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第304章 送你上路

  「這、這什麼情況?」

  「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是鬼王族在搞什麼,還是八方城在搞什麼……」

  「鍾蘭陵什麼意思?」

  「你們聽得明白嗎?」

  「還以為是哪裡培養的神秘高手,沒想到是撿來的啊!我就說,怎麼突然冒出來……」

  「啥發展啊……」

  十八層地獄之外,極域七十二城之中, 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眼見著已經有人進入第十七層了, 鼎元之事也應該很快就會落定,在見愁遇到鍾蘭陵的那一刻,他們幾乎以為下一刻一定會打起來的。

  誰想到,他們竟然聊起來了,而且話題還這樣雲山霧罩!

  尤其是……

  鍾蘭陵對自己來歷和經歷的一番自陳,聽起來竟然讓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味道。他竟然是從極域陰陽戰場上醒來的,而且好像跟極域之中的某個大秘密有關!

  這時候,鼎爭的關注度正在逐漸回升。

  此事一出,立刻引得各方激烈討論起來,有聰明的已經開始猜測八方閻殿那邊是不是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那個將鍾蘭陵給了鬼王族的神秘老者,又是什麼身份……

  酆都城最核心區域之內, 更是一片的震駭。

  這裡盤踞的乃是十大鬼族之中最強的鬼王族, 議事堂就坐落在一片深黑色建築的最深處。

  由巨大的動物骸骨製成的幾張椅子上, 坐著正在討論本屆鼎爭情況的幾位長老。

  他們本才談到鍾蘭陵獲勝的可能性,誰想到就忽然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坐在上首位置的那一名長老, 更是驚怒莫名, 竟直接拍桉而起:「這個怪物, 到底想幹什麼!他、他竟然……他不是沒心嗎!」

  秦廣王與宋帝王都說過,沒有心無法灌注意識,也無法存活。可結果這個鐘蘭陵奇蹟一般存活下來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還找到鼎爭之中另一名強敵,來詢問此事!

  他難道不該直接殺死眼前這個女修嗎?!

  若此事暴露出去……

  天知道會不會引出什麼亂子!

  周圍幾個長老見他如此震怒,也都不由面面相覷。

  鍾蘭陵的存在,對他們來說,其實也是一個秘密,族中只有少部分幾個長老才清楚……

  十大鬼族與八方閻殿之間的關係,也向來很微妙。

  聽鍾蘭陵方才敘說的口吻,此事怕與八方閻殿有關。

  只是不知,到底是何情況……

  眾人一時好奇了起來。

  但他們並不知道,便是八方閻殿之中,也並非人人都知道這件事,以至於在聽說這件事的時候,竟有人「咦」了一聲,站起身來,詢問秦廣王道:「這是怎麼回事?」

  座中八個位置,有一個空著。

  缺的是早就離開的都市王江倀,那來自雪域的老嫗隕滅之前,她就已經離開,如今更不會出現了。

  秦廣王此刻坐在那寶座上,一手靠著扶手,看到畫面中那一條江上的小船,目光落在鍾蘭陵的身上,卻是笑了出來:「不過是個失敗的殘次品,蘇老說過,不妨事。如今會追根溯源,也是人之常情,或恐也有那些崖山修士的殘魂碎片的影響吧。泰山王好像覺得有哪裡不對?」

  蘇老,指的是極域煉器大師蘇道子。

  也就是製作吞天噬地虛魔傘的那一位。

  話說著,秦廣王便轉眸,看向了方才提出質疑的方向。

  第六殿,泰山王。

  魁梧的身軀,像是一座小山,一頭熾烈的紅髮,好似岩漿一般燃燒,根根都像是鋼針,整個人顯出一種硬漢的剛強來。

  他面容嚴肅,但偏有些憨厚。

  聽得秦廣王這一句話,好像不大對味兒,他兩道濃眉就皺了起來,不大客氣道:「秦廣王怕是忘了吧?這件事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你們又折騰那崖山千把個殘魂幹什麼?陰陽界戰才過去六百年,又想幹什麼?!」

  「……」

  殿中一片的寂靜。

  過了很久,第二殿楚江王才靠著寶座的椅背,懶洋洋、慢吞吞道:「泰山王稍安勿躁,你忘記了,有一次你閉關修煉,我等議事,你並未出現,討論的就是這個。」

  第三殿宋帝王,老邁的臉上什麼也沒有,甚至好像根本沒有感覺到此刻殿中這充滿火藥味兒的氣氛。

  他只是看著那畫面,注視著鍾蘭陵對面的那個女修。

  「反正崖山那千把個修士都只是魂魄了,如今也已經折騰完了,沒什麼好追究的。倒是這個女修,鍾蘭陵找誰求證不好,為什麼找她?」

  這話問到了點子上。

  拋開鍾蘭陵這來歷這件事不說,他平白無故,竟說在見愁身上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實在有些令人生疑。

  崖山千修的魂魄撕裂,成了萬萬碎片。

  鍾蘭陵的魂體,便是由這些碎片拼湊而成,本應該縫補成一個強大的怪物,但因為心上那一塊碎片鑲嵌失敗,所以才成了如今這模樣。

  他能感覺到熟悉的氣息,豈不是……

  第四殿仵官王抱著他的貓兒,白生生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詭詐的笑容:「這個女修,一定跟崖山有一點奇怪的關係,所以鍾蘭陵才會覺得熟悉。」

  第五殿閻羅王揪著自己的鬍子,並不說話。

  剩下年輕的第八殿轉輪王,卻是眼眸一眯,望向了秦廣王:「這女修身上有太多詭秘之處,不知秦廣王……」

  「不急。」

  秦廣王單手撐著自己的額頭,一雙眼眸里略過了一道瑩潤幽暗的深紫色光芒,聲音沉沉,卻還是先前回宋帝王的那一句話。

  「已經是最後的兩層了,待決出鼎元,出了十八層地獄,再料理她不遲。」

  畫面上,那個有秘密的女修,已經重新睜開了眼。

  她看上去沒有太大的異樣。

  或許是鍾蘭陵說的這一番話,實在驚世駭俗,又或許是他提到的事情涉及到大部分人諱莫如深的陰陽界戰,周圍竟然也都一片安靜。

  空氣里飄蕩著一股濃濃的魚湯香味。

  但陳廷硯等人已經無心關注,因為儘管距離有些遠,但鍾蘭陵方才說的話,他們也都聽見了。

  知道見愁來歷的張湯,眼底生出幾分隱憂,只恐十八層地獄之外,已經有不少人看出幾分端倪。

  一無所知的陳廷硯,卻是目瞪口呆,連帶著旁邊的顧玲也覺得後怕不已。

  只有傅朝生,手裡拿著個長柄勺子,在鍋中輕輕攪動。

  雪白的魚湯,湯色鮮亮。

  快能喝了。

  「抱歉。」

  在睜開眼的時候,見愁眼底的殺氣,便藏了個乾乾淨淨,只有一點幾可亂真的歉意。

  她望著鍾蘭陵,聲音平緩而確定:「我仔細思索,可的確不知道此事前後的一星半點,更與鍾道友說的那些人素不相識,毫無聯繫。」

  「那……見愁道友也不覺得我身上有讓你熟悉的地方嗎?」

  鍾蘭陵的眼底,帶著幾分失望。

  於是幽深的眸子下方,那一點落寞就更重了起來。

  見愁一垂眸,搖了搖頭:「我若覺得道友身上有什麼熟悉的地方,第一次在寒冰獄絕頂,為鍾道友所救之後,就不會抽身逃跑了。至於說我身上有讓鍾道友覺得熟悉的氣息……」

  聲音略微頓了頓,她似乎也在思考。

  末了,卻是笑一聲,毫無破綻道:「鍾道友或恐不知,因進入鼎爭之時,我僅有魂珠境界,實力微末,所以帶了許多傍身的法器,也有諸多的殺手鐧。但因為種類龐雜,我並未來得及一一檢視,對它們的來歷也並非一清二楚。或許,這裡面某一件,也與道友的琴一般,來自黃泉,或者來自陰陽戰場吧?」

  一旁的傅朝生,看著見愁的目光里,頓時帶著一種奇異的神采。

  因為,只有他知道——

  見愁在說謊。

  與之相對的,是鍾蘭陵臉上,忽然沉寂下去的一切神態。

  鼎爭之中,他們都是敵人。

  見愁冒險而來,一路進入到第十七層,他冒昧前來詢問,已經很不妥當。如今她說原因可能在她懷有的法器上,他卻不可能讓她將自己所有的法器亮出來,給他查看。

  到這裡,便也應該死心了。

  畢竟見愁來自枉死城,其來歷與身份都應該有冊可查。即便對方真的去過陰陽戰場,也可能跟那些事情有關係,可她不願意說,誰也不會有辦法。

  鍾蘭陵終於還是起身來,抱著琴,對見愁躬身一禮:「如此,是鍾某攪擾了,讓見愁道友聽了鍾某一席廢話。」

  「鍾道友言重了,畢竟寒冰獄絕頂,曾蒙鍾道友一招搭救之恩。如今坐談幾句,也沒什麼誤事的地方。」

  見愁也起身來,還了一禮。

  「眼下已經到了第十七層地獄,卻不知鍾道友是要自己爭鼎元,還是幫人爭鼎元?」

  查看星雲圖卷就知道,鬼王族如今的修士,根本就沒剩下幾個。

  原本的奪魁大熱門潘鶴尋,已經被見愁一式吞天噬地虛魔傘,化作了青煙飛灰。而另一匹黑馬,「厲寒」,此刻正在船上。

  見愁這話問出來的時候,十八層地獄內外,幾乎齊齊驚叫了一聲:誰也沒想到,她跟鍾蘭陵敘話,竟然還惦記著這茬兒!這是連鍾蘭陵都要拉攏?

  眾人立刻緊張了起來。

  就是船上幾個人,也都吃了一驚。

  每個人都注視著鍾蘭陵。

  鍾蘭陵自己也沒想到,見愁會問這麼一個問題,這樣好像也就更證明了見愁與他的來源可能毫無干係。

  因為她從頭到尾,心系鼎爭。

  面前見愁的目光是平澹的,邀請似乎也很正式。可他轉過眼眸,就能看見那邊拿著湯勺的「厲寒」。

  這個被忽然出現的自己,頂掉了名額的「同族」。

  先前的一戰,還在他腦海之中印刻。「厲寒」對他的敵意,在當時也毫無掩飾,甚至半點也不想他接近見愁。

  有這樣一個人在,鼎元應該是不用擔心的。

  看只看,「厲寒」是想要自己奪得鼎元,還是幫助見愁奪得鼎元了。

  只一個閃念,鍾蘭陵已經微微一笑,赤足虛浮,立在船頭,婉拒道:「不爭鼎元,也不幫人爭鼎元,只準備留在這一層了。願見愁道友,前路順遂。」

  「……多謝了。」

  見愁的聲音里,似乎藏著一分嘆息。

  袖中的六脈分神鏡,卻是握緊了,最終還是慢慢地鬆開。

  鍾蘭陵但道一聲「告辭」,還與上船時一樣,化作一道渺茫的清風,便消失在了岸邊重重疊疊的青山之間,很快沒了影蹤。

  只有見愁,還立在船頭。

  她說不清自己內心是什麼感覺。

  動了殺心。

  不僅僅動了對極域、對八方閻殿的殺心,甚至也動了對鍾蘭陵的殺心,因為他本不應該存在世上。

  根本算不得一個人,也算不得一隻魂魄。

  就連意識……

  或恐也不屬於他自己。

  但她終究還是沒有動手。

  此時此刻,只有身體冰冷的一片。

  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像這件事背後藏著的陰謀,藏著的那些慘烈的真相,以及將來會發生的一切……

  還有,暫時不得報仇的一種壓抑。

  周遭世界,有嘩啦啦的水聲。

  船中央,則傳來了湯勺撞擊鍋邊的聲音,一陣濃郁的香氣,也散發了出來,傅朝生的聲音響了起來:「湯好了。」

  見愁聞聲,轉過頭去,面上沒什麼表情。

  傅朝生卻已經又不知打哪裡摸出來一套粗瓷碗,放下來,往其中一隻里盛了七分滿的湯,端起來看了看,才向見愁道:「喝碗湯?」

  陳廷硯:「……」

  張湯:「……」

  顧玲:「……」一起排隊好了。

  見愁早在看見他抓魚架鍋的時候,就猜到了,卻不知道他這時候煮湯是要幹什麼。

  眼見著那碗朝自己遞過來,她還是挪動腳步,走了過去,接在手中。

  「多謝。」

  魚湯是暖熱的,湯碗也被燙得有了溫度。

  見愁冰冷的手指,終於觸到了一縷熱度,她隨意坐在了船上,就在那架著的湯鍋前面,兩手捧著湯碗,靜寂不言。

  傅朝生轉而又隨意盛了幾碗湯,向顧玲和陳廷硯遞了,最終才看向了站在一旁一直沒動過的張湯。

  這一刻,張湯也在看他。

  或者說,一路過來,這個昔日大夏的權柄酷吏,一直都在看他。

  面對著被自己陷害死的人,傅朝生心底是沒有任何愧疚的。

  非同族類。

  是非觀念,也完全不同。

  他只是覺得有意思。

  於是一隻湯碗,端在手上,傅朝生也遞向了張湯:「張大人,請——」

  張湯冷刻的目光,從他面容之上掃過。

  「厲寒」是喜怒無常的,一雙琉璃般的藍眸里,卻隱隱藏著一種讓他極為不舒服的感覺。

  這個舉動,近似於挑釁。

  他站著,一時沒動。

  但傅朝生也不曾將自己的手收回去,只是唇邊含了一抹近乎戲謔的笑,望著他。

  不是近乎,就是挑釁。

  張湯隱約確定了什麼。

  他一垂眸,玄黑色的官袍罩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是如此的不近人情。但他伸出手去,一言未發,就這麼將湯碗從傅朝生手中接過來。

  視線與視線觸碰,恍惚間已是鼓角錚鳴,劍影刀光。

  但眨眼就熄了。

  傅朝生鬆了手,湯碗便到了張湯的手中。

  他重又坐下來,正在見愁的對面,兩人中間隔著一口鍋,沒有生火,但湯是滾沸的,一條已經被煮熟的魚就躺在裡面。

  最後的一碗湯,被傅朝生盛進了最後一隻湯碗,捧在他自己的手裡。

  嘗了一口,這回應該還可以。

  但他看了看對面,見愁捧著湯碗,卻沒喝,於是他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地問道:「見愁道友,竟然放了那個鐘蘭陵。這是動了惻隱之心嗎?」

  這是質問見愁怎麼不殺鍾蘭陵。

  在其他人聽來,這句話正常極了。畢竟他們都是對手,「厲寒」更與鍾蘭陵有「舊怨」,見愁不對鍾蘭陵動手,的確有些奇怪。

  但在見愁聽來,這話是另一個意思。

  她知道鍾蘭陵的來歷,猜出他背後的一些秘密,甚至懷疑還有很多很多與他一樣的人,或者說,「有心」的存在,「成功」的群體……

  傅朝生也知道。

  甚至,他知道得更早。

  見愁微微閉了閉眼,終於還是喝了一小口,溫度漸漸回來,可心依舊很冷:「我本是動了殺心,要動手的。但他最終給的回答卻是退出,非戰之人,我不殺。」

  鍾蘭陵身上,拼湊的乃是崖山千修的魂魄碎片!

  只要一見了,就讓她覺得心神發寒,覺得噁心恐怖,又好似遭受錐心之痛,可這個人有錯嗎?

  他固然不應該存在這世上,可眼下沒有做過一件罪孽之事。

  即便他以後可能會做……

  可天下的惡行,是要論「跡」的。

  她豈能因揣測而殺人?

  見愁實在說不清自己內心的感覺。

  她只能找了個勉強過得去,而傅朝生也聽得懂的說辭,將原因陳述。

  傅朝生卻是搖頭,嘆了一聲:「仁慈……」

  這也是他不懂的一種特質。

  屬於「人」的特質。

  但他沒有再問這件事了,只是用湯勺撥弄著湯鍋里躺著的那一條魚,隨意在魚頭上一敲,其中一隻魚目,竟然受力,一下迸射出來。

  「篤。」

  一聲輕響,傅朝生已經輕巧地將之接在了掌心之中。

  「這水中的魚兒,卻也是異種,連魚目看上去都帶著不凡之氣……」

  灰白的魚目,被他指間夾著一轉,隱約間流淌出的氣息,的確有些不一樣。

  傅朝生目光落在上面,把玩了一會兒,竟突地一彈指,那魚目「嗖」地一聲飛出,就朝見愁面門激射而去!

  見愁眉頭一皺,抬手的動作,卻迅疾如風。只一眨眼,那魚目已經被她攔住,攥在了掌心!

  「聽人說,多食魚目有清心明目之效。厲某也不過隨意試試見愁道友的身手,還請不要介意。」

  傅朝生望著她,目中卻有深意。

  借魚目,還魚目。

  此魚目,便是彼魚目。

  在那魚目落在掌心的那一刻,見愁就知道,這是昔日左三千小會上,她從魚目墳中得來的那一枚宙目。

  可觀古往今來。

  這是當初傅朝生借走的。

  如今卻借著這個機會,還來了。

  但她根本駕馭不住此物,況且……

  目光一轉,見愁抬眸看向傅朝生,卻搖了搖頭,竟一鬆手,將魚目還給了他:「我心自明,不必以目來清。倒是厲寒道友,喜怒無常,動輒殺人,須知前路艱險,也是該多食魚目,以明目清心了。」

  「……」

  這一瞬間,傅朝生忽然覺得很微妙。

  前路艱險。

  他微微一笑:「見愁道友關心,厲某多謝了……」

  這個笑容,在旁人看來,透著一種邪戾與恣睢。

  畢竟,他才問過了見愁為何不殺鍾蘭陵,此番對話,聽上去就像是即將鬧崩的先兆。

  船上其他人都暗自警惕了起來,氣氛一時變得有些緊繃。

  但見愁再喝湯,傅朝生也在喝湯。

  誰也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陳廷硯的目光左右逡巡,最終看出幾分不對勁的地方,但一轉念,目光卻從指上套著的鼎戒上掃過,忽然道:「鍾蘭陵抄了近路,旁人呢?」

  見愁一皺眉,只將心神沉入鼎戒之中,查看此刻的情況。

  「按理說,我們應該在前面……」

  但他們經過中間十層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長到很多人可以發生奇遇,也長到可以發生一些眾人意想不到的變故。

  若有人與鍾蘭陵一般,超越了他們,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

  所以,要緊的是查看此刻還存在於鼎爭之中的人,到底有多少,分別是哪些人。

  他們這一隊人,自不必說;剛離開的鐘蘭陵,也安然無恙;除此之外,便是之前險些與見愁交手的司馬藍關,可以說是留存的人之中頭號一勁敵。

  「佛門禪密二宗的人,只怕也有不少還活著。但這兩宗都把鼎爭當做體悟和修煉的地方,所以對我們來說,應該沒什麼威脅……」

  陳廷硯也在看星雲圖卷,並且隨之進行了分析。

  眾人都認同這一點。

  但顧玲在聽見「密宗」的時候,已經狠狠將秀美擰緊,稚嫩的臉上,甚至出現了一抹殺意。

  老嫗的死,在她心中,依舊是個陰影。

  見愁看了她一眼,終究沒有言語:她自己都不願放下仇恨,也不認同放下仇恨,哪裡相勸?

  所以,也僅僅是看了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重新凝神在星雲圖卷上。

  稀疏排列的鑄像,像是一顆顆稀少的星點。

  還存在的人已經不多了。

  第三輪鼎爭,不愧是一場殺戮盛宴。

  見愁心中的感覺,一時難以言喻,待要收起星雲圖卷,與眾人謀劃下一步的行動之時,心神卻忽然一頓——

  「這個人……」

  一座男子的鑄像,氣度高華,好似天上的明月。

  在僅餘的幾個「活人」之中,如此的形貌,竟也給人一種鶴立雞群之感。

  見愁一看名字:商陸。

  能活到現在的,幾乎沒有一個是簡單之輩。

  尤其是那一場混戰之中,實力強一些的都應該有出現過了,即便是當時沒出現的鐘蘭陵,剛才見愁也看見了,也很早被傅朝生遇到。

  可唯獨這個商陸……

  見愁的眉頭,頓時皺緊了起來,詢問眾人道:「這個人,我竟毫無印象。諸位可曾遇到過?」

  張湯亦擰眉。

  陳廷硯與顧玲則都是搖頭,顯然也是沒見過。

  只有傅朝生,想起了之前在《輪迴法典》前遇到的那個「潘鶴尋」,一笑道:「這個——」

  話才剛出口兩個字,便戛然而止。

  他瞳孔勐地一縮,竟在這一刻,毫不猶豫,一躍而起,寬大的藏藍色袖袍彷佛化作蝙蝠的雙翼,如同一片烏雲般,朝著波光粼粼的江面傾覆而去!

  「砰砰砰!」

  一股沛然的魂力,生生將江面往下壓低了整整三寸。緊接著,周遭的水面,便勐地炸裂了起來!

  數十丈浪花,轟然濺起!

  十數道身披紅衣或白衣的身影,在這一刻,竟然齊齊一聲高喝,不得已伴隨巨浪而起!

  雪域密宗!

  這服飾與風格,實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見愁根本都不用看到其中某個人的臉,便能清晰地分辨出來人的身份!

  這些人竟然是從江水之中出現!

  埋伏?

  見愁無法確定,但已經注意到這十數人相互之間,竟然都有淺藍色的光線相互勾連。

  一股詭異而陌生的力量,便通過光線,在這十數僧人的身體之間傳遞。

  這是……

  陣法?

  而且還是一座恐怖的大陣!

  見愁此刻的心情其實本就極糟,更何況是看到這礙眼的雪域密宗,還是在遇到此等下三濫的手段之時!

  「是你們!」

  全程都不大說話的顧玲,終於怒叱了一聲,大大的眼睛,立刻紅了起來,周身也燃起了火焰,竟然直接朝著那十數道人影之中的一道撲去!

  十數個僧人,幾乎都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船上之人。

  他們臉上帶著憎惡的表情,甚至在看見顧玲過來的時候,不由得冷笑出聲:殺了一個叛出密宗的佛母,還有個小的要給她報仇!

  「找死!」

  不知為何,還活著的宗圖,竟然沒有出現在這一行人之中。

  如今領頭的是一個面容陰冷的僧人,只抬手結印,高高地朝著顧玲拍去:「轟!」

  「當心!」

  見愁六脈分神鏡在手,立時就要噼出去!

  但沒想到,竟然有人比她更快——旁邊的傅朝生,一隻蒼白的右手,已經全數為黑鱗覆蓋,就連指甲蓋都變成了一片黑色!

  鬼爪!

  鬼王族的不動明王法身!

  傅朝生學起來當然似模似樣,直接在見愁身前一擋,同時一爪揮向那領頭的僧人,悍然無匹!

  「此地我來應付,此處距離十八層已近,見愁道友趕路要緊!」

  趕路要緊……

  見愁險險收住了即將出去的一道攻擊,眼前卻已經是傅朝生直接飛身闖入陣中縱橫的身影。

  不愧是大妖!

  即便偽裝成厲寒,不得不將自己的修為壓制在玉涅期,可騰挪之間的殺伐,還有那與生俱來的冷酷,也遠超尋常修士。

  她只這麼看著,已經生出了暗暗心驚之感。

  顧玲當然已經沒有事了。

  但眼前這一座陣法,卻依然棘手。幾個密宗佛修,直接朝著船上撲來,張湯與陳廷硯立刻與之交戰在一起。

  每個人身上都連著陣法,而陣法正隨著他們移動範圍的擴大而不斷擴大!

  傅朝生說得沒有錯——

  她等不起!

  眼下已經出現了密宗佛修,在此埋伏,若再要耽擱,十八層地獄之中是什麼模樣,就怎麼也說不清了。

  她沒有忘記自己給自己定下的策略。

  用最快的速度,到達第十八層地獄。

  那裡有著釋天造化陣,而她這個本來就是活人的存在,只要將肉身取出,身魂合一,就可以輕而易舉地通過陣法,回到十九洲!

  見愁眼底的光華,明了又滅。可做決定,也不過是一個閃念:「那便有勞了。」

  「呼啦!」

  江上冷風,頓時撲面,凜冽如刀!

  見愁已直接飛身而起,整個人化作一道疾光閃電,竟然直接飛離了小船,衝出了密宗佛修的重圍!

  在一片流波之中,她朝著江流的盡頭,奔襲而去!

  周遭世外仙源一般的山水,都在她視野的邊緣,飛掠而過。

  眨眼,已遠去三十里!

  可就在她剛剛看到江水盡頭,蒼穹盡頭那一座色o界天掌獄司時,一聲輕笑,竟忽然傳來,飄飄渺渺,灑滿了江面。

  「見愁師姐,何必走這麼快呢?」

  是宗圖的聲音。

  但這語氣,卻與宗圖略有不同。

  見愁眉峰頓時冷凝,皺了起來,雖然沒看到半分行跡,但已經噼手一鏡,斬向自己左側!

  「轟!」

  一道虛幻的光芒閃過,落處卻被一朵綻放的紅蓮接住。

  那紅衣僧人的身影,便也緩緩在紅蓮之中,顯露了出來。眉眼裡是一片的莊嚴與神聖,彷佛不可侵犯,渺遠又乾淨。

  紅衣邊緣的金色鑄紋,更為他增添了幾分凜然。

  脖子上掛著的佛珠,此刻被他握在手中:「見愁師姐,有禮了。」

  宗圖……

  見愁的身形,已被迫停了下來,就這麼衣袍翻飛,懸停在江面上,虛空中,心底一時只生出荒謬之感。

  「你不是宗圖。」

  「哦?」

  「宗圖」似乎有些微訝,只雙手合十,肅然的面容上帶了幾分笑意。

  「千諾!莫不是見愁師姐情急之下,竟連宗圖也認不得了。」

  見愁面無表情,背後是傅朝生張湯等人與人交戰的聲音,但她一點也不擔心他們的生死,反倒是眼前這人……

  「商陸道友,你就這麼急著『上路』嗎?我送你一程——」

  「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