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第331章 沈腰

  這老者年紀很大, 但聲音卻中氣十足。不管置身於這白銀樓上三層的哪一個角落, 都能聽個一清二楚。

  於是,周遭原有的細碎言語聲,都在此刻消失一空。

  三層樓內,無數人都停了下來, 將目光投向了那被白銀樓環抱在中心的隔岸台。

  灰白的高台, 通體石質, 已經有多年老舊的痕跡。

  大約是因為舊日此台乃為修士們比試鬥毆之用, 所以其上留下有不少刀斧噼砍的斑駁痕跡, 甚至還有大片地方沾染著模煳的黑褐色,像是陳年的血污。

  那老者便昂首挺胸,站在這高台的正中央, 轉著身子, 朝著四面拱手。

  這姿態, 看上去半點沒有一個商人的市儈與討好,反而自有一股傲氣,並不因為自己站在台上主持今日的懸價, 便自覺低人一等。

  「此人名為震道人,自打修煉之初, 便痴迷於煉器之道,以至於荒廢了本身的修煉,不僅煉器一事無成, 修為也無寸進。雖先後拜入三個門派, 最終卻都被逐出。」

  澹臺修混跡星海也有不短的時日了, 對這些人的生平都了如指掌。

  「還是幾十年前,白銀樓發現他的本事,強行用丹藥提升了他的修為,才讓他成功煉製出了一件中品靈寶,從此聲名鵲起。」

  見愁頓時有些驚訝。

  她還記得,自己初入崖山之時,曾聽曲正風給自己說過十九洲上諸多法器的分級:法寶,靈寶,玄寶。三個大等級之中,又分上中下三品。

  偏偏煉器又是與陣法、煉丹二者並稱為最耗神之道……

  能煉製出一件中品靈寶?

  這意味著什麼,見愁也是再清楚不過了:中品靈寶,可是完全能匹配元嬰期修士修為的存在。能煉製出一件,也就有極大的機會煉製出第二件,第三件……

  如此一來,凡元嬰期修士,如何不趨之若鶩?

  要知道,在這十九洲上,可不是任何一個宗門都能與崖山一般,擁有近乎無盡的武庫,不是每一位修士,都能有幸擁有符合其修為的法器。

  「這麼說,這一位震道人,還算是星海的名流了。」

  見愁說著,也挪步到了窗前,只一眼,就輕而易舉地判斷出了隔岸台上這一位震道人的修為:元嬰中期,且氣息虛浮,目中神光微散,並不與同等修為修士一般沉凝。

  看來,的確是服用丹藥提升的境界。

  「名流?嗤,勉強吧。」

  澹臺修可半點沒把震道人放在眼底,只翹起一邊嘴角,好整以暇地看著下方。

  「本身天賦有限,用丹藥提升修為也有極限。白銀樓為了得到一個煉器宗師,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早已經壞了他修煉的根底。只怕震道人此生修為都不可能再有寸進。煉器之道,到底也關乎修為。他這輩子,也就卡在中品靈寶這一層了。」

  這話里對白銀樓隱隱的敵意,已經越發明顯了。

  見愁聽著,不由轉頭多看了澹臺修一眼。但澹臺西的目光,始終落在下方,眼底有流轉的光彩閃爍而過,似乎是期待著下面來一場好戲。

  「不過嘛,好歹是個煉器宗師了,他來主持這懸價,大家都要給個面子的,你看。」

  他伸手一指。

  見愁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在這震道人拱手給大家見禮的時候,下面兩層雅間的窗前,已經有不少人冒頭出來,紛紛拱手還禮,甚至還有人高聲笑起來跟震道人問好。

  的確是很捧場很給面子的,畢竟是煉器宗師。

  不過她也觀察到一個很有趣的現象——白銀樓此次待客,一共開放了有三樓。但在震道人見禮的時候,最頂層的這一樓,竟未有任何一人出面作任何表示。

  看來,這白銀樓排的位置,還是有點規律的。

  見愁心中微微一動,倒是有些好奇這些能對一個煉器宗師的存在無動於衷的人,到底都是什麼身份,於是在接下來,格外地留意。

  那震道人如今的確算是白銀樓的人了,但也多虧了白銀樓,他才能有今時今日的成就和地位。

  所以他受命來主持今日的懸價,並未有任何的怨言。

  拱手讓過一圈禮後,他便一整衣袖,揚聲道:「今日懸價的名錄,已悉數呈至列位貴客手邊,想必列位皆已看過。懸價品統共三十六件,件件都是珍品。第一件拍品,便是上品靈寶——梧桐鉤!」

  「啪啪!」

  震道人說到這裡,輕輕一擊掌,清脆的掌聲,伴隨著一陣靈力的波動傳開。

  原本一片平坦的隔岸台,頓時應聲而變。

  「刷拉」一陣柔和的白光,在震道人身前亮起,看其線條與形狀,竟然是一座隱藏的傳送陣。

  白光過後,一名身著鵝黃色長裙的曼妙佳人,便手捧著白玉寶匣,出現在台上。

  明日星海的風氣,明顯比別的地方開化很多,更不用說,是此時此地,此種場合了。

  輕紗似的長裙,讓這女修柔軟的身段若隱若現,自有一段勾人姿態。

  只可惜,這會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

  每個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那白玉寶匣上。

  震道人走上前去,頗帶著幾分鄭重地伸手出去,便將匣子打開。

  那一瞬間,天青色的光芒,從白玉匣中,傾瀉而出,化作鸞鳳的虛影。眾人隱隱然之間,竟好似聽見了一聲幽幽的鸞鳳清鳴!

  待得聲盡光散,一隻精製細巧的青玉鉤終於現出了形狀。

  半尺長,嬰兒手指粗細。

  看上去並無一般「鉤」類武器所有的陰冷與險惡,其鉤身上篆刻著鳳棲梧圖紋,整體形制上更似佛家的如意,反而給人一種平和祥瑞之感。

  「我想,梧桐鉤的大名,大家都有所耳聞。」

  「此鉤成於北域陽宗一代宗師浮空子前輩之手,乃是其在煉製傳說中那柄天明斧前小試牛刀之作。但僅僅如此,已有上品靈寶巔峰之氣。」

  「後來此鉤輾轉贈給禪宗三師之首一塵和尚,曾斬西海群妖,盡收佛氣,其品質又增一層。」

  震道人也不碰這梧桐鉤,只任由這白銀樓內無數的靈識從四面八方探來,查看著這梧桐鉤的品質與真假,口中卻如數家珍,將此靈寶的種種盡述而出。

  見愁素來是個不缺法器的人。

  即便如今鬼斧遺落在極域,暫不得歸,她手中也還有一柄不語上人所贈的割鹿刀,甚至還有謝不臣的人皇劍。這幾件,只怕每件都是不下於中品靈寶的利器。

  所以,對於眼下這件梧桐鉤,她其實興致缺缺。

  只不過,在聽見震道人話中「北域陽宗一代宗師浮空子前輩」和「天明斧」這些字眼之時,見愁的雙眼,便不由自主地睜大了。

  幾分意想不到的驚訝,浮現在了她瞳孔之中。

  北域陽宗,浮空子,還有他煉製的天明斧……

  她可是還記得的,當初扶道山人為她論述鬼斧的來歷時,就曾提到其舊主,也是煉製它的能人,本是陰宗的叛徒,後來加入了陽宗,最終才煉製出了鬼斧。

  而鬼斧,在陰陽界戰斬滅萬鬼之前,曾有過另一個沒有半點戾氣的名字——

  天明斧!

  這梧桐鉤,竟是鬼斧的舊主所煉製?

  在這樣的一個瞬間,見愁其實有幾分意動,也起了想要將這梧桐鉤收入囊中的心思。

  但是很快,激烈的叫價,讓她無奈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梧桐鉤諸多淵源述盡之後,伴隨著震道人一句「底價三千靈石開始懸價」,白銀樓中的聲音,便開始此起彼伏。

  「四千!」

  「五千!」

  「五千五百靈石!」

  「哈哈,此物可是稀罕,便是到了入世期的修為也用得,我志在必得,六千!」

  「六千五!」

  ……

  一聲連著一聲,幾乎都沒有什麼停頓。

  誰都知道,白銀樓今日的重頭戲雖是左流,但前面拿出來的都不會是次品。尤其是第一件物品,好歹是有些分量的。

  北域陽宗浮空子大師所制,西海禪宗一塵大和尚用過的東西,更添上一層光環。

  眾人也都不是不識貨的蠢人,有心者自然不願錯過。

  所以,懸價才剛一開始,局面就變得火爆起來。

  隨著叫價的次數越來越多,梧桐鉤的價格也越往上漲,叫價的人也越來越少,最終落定在了一萬六千靈石這個讓人望而生畏的線上。

  「哈哈哈,恭喜這位道友,一萬六千靈石,梧桐鉤歸您了!」

  震道人的聲音高亢了不少,顯然也是覺得這第一件懸價品的價格很讓人滿意,於是在沒有別人加價之後,一錘定音,落定了其歸屬。

  站在隔岸台上那一名女子,則款款地從台上飄下,朝著方才叫價的那個雅間走去。看模樣,應該是要將梧桐鉤當場交付。

  見愁見狀,心裡不由有幾分惋惜。

  往日修煉隨心,自一來天地靈氣,少有用到這麼多靈石的時候,所以從不覺得在修界這東西有多重要,如今捉襟見肘了才發現:不管在哪裡,「錢」總是很緊要的……

  還好,今日懸價之物里,似梧桐鉤這般讓她心生興趣的東西並不多。

  所以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時辰里,她還能保持勉強的平靜與冷靜,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觀察場中的每一個細節。

  梧桐鉤之後,便是踏月丹,子母照影鏡,十羽孔雀膽…

  一件接著一件。

  踏月丹乃是能強行提升金丹期修士一個小階修為的神丹,對於天賦有限或者處於瓶頸難有寸進的修士來說,可謂救命靈藥,最終以一萬八千靈石的高價售出;

  子母照影鏡則類似於傳訊珠,只不過相比起只有聲音的傳訊珠,用子母照影鏡互通消息,還能看見對方那邊的情況,在某些時候會派上獨特的用場,因而也以一萬四千靈石的喜人價格售出;

  還有十羽孔雀膽,乃是煉丹煉藥的珍奇材料。

  拍下它的,自然是代表藥王一命先生來的多寶道人周鈞了,在他站到窗邊來叫價的時候,見愁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

  只是十羽孔雀膽雖珍貴,最終成交的價格卻並不很高,僅有一萬。

  究其原因,是周鈞過早地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在明日星海,有大把的人知道他的身份,更知道他代表誰而來,況且這又是件煉藥所需之物,誰還能不賣一命先生一分薄面呢?

  因而周鈞出價之後,也沒人跟價,十羽孔雀膽便這樣「低價」售出了。

  「八千!」

  「一萬!」

  「一萬三千靈石!」

  ……

  喊價還在繼續,三十六件珍品,不多時就已經出去了三十四件,先前見愁關注過的《九轉天魔心法》殘卷,則被放到了第二的位置。

  要知道,今日白銀樓懸價最大的噱頭就是左流,所以左流是壓軸。

  但《九轉天魔心法》僅憑一殘卷,就能力壓先前諸多珍品,排在僅次於左流的位置上,足可見其珍貴。

  震道人對此物,更是半點不吝惜溢美之詞。

  「《九轉天魔心法》的大名,就更不用老朽多言了。」

  「老朽知道,今日在場的貴賓中,恰巧有幾位來自東南蠻荒妖魔三道,對《九轉天魔心法》的來龍去脈,必定知道得比我更清楚。甚至可以說——」

  「《九轉天魔心法》之於妖魔三道,不異於《九曲河圖》之於十九洲!」

  「此等珍品,本是無價之寶。如今雖為殘卷,於一些人而言,該毫無價值;但若落到有心人手中,或恐有千萬般的妙用。」

  「我白銀樓自問沒有為此殘卷定價的本事,所以,這一《九轉天魔心法》殘卷,今日將不設底價!」

  「一切,全憑諸位出價,價高者得!」

  不設底價!

  場中頓時一陣聳動,即便隔著老遠,見愁都能感覺到四面忽然起來的熱烈氣息,隱隱約約之間似乎到處都是竊竊私語之聲。

  只是這樣的氣氛,持續了才沒多久,便又莫名其妙地消減了下去。

  站在見愁身邊的澹臺修,頓時輕蔑地一笑:「不設底價,不知道的還以為白銀樓有多慷慨,多敢玩呢。到底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戲!」

  見愁聞言,初時不明,但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那一本放在桌上的《智林叟日新》,念頭一閃,一下就猜到了什麼。

  她沒接話,只將玉折拾起,翻到白銀樓發放請帖名錄那一頁,便全明白了。

  於是,跟著一笑:「真是好算計啊。東南蠻荒妖魔三道,竟然都收到了白銀樓的邀請。而且,眼下傀派少主沉問醒已經來了,那一位傳說中的潼關驛大司馬沉腰,如今也已在樓中……」

  既然《九轉天魔心法》對妖魔三道來說,相當於《九曲河圖》之於整個十九洲,那想也知道,妖魔三道應該對這殘卷十分重視。

  即便自己可能研究不出什麼來,也不能讓對手拿到啊!

  所以,只要有妖魔三道的修士在此,這《九轉天魔心法》的價格便絕不會低!

  事實,也果如見愁所料。

  場中的嘈雜,只持續了片刻,很快就有人果斷地出了價:「一萬!」

  「一萬五千靈石!」

  「我出一萬八!」

  「一萬九千靈石!」

  「兩萬!」

  「兩萬三!」

  ……

  一聲接著一聲,局面頓時變得激烈起來。

  其中頂上第二層雅間裡的素劍真人已經三次叫價,眼見著價格越走越高,終於來了火氣,直接將窗前竹簾一掀,站了出來,一嗓子吼出來:「三萬靈石!我老頭子可放話在這裡了,你們都別跟我爭!」

  三萬!

  直接就從兩萬三飆到了三萬?

  不少人都被這價格嚇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先前幾個還跟素劍真人爭奪喊價的聲音,都一下啞了下去。

  太高了。

  這價格實在是太高了。

  《九轉天魔心法》雖珍貴,但如今白銀樓這就是一殘卷,還不知道「殘」到什麼地步,拿到手又能研究出什麼結果來。

  要為這樣一個不確定的東西,砸進去三萬靈石,實在是超出了一般人承受的底線。

  所以,先前還激烈的場面,頓時冷了下來。

  全場一片安靜。

  素劍真人腰懸長劍,環顧四面,再沒聽見一個人敢跟自己這價,頓時得意地笑了起來,朝著四面拱手:「哈哈,承蒙列位相讓了,素劍感激不——」

  「嗤!」

  一聲嗤笑,在其話音未落之時,突兀地橫插了進來。雖輕,卻偏偏詭異地清晰到了極點,撞進每個人耳中。

  這一瞬間,素劍真人的話,竟被生生打斷!

  好強的修為!

  好凌厲的氣勢!

  素劍真人可不是什麼庸才,說話的時候也是提著一口氣的,沒那麼容易被打斷。除非打斷之人的修為遠在素劍之上!

  「今日的白銀樓,果真是臥虎藏龍啊……」

  離火間中的見愁,在心中暗暗地念了一聲,雙目卻變得明亮了起來:很顯然,一場好戲就在眼前。

  場中的素劍真人,也是半點沒料到竟有人會打斷自己。

  初時怔忡,甚至有一會兒沒反應過來,可待反應過來之後,便橫生出滿腔的憤怒,冷了臉寒聲道:「尊駕何人,有何賜教!」

  方才那一聲嗤笑,來得太短也太急,眾人暫時還無法分辨到底從何處出來。

  但在素劍真人這一聲發問之後,見愁他們這雅間對面一扇窗的竹簾,卻輕悄悄地卷了起來。

  一名身著藏青色長袍的青年,無聲地出現在窗前。

  藏青,是一種很沉的顏色。

  穿在此人身上,就更顯出一種無言的壓抑。尤其是,配著這青年左臉上那一張遮擋了半面的銀色面具之時。

  薄唇勾起,是一分顯而易見的譏誚。

  這青年抬眸望向了下方一層的素劍真人,聲音里是恆久的冷漠與嘲諷:「賜教沒有,只不過,區區三萬靈石,便想將我妖魔三道的《九轉天魔心法》收入囊中,未免太痴人說夢!」

  「你!」

  素劍真人哪裡想到對方口中竟有如此辛辣之言,三萬靈石在對方口中竟成了「區區」?!

  他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青年卻還未有停止的意思,反而是在窗前站定了,一聲輕笑,開出了自己的價碼:「我出五萬靈石。」

  「……」

  如果說,先前的三萬已經讓人望而卻步,如今這五萬,便算是讓人最後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自稱是妖魔道的人,還有如此的財力,一擲千金,更不用說這臉上標誌一般的銀色面具……

  不少人都已經猜出了這青年的身份。

  而恰好位於其對面的見愁,也幾乎立刻想起了方才澹臺修手指的方向和說出來的話——

  妖魔三道,傀派少主,沉問醒!

  在辨認出對方身份的的瞬間,她便下意識地朝著澹臺修看去。

  果然,此時此刻的澹臺修,隔著竹簾注視著沉問醒,唇邊已經浮現出一分古怪的笑容。

  「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

  傀派財大氣粗,靠著那些製作人傀的骯髒勾當,不知賺了多少的昧心錢。此時此刻,沉問醒一定以為自己出的這五萬天價,沒有人敢再跟吧?

  可惜了……

  澹臺修手一抬,便拉長了聲音開口:「我出——」

  「我出六萬。」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前面一道是澹臺修,後面一道卻是個含著笑意的女聲,話里則從容而平穩,聽不出半分的情緒波動。

  見愁一怔,澹臺修也愣住了。

  他瞳孔驟然縮緊了一些,幾分明顯的驚訝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臉上,但隨後略一思索,竟又眯眼笑了起來。

  「看來是用不著我來哄抬價格了,有意思。」

  澹臺修應該是猜到了這跟價之人是誰。

  見愁心中,比照著之前查閱過的請柬名錄,心底也有了自己的猜測。但白銀樓中不少人,反應卻沒有這麼快,神思也沒有那麼敏捷,不由議論紛紛起來。

  誰也沒想到,在價格抬升至五萬之後,竟然還有人跟價。

  而且,還一跟就漲了一萬!

  別說是跟不起價看戲的這些修士了,就是站在隔岸台上的震道人都不由露出了幾分駭然的神情。

  立在窗前的沉問醒,此刻面色更是勐地一沉,刀鋒一般的目光,瞬間變得陰冷了起來,徑直朝著那聲音的來源處投去。

  聲音,卻似從牙縫中磨出來。

  「沉、腰!」

  「轟!」

  此二字一出,白銀樓中頓時炸開了一片!

  沉腰?

  能讓沉問醒這般喊出名字來的人還有幾個?不就是新任的潼關驛大司馬沉腰嗎!

  乖乖,難怪出得起價啊。

  這是妖魔三道的人自己掐起來的節奏啊!

  不少人都瞬間明白了過來,但更多的人,卻是從未見過這傳說中的沉腰,不由紛紛將好奇的目光朝著那邊投了過去,希圖能一睹沉腰其人。

  但是,對方顯然沒有露面的意思。

  依舊是先前的那一道嗓音:「潼關驛一別後,久未見沉少主了。不想今日有緣,竟在此間偶遇,先前不知少主在此,未曾拜會,失禮了。」

  平和,柔美。

  彷佛浸潤著露水,散發著香息,光是聽著,就令人有沉醉其間的衝動。更不用說這字句間顯露的高位者的風度……

  只不過,再有風度的話,落在沉問醒的耳中,都成了刺耳的譏諷。

  他那沒有被面具覆蓋的半張臉隱隱已有扭曲之態:「潼關驛今日鐵了心,要與我爭這《九轉天魔心法》嗎?」

  「少主誤會了,我並無與您相爭之意,只不過覺得少主所言極是:《九轉天魔心法》對我妖魔三道而言,十分緊要,如今在白銀樓懸價,已經是辱沒了它,我身為如今的潼關驛大司馬,又怎麼忍心讓它因價低而為天下修士看輕呢?」

  天下最冠冕堂皇的話,只怕莫過於這一番了!

  就是見愁聽了,都不由得要暗叫一聲「大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白銀樓中其餘人聞得,更是聽出了其中暗藏著的辛辣諷刺和若有若無的針鋒相對之意!

  尋常人都聽得出來,沉問醒又如何能聽不出來?

  他的面色,已然鐵青到了極點,原本放鬆的身體也瞬間緊繃起來,彷佛一張張滿的弓,隨時會彈射出傷人的利箭!

  「這心法殘卷,我志在必得!」

  「哦?」

  窗後那微微揚起的聲線里,終於藏了一分笑意。

  顯然,說話的人在聽了沉問醒這一句「志在必得」之後,莫名變得高興了不少,但她說出來的話,卻讓所有聽聞之人,心底微寒。

  「原來是我誤解了。」

  「早先聽人說,沉少主不遠千里,跋涉而來,是看中了左流已服食業火紅蓮後的『紅蓮之體』,要將其做成頂尖的血僕人傀,乃是『志在必得』。」

  「如今又說要對《九轉天魔心法》志在必得……」

  她聲音一頓,笑意加深:「看來,傀派底蘊深厚,財大氣粗,此話不假了。」

  「……」

  沉問醒的表情,在對方話音落地之後,忽然僵硬了那麼一瞬間,連帶著周身運轉的氣息,都有片刻的停滯。

  儘管沉腰沒有現身,但以他對這女人的了解,幾乎已經可以想見此時此刻她臉上那虛偽又成竹在胸的笑容了。

  志在必得……

  潼關驛可也不是吃素的。

  他今天是奔著左流來的。

  可今天左流懸價的底價,已經標到了可怖的「十萬」,實在讓人有些措手不及。如果他執意要得《九轉天魔心法》,只怕要與沉腰有一場惡鬥。

  如此一來,哪裡還有足夠的本錢,對左流「志在必得」?

  沉問醒一時只覺得心裏面憋了一口氣,有心要不顧一切狠狠打沉腰的臉,但理智偏偏又強迫他將這一口氣給忍下來。

  心內,一時暴怒如焚!

  只是站在窗前,他卻真的克制住了自己,握緊了拳頭,竟沒再接一句話!

  ——包括跟價!

  白銀樓,又一次陷入了詭異又緊繃的寂靜。

  艮山間內。

  桌上擺著一隻玲瓏的素白酒壺,並著兩隻小酒盞。

  薛無救就坐在桌旁,端著酒盞,怎麼也喝不下去,看著場中的情況,終是沒忍住,嘆了一聲:「傀派這位,雖是個狠角色,可到底還是差了沉腰一截兒,被拿住七寸了。」

  端坐在他對面的那人,也看著外面。

  但在聽了這話之後,卻平靜地收回了目光。修長的手指輕輕一轉,便勾住了酒盞,用那長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邊緣,由著新焙的綠蟻酒在盞中晃蕩。

  然後,緩緩飲盡,並未言語。

  薛無救有些遲疑:「這《九轉天魔心法》,可有妖魔三道萬法根本之說。據傳三大老魔能有如今的成就,便是因為當年曾得了這心法中的一卷,鑽研多年而有所成。我們是不是……」

  「拿來,又有什麼用呢……」

  空了的酒盞,被輕輕擱回了桌桉,發出「啪嗒」地微弱響聲,伴著他低沉的嗓音,有一種說不出的合轍之感。

  薛無救頓時就愣住了。

  這一瞬間,他想起了震道人那一句話,想起了這些年來發生在眼前這人身上重重的腥風血雨,也想起了那腥風血雨真正根源……

  是啊。

  拿來,又有什麼用呢?

  區區一《九轉天魔心法》的殘卷而已,何曾入得此人之眼?他手中握著的,可是曾攪動過一個時代風雲的《九曲河圖》啊。

  薛無救想起這當中的差距,終於無奈地搖頭笑了起來,也不說話了。

  外間裡,也同樣沒有半點聲音。

  自沉腰跟價六萬靈石之後,彷佛所有人都熄了爭奪之心。就連先前趾高氣昂的沉問醒,也在沉腰三言兩語之下閉上了嘴。

  最後的結果,不言自明。

  「六萬靈石,再無第二人跟價!」

  震道人終於算是反應了過來,強忍著激盪的心懷,滿面紅光地踏前了一步,朗聲宣布了結果。

  「恭喜沉大司馬,拍得《九轉天魔心法》殘卷!」

  一錘定音,再無懸念。

  不少先前參與懸價之人,都在此刻發出了遺憾嘆惋之聲,顯然是對自己要此等珍品失之交臂扼腕不已。

  離火間內,卻是一片安靜。

  這局面的發展,顯然超出了澹臺修一開始的預料,他慢慢回過頭來,看著見愁,忽然道:「這一位潼關驛大司馬,不簡單啊……」

  不簡單麼?

  隻言片語,卻有四兩撥千斤之效,輕而易舉就掐住了沉問醒的軟肋,將「蛇打七寸」這一個詞的精髓,發揮到了極致。

  見愁甚至猜想,她其實知道沉問醒財力幾何,也知道今日會有何人爭奪左流。

  雖未見其人,但只聞其聲,便知此人絕非浪得虛名了。

  闊別十九洲六十載……

  這莽蒼大地上,終究還是出了點厲害角色的。

  見愁不著邊際地想著,望著斜前方那一卷竹簾後隱約窈窕的模煳身影,還是笑了一笑,難掩心中的欣賞與讚嘆:「一代人傑,女中梟雄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