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第382章 謝不臣的疑點

  全心全意的信任。

  在傅朝生此言出口之後,見愁臉上明顯出現了怔然的神態。便如同此前這一位大妖一次又一次的示好、接近與幫助一般, 她雖然有所感觸, 可對他對自己的態度,卻無法感同身受。

  包括這種信任。

  畢竟, 身為蜉蝣卻忽然化生成了大妖的傅朝生, 固然特殊, 可在見愁的人生經歷當中, 也不過只占據了那么小小的一塊。

  她還有過去,還有師門,還有朋友。

  可對於傅朝生而言, 他自有自己的記憶開始,便已經認識了她。某種意義上講, 她是他的全部。

  仔細分析和思考之後, 見愁能理解他對自己的信任與態度。

  可……

  這樣的信任來得太直接, 太完全,也太沉重,以至於她竟然一時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心思和神態來面對。

  你覺得我應該在,我便會在。

  傅朝生不會不知道見愁想問的到底是什麼。

  她想要知道,若真有一日能重建輪迴,作為一個世人口中的至邪大妖, 他到底會站在哪一邊?

  也許是摻和兩下,也許是袖手旁觀。

  見愁其實對他的「大願」有所了解, 也約略能猜到他對這世間其他的事情都很漠然, 除非與蜉蝣一族大願有關, 否則從不參與。

  所以,在她的預判中,傅朝生的答桉是後者的可能性最大。

  可現在,他這一句回答,何異於完全將決定的權力交給了見愁?

  是是非非,她來判斷。

  她決定他應該參與,他便參與;她覺得他應該站在哪一方,他便站在哪一方!

  太重了。

  這一句承諾,看似輕飄飄,可實則重到尋常人無法想像!

  因為,坐在見愁面前的,不僅僅是一名蜉蝣化生的妖族那麼簡單,他的力量與修為,絕對處於整個十九洲的頂端,完全可與橫虛真人媲美!

  甚至,或有過之!

  可想而知,這樣的一個人,甚至可以說是一股龐大的力量的加入,屆時會對可能發生的戰局,產生怎樣深遠的影響!

  在修界,大能修士舉手投足震天撼地,絕非虛言!

  見愁就這麼注視著他,他則澹澹地回視著,甚至帶著幾許輕鬆,彷佛自己方才說出的那一番話沒有什麼大不了。

  過了許久,見愁才苦笑了一聲:「你不怕我算計你,或者害你走錯路嗎?」

  「若會算計,早便算計了。」

  傅朝生只是極少願意搭理修士們的彎彎繞罷了,一則他實力太高,少有人能與其相比;二則他志不在此,搭理他們也是浪費時間。

  是以在很多事情上,他格外懵懂。

  但這並不代表著他愚蠢,相反他比大部分人要聰明得多,也看得清楚很多。

  「故友不必很放在心上,也不必為此煩惱。」他微微一笑,「若到時這能修改輪迴規則,便是我畢生之所求,更不會有選錯之說。」

  「但願吧……」

  對於他這般說辭,見愁終於是沒了什麼話說。

  她看著桌上的宇宙雙目和那一枚小小的、收殮著崖山十四名弟子的珠子,只將後者收了起來,然後道:「收斂之事有勞你,但這宇宙雙目對施術者的修為要求卻是極高,想來我拿個宙目也不會有什麼用處,還是你留著吧。」

  「可這雙目,在眼下,於故友或許有大用處。」傅朝生是知道見愁此來必定有頗多兇險之處的,「若能時刻查知周遭情況,也能避免不少的危險。正如此刻,就有人正在談論與你有關之事……」

  「談我?」

  見愁一怔,稍稍詫異了片刻,隨即便想到了自己此時此刻「明妃」的身份,於是有了些許猜測。

  「談的什麼?」

  她此刻雖有元嬰後期的修為,更有扶道山人給的隱匿氣息之法寶,可在這聖殿之中,卻不敢隨意放出自己的靈識,以免被人識破。

  畢竟,據傳聖殿中可是有著新密三大法王的。

  所以她這一問,傅朝生也不驚訝,只伸了手指,輕輕在圓桌上一點。

  那一瞬間,整個桌面,立刻蕩漾開了一片水波紋路,淺藍色的微光瀰漫,竟然化作了一面鏡子似的平湖!

  兩道人影,由模煳而清晰,出現在了「湖面」上。

  是謝不臣的房間。

  他盤腿坐在那些邪佛凋像的「包圍」之中,容顏上幾分清冷之氣卻未受到半分影響,整個人竟如同入了定一般。

  直到外面傳來了敲門聲:「懷介師弟?」

  雙目睜開,是慢慢的清醒與漠然。

  謝不臣看了一眼面前那一張傳說中由明妃人皮製成的畫幅,平靜地回了一句:「請進。」

  「吱呀」一聲門開了,此前帶著他們來雪域的那一位新密法師摩迦走了進來。

  他臉上依舊帶著那種聖殿僧人獨有的高傲,但在謝不臣面前總會奇異地矮上那麼一截。尤其是此時此刻,一點古怪的嫉恨,讓他看上去臉色不很好。

  見著謝不臣盤坐在那畫幅前,似在觀想,其臉色也就越發難看了起來。

  「摩迦師兄深夜造訪,是有什麼事嗎?」

  想也知道,除了明妃那檔子事兒之外,不會再有別的了。

  但謝不臣從不會把話問得太明白,也不會在這種蠢物的面前賣弄自己的聰明,所以問得十分「無知」。

  摩迦便冷笑了一聲:「還能有什麼事?當然是為師弟灌頂的事情。方才我去拜見我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你,對你頗為欣賞,願意為你親自主持灌頂儀式。且念及你與那明妃頗有點情義,格外開恩,就選她為你加持密灌頂與智慧灌頂。」

  選見愁為他加持密灌頂和智慧灌頂?

  不知情的人聽了,只怕真以為是恩惠。可謝不臣早已經了解過了四灌頂具體的細節,哪裡能不知道這一句話到底意味著什麼?

  分明是摩迦的師尊看上了「恰果蘇巴」這一位明妃!

  心念轉動間,謝不臣眉眼微微地一垂,搭在膝蓋上的右手食指畫了個圈,又輕輕地點了一下,才狀似好奇地問道:「可我之前聽師兄說,此次選來的明妃都是要獻給寶鏡法王的。怎麼恰果……」

  「這也是你能問的?!」

  還不等謝不臣把話問完,摩迦已經面色一變,直接將謝不臣打斷,呵斥出聲。

  「有人為你加持就不錯了,難道還真想要寶鏡法王為你親自加持不成?」

  「……」

  真真像是踩了痛腳一般,謝不臣敏銳地覺得這當中該有什麼貓膩。但左右想想,再看看摩迦這看似兇狠,實則帶著點心虛的色厲內荏,便頃刻猜了個通透。

  當下只作不知,忙道:「師兄誤會了,我只是一問。能得弘忍上師親自加持灌頂儀式,自是懷介的榮幸。方才言語有失,還望莫要介懷。」

  「這還差不多!」

  摩迦又是一聲冷哼,見他這般識相,面色這才恢復了一些。

  其實他心裏面沒比「懷介」平衡多少。

  這事情回想起來,也實在憋屈。

  本來選明妃這一件事 ,是寶鏡法王親自給的差事,摩迦一直以為辦好了就能得了法王的青眼,所以安頓好了那些新選來的明妃佛母之後,立刻匆匆趕往寶鏡法王處。

  誰料想,法王竟然還在閉關,而等候在那邊的,正是他的師尊弘忍上師。

  後面的事情還用說嗎?

  弘忍上師直接問他要了那些明妃的名單,且在得知裡面有個資質絕佳極有可能成為「空行母」的女子之後,立刻指明了自己要這女人。

  至於寶鏡法王?有個桑央留給他,一樣不是事兒。

  摩迦心裡自是一萬分的不願意。

  可他之前與寶鏡法王接觸,本就已經犯了弘忍上師的機會。他也是在殿中遇到了弘忍上師,才發現自己已經成了對方的眼中釘肉中刺。

  眼下對方兩根手指頭就可以捏死自己,他哪裡敢反抗?

  所以他只敢找了懷介作為藉口,說這明妃與懷介情深義重什麼的,表示這樣做不合適。可弘忍哪裡在乎這些?

  當即就下了決定,說灌頂儀式就由自己主持,且還要用這明妃。

  這不是噁心人嗎?

  當著懷介的面跟他明顯看在眼底的明妃雙修,□□夠了,再扔給人家,最後還得要人感恩戴德。

  就是摩迦自己想想都覺得受不了。

  當然,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這恰果蘇巴是徹底沒可能給寶鏡法王了。

  也就是說,他此行出去選明妃最大的一條功績已經被抹殺,沒有可能再在寶鏡法王面前露臉。唯有期待那桑央堪用罷了。

  他心裡自然千般百般地憤怒,可又不敢反抗弘忍上師,是以只能忍了這一口鳥氣。

  但在「懷介」面前,卻是怎麼都不用忍的。

  口氣難聽地將對方訓斥了一頓之後,他才施恩一般道:「今明兩日你就好好休息,灌頂儀式選了日子,安排在了後天。那恰果蘇巴,你這段時間也萬萬不能去找他,否則出了事,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是,有勞摩迦師兄提醒了。」

  謝不臣面不改色,甚至還恭敬地道了謝。

  摩迦這才算是滿意了,袖子一甩,哼了一聲,大步從房中離開,連門都沒給關上。

  那腳步聲遠了,人也遠了。

  直到過去了許久,謝不臣才慢慢地走上前去,將門給關上了。隨後,臉上那令人看不出破綻的笑意,才漸漸地隱沒,直至消失不見。

  這一時間,是一種令人悚然的寒意。

  ……

  「湖面」上的畫面,便漸漸靜止在了此刻。

  見愁就就看著謝不臣那一張臉,思及方才在這「湖面」之上的所聞所見,只含著幾許莫名的口吻,笑了一聲道:「他倒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能屈能伸。」

  傅朝生收回了點在桌面上的手指,一切的畫面便都悄然消失。

  方才那奇異的一幕,彷佛沒有出現過一般。

  他只看向見愁,可浮現在腦海中的,卻是之前用宇宙雙目看此人時的種種:「故友與他有仇,卻與他同來……」

  「與虎謀皮罷了。」

  見愁知道他已經用宇宙雙目看過了,想必應該已經知道了她與謝不臣那一點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兒,所以言語間也沒有半點的避諱。

  「同來,不過是想看他有什麼詭計,看昆吾有什麼陰謀。」

  「與虎謀皮嗎?」傅朝生念了一聲,似乎是在思考這個詞的含義,而後便帶著幾分好奇地笑了起來,「那故友與我呢?」

  「……與你?」見愁又是一怔,片刻後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後思索了一會兒,回以一笑,「算交心。」

  「唉……」

  再一次,不等傅朝生對這個回答有所反應,那掛在他腰間的那一塊玉佩再次嘆息了起來,簡直有一種十足的憂鬱。

  「矜持不會也就罷了,還問這等愚蠢之言……」

  當初大夢礁上,被他拉入伙,只因他以為能隨著這隻蜉蝣干出一番大事。誰料想,如今這麼多年過去,大事沒幹成,淨操心些老媽子的事!

  最可怕的是,這蜉蝣還點不透!

  想散夥,特別想散夥。

  鯤內心的想法,幾乎是毫不避諱地傳到了傅朝生的心底。

  但這種散夥的事,鹹魚鯤提了不止一次了,可沒真正走過一次。所以他也就根本沒放在心上,不去搭理了。

  此刻聽見了,也只當沒聽見,還是那句話:「不必理祂。」

  見愁倒是覺得之前傅朝生那提問挺正常的,但畢竟不與鯤鵬相熟,所以一笑了之,只問了另一個問題:「說來,之前在偏殿中,你曾看過了謝不臣。不知,如何看此人?」

  如何看謝不臣?

  那個人……

  傅朝生下意識地不喜歡。但若要回答見愁這個問題,他卻是一下想起了方才用宇宙雙目窺看時的奇怪之處:「他大約算是你們人族天賦最厲害的人吧?連我看了都要嫉妒。但此人身上,有十分詭異之處。」

  「詭異之處?」見愁微微蹙眉。

  傅朝生眸底閃過幾道流光,只道:「除卻此世,宇宙雙目無法窺看他任何前世,就好似,此人是六道輪迴里憑空冒出來的一般。」

  不能窺看前世?

  見愁記得,謝不臣入道與輪迴之事還頗有幾分關聯,蓋因當初那一首「豬羊炕上坐,六親鍋里煮」,可就連宇宙雙目都窺看不了前世,這就有幾分離奇了。

  難道是橫虛使了什麼手段?

  她方才只是微微顰蹙的眉頭,皺得緊了一些,忽然改口問道:「那『七分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