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7、第426章 小師妹

  自古一個「心」字, 最能惑人。→

  何況乎到了她這般境界?

  越是明心見性以成道, 在此路上所經受的考驗就會越多,越兇險。有時候,機緣到了, 這般的思辨,往往會有一個很令人嚮往的名字——

  頓悟。

  平日裡, 不過是指某一個念頭忽然之間通達。

  可在修士們的世界裡,這一個詞擁有著特別的意義。

  它指的, 是修士們在某一種機緣之下, 沉浸入某個特殊的思考境界之中,快速迅疾而全面地得到某一種體悟,其時間有長有短。

  短的自不必說, 一彈指, 一剎那,三五個呼吸。

  長的便頗不一般了。

  有的修士頓悟, 會花去三五天, 三五月,三五年,更有甚者,三五十年,三五百年!

  於頓悟者的心念中, 不過是短暫一個念頭閃過的時間而已,塵俗世間的時光卻很有可能已經匆匆流淌而過。

  紅顏化枯骨,青絲變白髮。

  心念間彈指一揮, 說不定便已經耗盡了修士壽數,化作黃土一?g。

  見愁方才的,算不上是頓悟,但卻是的的確確地沉入了那種特殊的思考境界之中,求索而不能得,是以越陷越深。

  所行之道越獨、越篤,則所遇越艱、越險。

  一念通達,拔了出來,自沒有什麼;可若是一念未明,拔不出來,或恐數百上千年後,旁人也不過在這樓下瞧見一堆枯骨罷了。

  風吹來,身猶寒。

  她留有餘悸的目光從這滿地的碎片上划過,也從那流散的酒液上划過,再抬起的時候,終於算是收拾起了有些紛亂的心緒,至少看上去還是滿面的平靜。

  而後抬眸,重對上了曲正風那一雙動也未動的眼。

  冷凝得像是披了一身寒霜,許是見著她此時終於醒轉過來,他才冷冷地笑了一聲,竟又轉身走了回去。

  濃黑的身影掩入欄杆的另一頭,見愁也看不見了。

  她略有片刻的遲疑,可這興許才是上天的機緣巧合吧?遇都遇到了,又怎麼好這樣轉身就走?更何況他方才一聲斷喝,實是在幫她。

  所以,遲疑也僅僅是那片刻。

  片刻之後,她便方向一轉,直接朝著這修建在路邊的酒樓裡面走去。

  說也奇怪,雖是一家酒樓,可這深夜的時辰,大堂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些精緻的桌椅擺放著,菜餚酒品的名字懸掛著。

  見愁也不知這到底是到了哪片地界兒。

  但無疑,不管這地方原本算是誰的地界兒,如今曲正風在,那便都是「劍皇治下」,倒也不用擔心別的什麼。

  一座清漆木梯,便斜斜地放在東南角上。

  進來之後,她一眼便看到了,但與此同時,也聽到樓上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彷佛是幾名女子。→

  隱隱笑著說話。

  見愁也沒想太多,照舊拾級而上,然而入目之所見,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這酒樓的二樓,也是冷冷清清,沒有什麼旁的客人了。

  曲正風便坐在靠西北方向的欄杆旁,一張四方長桉上擺著玉盤珍饈,皆取諸般珍奇靈獸身上可食之部位烹飪而成,瓊漿美酒浮於夜光杯盞之中,倒映著天上朦朧的月色,卻模煳了此刻飲酒之人的神情。

  數名衣著或妖艷、或端莊的女修,則垂侍於旁側。

  方才她所聽聞的笑聲與說話聲,大約便是她們發出。

  見愁上來,既沒有隱藏自己的腳步聲,也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所以她們輕而易舉就能察覺到她的到來。

  一時靜默。

  旁的人倒罷了,見愁都沒怎麼在意。

  獨獨一個,讓她沒能移開目光。

  也是一名女修,卻可以說是所有人里最漂亮、最艷麗的那一個。

  雍容馥郁猶如盛放之牡丹,華貴里透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水蛇腰一段,裹著一身色彩紛繁的裙袍。分明是太多太雜的色彩,可一旦被那些彷佛凝著金光的繡線一勾勒,竟都如棉花雲朵一般柔軟服帖,看上去有一種溫和的韻致。

  偏那一張臉,奪目似的艷。

  彷佛要將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她的身上,不讓任何一個人逃開。

  於是只這一瞬間,見愁便已經知曉了她的身份:許久前在左流懸價白銀樓時見過的,妖魔道上新上位的潼關驛大司馬,沉腰。

  對方當然也看見了她。

  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就已經坐在這裡了,即便是見了,也沒有什麼驚訝的神色,只是款款地起了身來,略略頷首。

  「我當是誰,原來是崖山見愁道友,久仰,失敬。」

  話說得很客氣,可話里的意思,莫名讓人有些不舒服。

  見愁壓下了這一點點的微妙,只覺得這一位來歷神秘的沉腰,也頗有許多值得玩味之處。但妖魔道上的事情,她也不提。

  當下只鎮定自若還禮:「沉大司馬,久仰了。」

  她二人相互道禮,旁的女修卻是相互望了一眼,竟不大敢說話。

  敢說話的那個人偏偏不說話。

  曲正風像是什麼都沒看到,也什麼都沒感覺到,半點不知道見愁來了一般,端了杯盞中的酒喝下,又慢慢給自己倒上。

  「咕嘟嘟。」

  寂靜的二樓中,只聽得那酒液注入杯盞的聲響。

  沉腰聽見了,目光在曲正風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回了見愁的身上,似乎閃過一點點的興味,但接著便被那唇角綻放的嫣然笑容所代替。

  「天姿國色」四字,或許便是因她而存在。

  這一時只隨意向那些女修擺了擺手,步態婀娜地走到見愁近處,略一眨眼道:「想來是斷腸客遇斷腸客,崖山人逢崖山人。事也談得差不多了,我一個妖魔道上的外人,就不在此處討人嫌了。二位有舊,只管慢慢地敘,明日星海的夜,還長得很呢。」

  若說先前那句,還可以歸結於見愁的錯覺,那麼這一句裡面的意味,便是實打實地值得見愁去深思,去考量了。

  只不過……

  這一位潼關驛司馬,對她與曲正風之間的關係,是不是有一點「美好」的誤解?

  那些個修為平平、先前在這樓上伴酒的女修,都已經識趣地從席間走了下來,穿花拂柳似的從她身旁經過。

  她沒瞧一眼,只是看向了曲正風。

  他坐在角落裡,一身玄黑織金長袍,被這樓上煌煌的燭火照著,黑色與夜色融為一體,繡著的金紋卻流淌著玄奧古拙的光。

  酒盞已經注滿。

  但他沒有停下,而是又取了一旁空著的另一隻乾淨杯盞,往內斟了一杯酒,待得酒滿,才笑了一聲。

  見愁站著沒動。

  曲正風卻是慢慢地抬了頭起來,一雙冷肅晦暗的眸為那華光所照,竟似黑曜石一般閃過灼然的光彩,但剎時又隱沒了。

  開口,依舊是辛辣得讓人忍不住皺眉的嘲諷。

  「小師妹,許久沒見了。」

  小師妹……

  昔日她不過築基小輩,今日卻已是返虛大能。

  見愁當然記得這稱呼為何而來,也隱約明白他此刻為何這般稱呼自己,心內一時複雜,卻也笑了一聲,回他:「是許久未見,也許久不曾聽過這稱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