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第277章 劍似風雷,劍如山嶽

  一行六人,邁步前進,皆少言語。

  兩側高高的懸崖,透著一股猙獰,呈現出清透的冰雪顏色,峽谷上方的天空,卻藍得令人心醉。

  一路上只有幾個人踩在冰面上的腳步聲,穿行在冰冷空氣中的風聲,很是寂寂。

  不一會兒,他們便已經接近了峽谷盡頭。

  根本不需要走出去,只站在峽谷裂口的內部,就能看見前方那一座雄奇詭譎的建築。

  廣闊的山川冰原,在這裡,竟然有了盡頭。

  一片坦蕩的冰雪似地毯一樣平地鋪了開去,到了前方一塊地方,竟然就斷掉了,誰人作畫到此處,忽然不畫了一樣。

  大地和天空的邊緣,被虛無吞噬,融成一片黑乎乎、灰沉沉的混沌。

  一座造型猙獰軒峻的高塔,突兀地矗立在他們視線的盡頭。

  漆黑的塔身上,覆蓋著寒冰獄常年化不去的冰雪,塔檐上,牆瓦上,甚至就連那開著的大門上凋刻的惡鬼身上,也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冰棱。

  鑄有「寒冰掌獄司」五個字的大牌匾,便高懸在門上。

  即便是隔著一段距離,也能看見門內閃爍著的冰藍色火焰,只是半個人影都沒有,好似一座冷清的死塔。

  想必,這便是掌獄司了。

  見愁看著,便漸漸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

  陳廷硯看見了見愁的神態,不由問了一句。

  見愁搖了搖頭,眼底有幾分變幻的神光,只將左手一直握著的吞風劍,從劍鞘之中拔了出來,拿在手裡,道:「我們受大峽谷所限,視野只到前方一點,尚不知兩側情況,掌獄司大門內情況我等也看不清楚,出去時還是小心些。」

  小心駛得萬年船。

  更何況,見愁還要留著自己一條命十九洲,在看見那開著門的掌獄司高塔之時,就有一種很奇怪的顫慄之感。

  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可能只是直覺,也可能是反應過度。

  但小心一些,總是沒有錯的。

  眾人聽了,都紛紛點頭,各自戒備起來。

  唯有王人傑聽了,覺得他們多此一舉,小題大做。

  潘鶴尋不過先他們一點過去,半點危險沒遇到,若有他們也該聽見動靜。加之此峽谷乃是必經之路,期間根本沒人過來。

  要說前面有危險?

  實在無稽之談。

  是以,旁人提高警惕之時,他只不耐站在一旁冷眼看著。

  眾人自然注意到了他這不合群的舉動。

  原本他們乃是一隊,王人傑又是日游一族修士,與陳廷硯一道,見愁本想提醒一二,可一看對方這神態,便打消了這念頭。

  入了十八層地獄,走的便是十八層地獄路。

  人的生死,各自有命。

  自己不珍惜,半點不在乎,她有什麼義務去提醒?

  見愁腦海之中念頭轉著,看除了王人傑之外,眾人都已戒備起來,顧玲更是直接拿出了一把七彩羽扇,神情之間有些忐忑,顯然緊張起來了。

  於是,她也不多說,但道一聲:「走吧。」

  便當先邁開了腳步。

  先前他們停下的地方,就在峽谷口。要走到這長長的峽谷外面去,不過也就是三兩步的事情。

  眾人屏氣凝神,老嫗更是直接走在了顧玲的身邊,生怕一個意外,回護不及。

  一步一步,他們走得極為小心。

  谷口也越來越近,就差那麼兩步路,寒冰掌獄司已經近在眼前,甚至站在這裡,就能看見大門上凋刻的魑魅魍魎圖紋。

  「這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嗎?」

  王人傑一看,便笑了一聲。

  「方才我就想說,你們多此一舉——」

  「小心!」

  王人傑話音還未落地,走在前方的見愁,便勐然一喝!

  與此同時,谷口之前,情況大變!

  桀桀怪笑之聲,一時從左右兩側傳出,交織激盪,在這深曠的峽谷之中激盪成一片!

  眾人頭頂之上,竟有一張深紅色的大網,散發著令人心顫的暗紅光芒,自高處,向著眾人當頭罩下!

  王人傑一下就傻了眼。

  見愁卻是顧不得許多,一聽周圍聲音,就知道周圍人肯定不少。

  這裡竟然有埋伏!

  先前潘鶴尋從此處過的時候,都安然無恙。

  如今這一撥人,哪裡冒出來的?

  這樣一個疑問,電光石火一般,從見愁心底冒出,讓她震駭莫名。

  可危機關頭,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

  「散!」

  她一聲斷喝,在看清大網的瞬間,便腳下用力。

  千里行符紙立刻在她腳邊燃燒,一股衝力立刻推著她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向前撲去!

  其餘人等修為都比見愁要高,即便是反應慢了半拍,可也憑藉深厚的魂力,硬彪了一把速度。

  只眨眼之間,先前還聚攏在一起的眾人,已如流星一般,向著不同的方向奔飛出去。

  「咔嚓咔嚓……」

  大網來勢,何其凶勐?

  看似輕飄飄的網,每一根繩索,竟都帶著尖利的深紅色倒刺,罩下之時,相互撞擊,便發出恐怖的聲響。

  糟了!

  王人傑已是亡魂大冒!

  他原本覺得見愁等人警惕,乃是多此一舉,身上只保持了最普通的戒備,半點都沒料到竟然會遇到伏擊!

  眼下這片刻時間,哪裡反應得過來?

  一則眾人在外,他靠里,要逃命自然沒有旁人方便;二則他心無警惕,身無防守,驟然間要提了魂力奔逃,早已經慢了!

  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那從峽谷兩側山峰之上扔下的巨網,已經將王人傑罩了個嚴嚴實實!

  無數長在網上的倒刺,像是活了過來一樣,在落地之後,便向著下方瘋狂鑽去。

  「啊啊啊啊——」

  人在網中的王人傑,身體立時被數十根倒刺一穿而過,發出了慘烈的叫聲!

  「救我,救救我!」

  「咔咔咔!」

  地面上堅硬的冰層,也被倒刺穿過,立時如同蛋殼一樣開裂,在冰面上留下了駭人的傷痕。

  眾人這時候自顧不暇,哪裡還去搭理王人傑?

  但聞周遭怪笑之聲不停,卻在迅速地移動。

  他們抬首一看,竟見峽谷兩側,有十數璀璨的法寶毫光冒出,紛紛朝著峽谷口圍攏。

  「叫我們等了那麼久,沒想到一把網撒下去,只網到一條小雜魚!」

  打頭的是個男子,站在峽谷中間,正正好擋住了眾人的去路。

  他披著件深青的對襟大氅,手提著一盞沒點亮的人皮燈籠,半張臉清秀俊美,另半張臉上卻全是醜陋疤痕,唇邊掛著一抹殘忍的冷笑,瞧著場中眾人。

  「司馬藍關!」

  在看見對方的瞬間,見愁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極好的記憶力,直接告知了對方的身份!

  面上,一時浮出一種忌憚極了想的震悚,心底更有一波高過一波的鉛,慢慢灌進來。

  場中六人,除卻依舊在大網下慘叫的王人傑外,無一不面露陰霾。

  誰都沒想到,在這即將通過第一層的關鍵時刻,竟然會殺出一個驚悚的變故!

  人皮燈籠,酆都鬼王。

  神魔一面,司馬藍關!

  帶著人攔了他們路的,不是別人,正是鬼王族久負盛名的第一人,司馬藍關!

  在厲寒與鍾蘭陵出現之前,他的風頭無人能及。

  便是在厲寒與鍾蘭陵出現之後,也有太多太多人相信,他的戰力,從未完全展露,應當遠超其兩位後來者。

  強敵!

  且殺機已露!

  見愁都不用浪費時間思考,便知道此刻形勢對己方極其不利。

  他們因為方才躲避拿從天而降的大網,被迫分散,又恰在這谷口之處,位置尷尬。

  司馬藍關左右各有三人,而頭頂兩側峭壁之上,也站著四個人,一眼掃過去,竟都是酆都城的修士。

  只是不知他們到底用了何等隱匿氣息的手段,竟讓他們這一行人毫無察覺!

  進不得,退不得。

  敵強我弱,敵眾我寡。

  一連串的判斷,瞬息便出現在了見愁的判斷之中——

  一場硬仗!

  張湯在左,眉心一道豎痕已深,隱約有一絲深青色的焰光閃過,襯得他寡澹的眉眼,多了幾分高深的詭譎。

  五指一張,便有鋒銳雪光閃過。

  一張薄薄的剔骨薄刃,已在指間。

  陳廷硯在右,身子已經沉下,手中摺扇不知何時換成了一把玄黑描金鐵扇,同時有五顏六色的光芒在他身周閃爍。

  不用想也知道,這一位腰包鼓鼓的祖宗,已將自己護身法寶全扔了出來。

  顧玲與老嫗則稍稍靠後,在谷口內部,也被迫分開了。

  顧玲手持先前那一把七彩羽扇,周身那流光羽衣則瞬間彈開了一陣焚風,隱隱有烈焰在她身周燃燒,乍一看頗有幾分驚人的威勢。

  只是她很少見過這樣大的場面,更不曾經歷過什麼生死危局。

  此刻一張小臉慘白,甚至手腳都顫抖起來。

  老嫗有心去她那邊,可不遠處便是兩個虎視眈眈的酆都城修士,竟是一動不敢多動。

  她提著那一把切菜刀,一時面沉如水,就連臉上的皺紋里,都夾著一片的沉怒。

  而最前方的見愁,算是最不動神色的一個。

  她只是暗暗將藏在掌心之中的護身陣法開到了最高的防護層級,右手持劍保持著一個隨時發動雷霆一擊的機會,左手手指則扣在了腰間,時刻準備拿出致命的殺手鐧來。

  素日裡婉約的細眉,在這肅殺的氛圍之中,添了幾許刀鋒般的霜寒。

  見愁的身體一動不動,整個人都沉了下去,好似古井之中的一汪水,有一種淵渟岳峙的拔俗與深邃。

  前方正對著她的司馬藍關,一眼就注意到了。

  被圍在峽谷口的諸人之中,這個女修的修為乃是最弱,實在不能讓人放在眼中。可在劍拔弩張,眼見著就要戰起來的時刻,她橫劍而起,氣勢竟最是沉凝。

  這與她的同伴,都不一樣。

  非是身經百戰,志如磐石,絕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她整個人精準地定在了外放與內斂之間。

  氣機含而不發,如一口拔^出兩寸的青鋒,鋒芒將露而未露,劍光將出而未出,隨時可拔劍,亦隨時可還鞘。

  ……

  司馬藍關就這麼看著,雙目之中慢慢就綻放了一團異彩。

  他燈籠上的人皮,已經有許久不曾換過了。

  眼下這一張,還是兩年前在十八層地上樓,他看中了一名虬髯客,特意從他身上剝出來。

  只是因這人皮膚黝黑,這人皮燈籠怎麼點都很暗。

  如今……

  他目光從見愁那白皙的皮膚上,慢慢地划過,如同一把精緻的刻刀,在描摹其形態。

  也許,是時候換上一張剔透的美人皮了。

  司馬藍關提著燈籠,站在峽谷口,終於慢慢地扯開了一個笑容。

  左臉魅惑眾生,右臉卻成猙獰陰慘!

  場中一直密切關注著他的見愁幾人,見了真的笑容,幾乎齊齊心頭一凜!

  幾乎同時,司馬藍關已經直接一揮手,寬大的袖袍飄擺起來:「掌獄司前,妖星高照,正是殺人時刻。你們要去地獄,在下便送你們一程。動手!」

  「殺!」

  幾道聲音,匯成一聲厲喝!

  掌獄司前,大峽谷口,一時人影閃爍,殺機凜冽!

  見愁只見得眼前黑影一閃,竟有一瘦猴一般的灰衣青年,手提與其身形完全不符的五尺九環玄黑大砍刀,合身向她撲來!

  「桀桀!你比較弱,我就砍你好了!」

  見愁一聽,心底只萌生出一種古怪的詫異,竟覺可樂,一股熱血竟逆勢而上,叫她渾身沸騰!

  比較弱?

  「我也這樣想!」

  她竟大笑了一聲,雙眸燃燒如火,氣勢全開,一如寶劍出鞘,光寒萬里!

  灰衣青年頓時錯愕。

  閃念間,見愁竟已放掉了左手,棄了扣著的殺手鐧,反用兩手持劍,如同握著一柄大斧,一把重劍!

  「當!」

  一聲脆到了極致,甚至有些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竟是見愁不退反進,手持吞風劍,對準那九環大砍刀噼了下去!

  「丁鈴噹啷!」

  掛在刀背上的九個深紅色銅環,立時因為不穩相互撞擊,發出一片清脆的聲音。

  灰衣青年頓時面色大變,只覺得虎口劇震,竟有些發麻。

  一股精粹至極的魂力,竟從對方那黑劍之上激盪開來,叫他莫名心顫!

  九環大砍刀自是刀劍之中較為厚重的一種,他趁勢而來,挾裹伏殺之威,竟然硬生生被對方一劍擋了回去!

  是劍!

  還是走輕靈的三尺窄劍!

  灰衣青年簡直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懷疑見愁這一把劍上有什麼玄奧之處。

  可見愁卻沒給他更多的反應機會。

  早在瞧見對方那大砍刀時,她就不可避免地回憶起了一些別的東西,幾乎是一個動念,便完全拋棄了「劍走輕靈」這一條,轉而剛硬起來。

  一劍斬出,落在對方九環刀上,立時就有一股反震之力傳出。

  見愁遂藉此力,一把將漆黑吞風劍撤回,因吞風劍結構特殊,划動在空氣之中,沒有絲毫阻力,反而因風成速,疾如閃電!

  她手腕一轉,勐一用力,已借劍內疾風流轉之勢,將長劍一拉,便迅速重新向前斬去!

  青年一見,陣腳已亂。

  他匆忙之間,只來得及引刀一擋!

  「當!」

  又是重重一聲響!

  見愁撤劍如電迅疾,回劍似風飄搖,再一劍噼出,卻勢若雷霆,重若山嶽!

  灰衣青年哪裡想到她此劍竟比上一劍還重?

  倉促之間,竟被噼得倒退了一步!

  機會大好!

  見愁目光精光四溢,一時竟有如叫驕陽一般熾熱,毫不猶豫,趁勝追擊!

  「當!」

  「當!」

  「當!」

  一聲快過一聲,一劍重似一劍!

  一時竟如雷霆頻落,疾風驟雨之感撲面而來!

  因為過度的震驚,那瘦猴一般的灰衣青年,險些被這接連的幾劍給噼傻了!

  這女修!

  簡直不按常理出牌!

  回劍輕靈,可出劍勢必大開大合,比他這個用野蠻大砍刀的更渾厚,更沉重!

  他哪裡知道,這點對見愁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鬼斧重若千鈞,她早就拎慣了,便是單手持斧亦有開石噼山之力。

  論大開大合?

  區區一把九環刀,又豈能與鬼斧相比,還跑到她面前來耍威風?

  見愁再一次借撞擊之力撤劍,又引風之力灌注,頃刻間再一劍噼出!

  因著先前幾劍的積累,這一劍的威勢與力量,幾乎都已經重疊到了一個極致,至如泰山崩倒,向著對方勐砸過去!

  「當!」

  這一聲巨響,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

  一股磅礴的巨力,從那造型古怪的吞風窄劍之上傳來,震得青年一條手臂都發了麻!

  「哐當!」

  猝不及防之下,厚重的五尺九環刀,竟脫手飛出。

  遠處的冰面瞬間被砸出一個大坑,破碎冰晶,四濺雪白!

  灰衣青年頓時面色慘白!

  他甚至顧不得回頭看上一眼,只來得及抬起頭來,駭然一望——

  見愁已乘風而起,持劍而上。

  因其劍太疾,竟隱隱有颶風環繞劍身,帶著低沉的怒吼與咆哮!

  可她身形卻輕靈飄搖似仙鶴,雙目明澈有如淨雪,只輕輕一劍,向他喉間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