其匹敵!

  平日裡大能修士之所以能縱橫無敵,大多數時候是並未面臨太多的敵人,憑藉二到八倍的實力差距相鬥,已足夠恐怖。而在面臨圍攻時候能以一殺多,固然是有實力強橫遠超於常人之因由,但更多時候只是因為圍攻的修士們配合不夠到位。

  畢竟,要做到「同時」二字,太難!

  但現在是在戰場上,而且是在數萬修士甚至十數萬修士的戰場上!沒有什麼事情不能發生!

  「蟻多咬死象,何況乎豺狼虎豹?」

  這鬼將顯然已經是起了乾脆將十九洲修士在這鬼門關前一鍋端掉的想法,力勸道。

  「十九洲攻打我方,一則兵力受限。他們要為十九洲留存生力,不敢將低階修士捲入戰中,我極域鬼修皆從人間孤島凡人化來,全無顧忌,於兵力上有絕大優勢!更不用說,今有望台地力陰華覆蓋,何懼背後這敵人小小的陰謀詭計?當強力破局,直滅十九洲!」

  小小的陰謀詭計?

  泰山王抬手揉了揉自己不知為什麼開始發疼發緊的太陽穴,看了這將眼下局勢分析了個頭頭是道的鬼王族鬼將,莫名便嗤笑了一聲了,一時竟有萬般的複雜湧上心頭。

  冥冥中,他已然是看清了。

  這根本不是什麼陰謀,它就是堂堂正正擺在桌上的陽謀!

  先用三次手段高明的擾敵之計,明明白白告訴你,真正的好戲、真正的後招還沒沒出來。

  但敵暗我明,你無從防禦。

  且就算能看明白眼下這局勢,看明白對方所用的計策,也無法破除,軍心擾亂是事實,按兵不動也絕非長久之計。

  泰山王此刻倒是真真正正地好奇了起來,這背後之人,到底是誰?

  一念閃過,他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時,為下方鬼王族鬼將所激起的怒氣已消失不見,可照舊根本沒搭理對方那一長串的建議,只不容反駁地下了死令:「按兵不動!即刻派充足的人手,把鬼門關至枉死城這幾十里地,給本殿翻過來找!找不到人都提頭來見!」

  「殿下!!!」

  下方鬼將們聽得這命令,幾乎齊齊叫出了聲來,十分不理解他何至於對那背後搞小手段的對手如此忌憚!

  但泰山王只給了他們三個字:「退下吧。」

  鬼將們就算先前還對說服泰山王抱有希望,如今聽著這雖然平靜卻透出明顯的斬釘截鐵之口吻的話,便已然明了——

  他主意已定,勸不動了。

  這一時心裡雖然都憋屈至極,覺得不必與十九洲講什麼道理,可又懾於其閻君之威,有意見只能往肚子裡面吞,所以只好忍吞了一口氣退下。

  人走後,泰山王獨自站在大殿上。

  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他才像是把自己腦海中所有想法都梳理清楚了一般,只抬手向虛空中一點,殿中便已出現一道連接著八方城的旋渦。

  旋渦里傳出秦廣王毫無波動的聲音:「泰山王何事?」

  泰山王向那旋渦躬身一禮,只道:「記得數百年前您手下曾有過一名十分特別的判官,除天賦卓絕外,更精研陣法一道,連如今我極域所用之望台抽取地力陰華之陣,都出自此人手筆。傳您允他舍了判官身份回人間孤島當皇帝,人雖不在了,可不知閻殿是否留存有此人昔年所留所哉之陣法研究?」

  秦廣王似乎並未料到他竟提起此人,時間太久遠,都快要忘記了,便道:「或恐有,泰山王想要一閱?」

  泰山王如實回道:「或堪有大用。」

  接下來的時日裡,極域果然蟄伏了起來,龜縮於關內,就好像當囤積於鬼門關前的十九洲修士根本不存在一般。

  鬼門關戰場上,風平浪靜至極。

  十九洲一方當然不會想在此地拖延太久的時間,只想趁先前的三場小勝趁勝追擊,不願給對方修養生息的時間,可見鬼的是,無論他們怎麼騷擾,對方就是按兵不動。

  脾氣火爆、說話也直的通靈閣閣主陸松坐在十九洲這方議事的長方玉案旁,簡直想不明白:「老夫都已經看到陣前駐守的那幾個鬼兵氣得齜牙咧嘴了,可愣是站在那裡,就不出來應戰!這極域該不會是怕了我們嗎?根本就是縮頭烏龜!」

  其餘眾人則想得深一些,猜是他們後方出了什麼不得不解決的事情。但在這時候,大部分人都沒有接話,而是將目光遞向了上首左側坐著的橫虛真人,或者說……

  帶著幾分意思,看向了立在橫虛真人身後的謝不臣。

  目今與極域之間的交戰,雖然大體都還處於相互試探,還未到動真格的程度,但這一位昆吾天之驕子所展現出來的籌謀之計與用兵之道,甚至在大局上卓絕的把握,已經讓在座地位頗高的大能們刮目了。

  畢竟,十九洲多是個以個人實力為尊的地方,奉行「猛獸獨行,牛羊成群」,且諸人皆自年極小時便踏入修途,似陣法、兵書、丹藥等盡屬旁門,十九洲雖有擅長於此道者,卻都因投入大量的時間與精力鑽研,而誤了自己的修行。

  能坐在此處的,都是大能。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在「旁門」之上,皆算不上頂尖的精通。

  如此,謝不臣這近乎於「全才」的天賦,便猶為使人驚嘆了。

  且在此過程中,橫虛真人已開始逐漸放他去處理諸多事宜,代他行事說話,儼然已將其當做昆吾下一任首座栽培。

  諸人對這年輕人的才能,亦是承認的。

  此刻橫虛真人都沒有對此發表自己的任何看法,反將話頭遞給了侍立在他身後的謝不臣,但問:「敵方縮而不出,不臣以為該如何應對?」

  謝不臣自然比旁人更早注意到陸松所言之異常,且其後的幾次叫陣騷擾和試探,都是他所授意,為的就是探明極域的底線。

  旁人或恐只以為對方是因這三戰實力有所折損,要修整一番,補充兵力,以與十九洲抗衡。可在他看來,對方的龜縮完全是因忌憚那三次於陣後騷擾的力量。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見愁出其不意,用這小小的手段,卻在「攻心」之上收到了奇效。

  極域表面不動,背後必然是在做應對之法。怎麼說,也該將那藏在鬼門關後裝神弄鬼的修士給逮出來修理一番。

  謝不臣以為,若任由極域拖延下去,十九洲置之不理,則見愁與曲正風一方必大受其害,就此折損在極域也未可知。

  畢竟泰山王也不是什麼好招惹的人物。

  極域鬼兵數量極其駭人,真要把地皮都掀起來搜尋,必能得人之蹤跡,他們難逃一劫。

  而現在,他的言語與建議,已有左右此戰十九洲行動與戰局的力量。

  也就是說,可以置之不理。

  如此便可藉由極域之手重創見愁,乃至置其於死地,則仇怨消、恩愛盡。

  只可惜……

  關閉望台的下弦令玦並不在他手上。

  靜默的目光從吊兒郎當坐在上首右側的扶道山人身上掠過,謝不臣面色如常,挺拔立於橫虛真人身後,回道:「對方縮而不出,正是我方攻城略地之良機。一為解鬼門關後友方之圍,二為絕敵方休養補兵或籌謀暗計之機,當趁此機會,傾全力出擊!」

  「傾全力出擊?」

  這四個字說來平淡,可眾人聽了都是一震。

  玄月仙姬柳眉微皺,實有些難以理解,想要確認他是否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話,只肅然問道:「謝師侄說的『傾力』,是指幾成兵力?」

  謝不臣自然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什麼,也清楚見愁在等的機會到底是什麼,只平靜給出了他確切的答案——

  「全部。」

  全部!

  十成!

  所有人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便連扶道山人都挑了眉,心道昆吾這小子真他娘敢說,轉頭來看了他一眼,目中透出些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