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6 章 第446章 返虛第一殺

  說實話,了空雖不覺得這一位見愁大師姐本性上是多狂妄的人,可剛才說出那一句話時的神情,分明就是沒將寶瓶法王看在眼中。或者說,她擁有著最強大的自信!

  不會落敗,不會輸!

  即便在先前的爭鬥之中處於劣勢,即便在所有人看來她的境界本就不如寶瓶法王!

  可是——

  那又怎樣?

  在過去的八十年中,她做過了一系列讓所有人以為幾乎不可能達成的事情,甚至還非常成功。以至於,「見愁」這兩個字,在整個十九洲,已經成為為人仰視的傳奇!

  何況乎,她名號前,還冠有「崖山」二字!

  這從來就不是一個能以常理度測的宗門,大部分的崖山門下也從來不是能以常理度測的修士!

  心之所至,意之所往!

  便是眼前面對的乃是寶瓶法王,她也沒露出絲毫怯色,相反,一種前所未有的強悍之感,伴隨著八部天龍法身圖紋的凝實,灌注進她挺拔的身軀之內,有如淨土慈悲的菩薩,又如舉手投足毀天滅地的神佛!

  四面八方,視線所及範圍內的整個天地,此刻都為寶瓶法王所驅役的淨天寶瓶所籠罩。

  如玉的瓶身,猶如冰雪鑄就的牆壁。

  在見愁喚出八部天龍法身,用這樣一句平淡的話回應寶瓶法王之時,整隻淨天寶瓶還在以驚人的速度朝內壓進!

  仿佛,被它所籠罩在瓶內的,都將成為它的囚徒,都將難逃一劫!

  八部天龍法身的出現,顯然出乎了寶瓶法王的意料,讓他心底里驟然湧現出一種緊迫的危機感。

  只因為此刻,充斥於天地間的那一股浩蕩之氣!

  分明是崖山門下,且還是最典型的那種崖山門下,身上凝聚著崖山最獨特的氣質,可在使出這八部天龍法身之時,這女修身上竟然出現了一種奇異的變化,連他這個修煉了成百上千年佛法的正宗佛門修士,也不由得被她身上陡現的威勢所驚!

  在天際那呈現出剔透琉璃之色的八部天龍法身的照徹之下,天地間一切的污穢好像都無所遁形,仿佛見愁才是這天地間神思通明的佛主,而他不過陰暗角落裡需要掃出的邪魔外道!

  那是何等一種強烈的克制之感!

  寶瓶法王僅剩下的手掌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連帶著他的心也跟著顫抖起來,即便他的心還在負隅頑抗,可他身體的本能已經清晰地將他此刻所面臨的劣勢與驟然生出的退意告之於他!

  可是,怎麼敢退!

  又怎麼能退!

  早在十一甲子前決意背叛整個十九洲盟約、與禪宗決裂的時候,雪域新密就已經是孤注一擲,再也沒有回頭的選擇了。

  不是永生不死,便是灰飛煙滅!

  天地間,從來沒有模糊而中立的選擇。

  即便是有,那潛藏在黑暗與亘古之中的所在,也不會仁慈地應允他們!

  「啊啊啊啊啊——」

  腦海中無盡的念頭紛繁地閃過,好像這修道以來的一生都凝聚在了這一刻!寶瓶法王陡然仰天長嘯,嘶啞而瘋狂的聲音在陡然撲面而來的狂風裡,從這聖山之巔,傳遍了早已不復昔日寧靜模樣的雪域……

  暗紅色的僧袍,猶如血染。

  在長嘯聲傳出的剎那,空寂的四野之上,竟好似傳來了無窮迴蕩的聲響,像是天地在給予他回應,給予他答案。

  在這樣的一刻,幾乎所有人心神都為之一奪!

  山巔聖殿上,了空與央金投以了複雜的目光;聖者殿那掛滿了轉經筒的長廊里,曲正風卻隔著牆看向了聖者殿內,悄然皺眉;聖山腳下,雪浪禪師與其餘無數進攻而來的十九洲修士一般,停下了前行的身影,任由烈風股盪起雪白的僧袍,仰首而望……

  長嘯聲如同巨浪一般涌動反覆,好像天地爆發的怒意。便是身處於其外的人,都能感覺到一種發自魂魄的震顫,然而,身處於其衝擊最中心的見愁,卻平靜如許。

  因為看得太清楚了。

  天地浩蕩,天地不仁,又怎會因這天地間一匹夫之怒而降下無窮的震怒?眼下這長嘯聲不過是寶瓶法王困獸猶鬥之聲被四面八方不斷逼近的淨天寶瓶瓶底折返,不斷衝擊人的心神罷了。

  她的身形,在這浩蕩籠罩的寶瓶之中,猶如螢火之於日月,猶如微塵之於滄海,像是浮蕩的一葉扁舟,浪頭一來就會轟然崩碎。

  然而偏偏巋然地屹立著。

  像是一座氣魄雄壯的山嶽,縱使天地色變,我亦不改!

  「轟隆隆……」

  在寶瓶法王這驟然一聲長嘯中,淨天寶瓶朝著見愁壓進的速度陡然暴漲!

  聖山之巔,頓時響起震顫天地的悶響。

  變幻的光影,攜裹著山崩地裂的威能!

  瓶身內壁之上竟陡然浮現出了無數暗金色的梵文,又迅速地往外抽離,如同從蠶繭中抽絲一般,抽剝出一道又一道細小的金線。

  只是不同於先前,這一道道金線,竟是黑色的。

  它們甫一出現,便帶著一種捆縛天地的力量,切割著它們所觸碰的一切空間,如同幽魂陰靈一般飛速向見愁襲來!

  像是要切割空間一般,將她切割!

  無盡璀璨的金光與純粹的深黑,在她瞳孔里凝聚成一片深沉絢爛的倒影……

  她的眼珠沒有動,眸光晃動,只是因為眼前的光影在晃動!

  這一刻,天地間最耀眼的,不是淨天寶瓶——

  天地間最耀眼的,是她背後那磅礴的八部天龍虛影!

  蒼茫間,好似有古老悠長的一聲嘆息響徹,其餘龍眾、迦樓羅、乾達婆等七部眾的虛影,在眾人的視線里,悄然地暗了。

  也或許,不是它們暗了,而是那最高處的虛影太亮。

  四面佛大梵天,有著最莊嚴的面目,最肅穆的目光,猶如佛門上接受了成百上千年香火的佛像一般,凝聚起萬丈佛光!

  在見愁動念的瞬間,祂便慈悲地閉上了朝向四面的四雙眼睛,竟從那整體的八部天龍法身呈圓形的圖騰中脫身飛出,光影泯滅的瞬間,便已經融進見愁那月白的身影里。

  充斥著殺機的眸中,忽然染上些許慈悲……

  這一刻,她幽深的瞳孔顯得格外奇異,因這幾分不消退的殺機顯得冰冷,又因這幾分沾染上的慈悲而顯得溫暖,分不清是魔,還是神!

  二十年前,她面臨寶瓶法王這一擊,尚沒有任何還手之力;二十年後,同樣面臨這一擊,她已經凜然無懼!

  那是一種篤定至極的自信與強大!

  那是一種源自於須彌芥子四百年寂寞苦修後凝聚不散的堅定道心!

  平靜的雙目中,甚至連焦慮和擔憂都沒有半分,在那淨天寶瓶已化作囚籠將她困鎖的瞬間,她只是平平無奇地一掌推出!

  天地間,寂靜如初生。

  這一掌方出時,虛空里甚至沒濺起半分漣漪,甚至不曾驚擾清風拂過的軌跡……

  密林間,枯枝頭,一片枯葉被捲起,悄然落地……

  薄薄的灰塵濺起。

  就在這一個剎那,浩蕩恢弘的聲音,忽然從這雪域的四面八方響起,竟是整片雪域高原上無數有人無人的廟宇,同時激盪起金聲玉振樣的洪鐘鳴響!

  第一道金色的掌影,由小而大,後發而先至,順著見愁那一掌推出的軌跡,轟然向前!

  「轟!」

  猛烈地一聲,撞擊在淨天寶瓶瓶身上!

  原本眼看著就要壓進到見愁身前的寶瓶,原本那一往無前的態勢頓時為之一頓,瓶身震顫!

  「轟!」

  第二道掌影!

  比先前那一道更大、更量,所蘊藏的力量也更渾厚,竟如敲鐘一般重重地印在了先前第一道掌影所印在位置上。

  一枚清晰的巨大佛掌印,便凹陷在瓶身上。

  接下來的第三道掌影更是拍得這淨天寶瓶無法再保持圍攏見愁的攻勢,讓它重新向著四面八方擴去!

  眼見著竟是要退了!

  可攻來容易,要退哪裡有那麼簡單?

  八部天龍之中過的天眾大梵天,本形乃是四面佛,四首八臂。見愁在須彌芥子中修行此道已久,早已經將這法身境界修到高階,不僅能如當初極域鳥嘴族小姑娘顧玲借用三足金烏之力一般借用大梵天之力,更能讓自己每一道攻擊都化作疊加的四道!

  一掌,化為四掌!

  且每一掌的威力,都要比先前的一掌高上一分!

  也就是說,見愁第四掌所蘊蓄的威力,將會超出第一掌足足六成!

  寶瓶法王本就先受了她最開始的突襲,耗費了極大的力量處於下風,方才在用百般手段為難於她的時候,又頗耗費了一番心神。憑藉著淨天寶瓶的厲害,他強攔下見愁一掌已是勉力支撐,面對這威力足足高上六成的第四掌,如何能擋!

  便是逃也難逃!

  根本沒等他在睚眥欲裂之間將那已成強弩之末的寶瓶收回,最後一掌便如疾雷一般印在了先前三掌印下的凹陷處!

  赤金的掌影,在這時已經高大極了,足足能覆蓋十丈!

  寶瓶越往後退越大,掌影也未曾變小。

  只在頃刻間便嚴絲合縫地落了上去,便是這淨天寶瓶再是雪域密宗無上的至寶,在連吃威力一道勝過一道的四掌之後,也不能承受住這恐怖的威力!

  這一時間,天地間竟仿佛響起了一聲哀鳴,混雜在浩蕩於整個雪域的廟宇鐘聲里,卻清晰至極……

  「嗶啵。」

  那是清脆又悅耳的琉璃破碎之聲。

  掌影透過寶瓶的虛影消散在遙遠的夜空里時,一道細小的裂縫便出現在了寶瓶之上,隨後如天際穿行的疾電一般飛速地遊走擴大,僅僅片刻便在這包裹天地的寶瓶上表面每一處形成了蛛網一般的裂痕!

  「噼啪噼啪……」

  見愁細長秀美的眉在浩蕩的金光里,有一種靜默無言的冷與艷,眸底更是一片的平靜,仿佛對此刻所發生的近乎於碾壓的結果,沒有分毫的驚訝。

  她只是抬起手來,輕輕一揮。

  寬闊的、繡滿了雲紋的袖袍,猶如雪域夜空里最純粹的、奔跑著的雲霧,在天邊留下淺淡的殘影,攜裹出清風一縷,吹去。

  風到時,寶瓶便碎了。

  無數的裂痕擴大,將這籠罩天地、籠罩整座聖山、聖殿的囚籠撕碎,化作無數晶瑩雪白如玉的碎片,散落到這本該澄澈的高原上,每一個角落……

  如同一場浩蕩墜落的星雨!

  淨天寶瓶乃是寶瓶法王的命器,連接著他的神魂與心脈,早在見愁一掌接著一掌落下的時候,他便已經吐出鮮血來,靈台之中一片昏聵的震盪,好似神魂都要為之撕裂!

  瓶碎時,更是面如死灰。

  為那一層如鮮血染就的深紅色僧袍罩著的枯瘦身體上,亦有無數裂痕驟然爬上,讓他身體裡殘餘不多的鮮血伴著積攢了多年的精純靈力一同朝外迸濺流逝……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遇到了怎樣一個恐怖的對手。

  他枯槁的目光抬起,與見愁那從高處俯瞰而來的目光對在一起時,才恍惚明白,打從一開始,被試探、被束縛的那個,就不是見愁——

  而是存了試探、束縛之心的自己。

  在十九洲這樣的地方,盛名之下,豈有虛士!

  眼前這女修乃是中域崖山近百年來最負盛名的奇才,曾名列九重天碑,更在八十餘年時間裡突破至返虛!

  其心志又豈能以庸人來論?

  他能想得到對方修煉時日過短勢必會出現的弊端與短處,身為返虛大能的見愁自己,又怎麼可能料想不到!

  不過是藉此機會,試試他有幾分斤兩,也慢慢放鬆他這個修煉更久、手段更多的強者的警惕,如此他最志得意滿、以為勝券在握之時,便是她出手反擊之時!

  殺手鐧不多,一種足矣!

  足矣在關鍵時刻打得他翻不了身,打得他萬念俱灰、魂飛魄散!

  寶瓶已破,接下來的爭鬥,是一場毫無疑問的凌虐!

  八部天龍法身所示,本就是佛門傳說中聞佛祖講到的八部眾,大梵天不過是其中之一,這也就意味著見愁接下來的手段很多。

  她心裡自有善惡一道繩墨,下手並不因寶瓶的孱弱而留情!

  先前有多猛烈,此刻照舊有多猛烈!

  迅疾而強悍的攻擊,無情地從高處墜落,在聖湖的廢墟里、在湖畔這一片廣闊的冰原上,留下了觸目驚心的瘡痍痕跡。

  寶瓶法王肉身已為被轟碎,不得不元嬰出竅逃出。

  三寸高的嬰體早已經虛弱得不成模樣,可他還一點也不想死,只憑藉著神魂中那無論如何也不肯捨棄的求求生欲,不顧一切地向聖者殿的方向奔去!

  頭頂聖祭陣法的威能已經小了很多,蒼穹上那金紅色的力量依舊如瀑布熔岩一般朝著正下方聖者殿中注入。

  隱約間,一股恐怖的氣息正在甦醒!

  寶瓶法王知道,在這種關鍵時刻,自己無論如何都應該為寶印法王拖延時間,以使他最後的施法,可生死關頭,誰又能甘心!

  辛辛苦苦修煉上千年,誰也不是為了去死!

  縱使雪域有輪迴,可一旦神魂灰飛煙滅,便也是永久地消無了痕跡,有輪迴也永恆的泯滅在這喧囂又寂滅的宇宙中。

  這時候,他已經顧不上其他!

  見愁手中燃燈劍,在他身後綻開一朵又一朵璀璨的佛蓮,精純浩蕩的力量雖然未至,可那種滅頂的恐怖氣息,已然激得他整個元嬰都顫抖起來。

  急速奔襲,只向聖者殿方向,絕望地嘶喊!

  「救我——」

  幾近衰竭的三寸元嬰,所能發出的聲音何等微弱?在這刀劍聲與梵唄聲一同響徹的喧囂雪域,濺不起半分波瀾。

  可偏偏……

  在這聲音傳出的瞬間,整座聖者殿竟輕輕地搖晃了一下,像是在它所鎮壓的地底深處,有什麼兇惡邪戾的所在,忽然甦醒!

  天地間,氣息陡然一滯!

  一種強硬的、凌駕於周遭所有存在的威壓,頓時傾覆而下,在此時此地所有人的心底覆蓋上一層濃重的陰影。

  讓人畏懼,讓人退卻!

  可這裡,並不包括見愁!

  她的劍,一往無前!

  她的心,一往無前!

  那龐大而磅礴的威壓,不能使她畏懼半分,更不能使她退卻半分!只不過是讓她逆風而上,讓手中的燃燈劍化作一道疾馳的流光,直取寶瓶!

  生的是必殺之意!

  存的是必殺之心!

  別說是寶印法王要阻攔,便是那次傳說中的神祇少棘出現!這個人,她要他三更死,就不該活到五更!!!

  短暫的剎那間,一道為濃鬱黑氣所席捲著的金光已經從聖者殿中騰躍而起,了空嘶啞的一聲「小心」穿破了喧囂的虛空,然而未能阻止見愁的身形!

  這又聖又邪的攻擊,向她頭頂砸落!

  然而見愁卻像是根本沒有感覺到一般,甚至沒有往它看上哪怕一眼!166小說

  只不過,挺劍向前!

  「噗嗤」一聲輕響!

  犀利鋒銳的劍芒從燃燈劍劍尖那一枚寶相蓮花紋上迸濺出來,如同從戳破一枚氣泡般,輕易穿透了寶瓶法王脆弱的元嬰。

  一剎間,如煙雲般泯滅!

  連最微弱的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返虛中期大能,雪域新密寶瓶法王——

  隕落!

  殺人者,崖山見愁!

  與此同時,那一道來自聖者殿的悍然攻擊,也已經來到了她的頭頂。然而在它墜落的剎那,萬千海潮湧動的聲音,突兀地席捲了整片天地!

  純粹而深藍的劍光!

  暗藍的劍身凝聚著滄海一般的深邃,藏匿著歲月里的潮落與潮起,冰冷中透出幾分溫潤,溫潤裡頭隱約幾許儒雅,是劍,也是劍的主人!

  那是浪潮般的一劍!

  那是來勢比那一道金黑交雜的攻擊更猛烈的一劍!

  它蕩平了襲來的一切危險,席捲了傾覆的一切戾氣,甚至以十倍、百倍的威勢,攜裹起屯山填海的劍意,劈開這沸騰的虛空,向那聖祭陣法下金光籠罩的聖者殿斬去!

  「轟隆」一聲巨響,不亞於當年見愁運起那驚天動地的翻天印時的威勢,壓在這聖山最高的聖者殿上!

  整座大殿,瞬間化作廢墟!

  殿中那流溢著金紅光華的陣法,還有盤坐在其中多了一隻眼且為無盡黑氣包裹的寶印法王,終於無處藏身,一如妖魔般現身於天地之間!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的剎那!

  見愁靜立於虛空中,目光始終凝望著前方,不曾向那落在自己身後與自己背對著背的身影看上一眼,仿佛她早就知道對方會出手,也知道對方有足夠的實力攔下這一擊一般。

  烈風吹捲起他們的衣袍,獵獵地交織在一起……

  這是天地間最深沉、最淺淡的兩種色彩,這也是天地間最風雲、最拔俗的兩道身影。海光劍與燃燈劍各指一方,劍鋒所向,卻是一樣的仇敵!

  金黃的月,蒼藍的夜!

  此時此刻,多少崖山門下潸然淚目,在無盡的靜寂里,將這一幕,刻作記憶里最光輝的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