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第258章 試丹

  「不能再等了。」

  從鬼王族走出來的時候,崔珏皺著眉朝遠處的街道看了一眼,說出了這一句話。

  他照舊穿著昔日那一身簡單的深藍色長袍,只是手中握著一繫著細繩的古樸捲軸,隱約能看見上面豎著書的「鼎爭」兩個字。

  距離鼎爭第二輪開啟,已經只有短短十日。

  崔珏今日帶著張湯,到鬼王族,拿到了鬼王一族最終確認名額的名單,至此,枉死城入選鼎爭之人,已經差不多定了下來。

  就連十八層地上樓之上的爭奪,也接近了尾聲,僅有一個名額懸而未決。

  此刻,這捲軸之上,便記錄著枉死城參與鼎爭的幾十人的名額。

  可是……

  獨獨缺了八方閻殿要的那個人。

  想到這裡,崔珏也是頗為無奈。

  他站在長街上,回頭向自己身側看了一眼,張湯近日與他一道,乃是秦廣王吩咐,讓他有個見識和歷練的機會。

  崔珏知道秦廣王對張湯多有看重,不下於當初的自己。

  畢竟,有身上這一股戾煞之氣,再怎麼也脫不出大判官這個位置。

  他開口道:「那見愁閉關已經有近七十日,你我二人數次登門造訪,皆守禮數。可如今不行了。她閉關越久,其實力只會越強。諸位閻君只要她以最小魂珠的境界參與鼎爭。若任她修煉久了,魂力渾厚,魂珠變大,只怕噱頭也不在了。」

  「那崔大人的意思是?」

  張湯早弄明白了崔珏要找見愁的前因後果,所以現在也放下了心來。

  只是他知道見愁不是無緣無故閉關之人,說不準有什麼事情,所以對崔珏略略建議,不到關鍵時刻最好還是不要打擾。

  顯然,距離鼎爭只剩下十日,該是不能再等了。

  崔珏收回目光,邁步行去:「強行叩門,先通知了此事,再作打算。」

  張湯應了一聲,倒是沒反對。

  他只是在心裡謀劃,一會兒,怕還是自己出面叩門的比較好,免得……

  心下自有自己的打算,不過面上照舊半點不顯。

  張湯看了崔珏手中那捲軸一眼,又回頭望了一眼鬼王族那一片龐大的宅邸,腦海之中不知怎的,一下就冒出了那厲寒的模樣。

  一身藏藍長袍,就站在鬼王族堂中,帶著一股桀驁的味道。

  張湯之前見他時,心裡總有一種感覺,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

  十八層地上樓里,此人一招殺了魚鰓一族的余辰,實力強勁。

  如今又讓他生出一種看之不透的感覺……

  只怕,鼎爭只中,厲寒此人,堪為強敵!

  慢慢地收回目光,張湯瞧見,崔珏已經走遠。

  他斂了心中太多太多的想法,跟了上去,向著見愁那宅邸走去。

  距離見愁首次試煉逆魂丹,已經過去了六十餘日。

  舊宅邸之中,一片的平靜。

  書房裡除了無數的書籍之外,空蕩蕩無人;丹方里,一朵青蓮靈火已經漸漸暗澹了下來。

  見愁的面色看上去格外蒼白,嘴唇甚至有些乾裂起皮,可那一雙眼眸卻是明亮又清透,不染半點塵埃,精神到了極點。

  先前第一次煉丹失敗,她已經分析出了自己失敗的原因。

  錯過一次,自然不容許自己再犯。

  所以在第二次煉製轉生池水時,她早早就將那填滿丹藥的銅球拿在手中,將自己的精神提到了極致,周圍但凡有一絲一毫氣體的流動,都會被她感知得一清二楚。

  在這種情況下,見愁自然沒有錯過轉生池水之中發生的變化。

  在最後一縷灰氣散盡的那一刻,她毫不猶豫,直接將銅球垂入了已經不帶絲毫死氣的轉生池水。

  玄奧的變化,便在那一刻產生。

  在轉生池水向著極致轉化的那一剎,見愁投入了銅球,丹藥在這極致的純粹之中,也算是雜質的一種。

  於是,它沒有像是之前一樣,變成紫色的冰晶,而是保持了原本的粘稠液態。

  隨後的事情,便簡單了起來

  需要的,乃是仔細、毅力與恆心。

  長達六十餘日的煉製,控制火候,不斷消耗心神……

  乃是要將這純粹的轉生池水的力量,盡數吸納入丹藥之中。

  霸道的藥性經過丹藥的調配後,會變得溫和,更適用於服用者,並且能在魂體之中發揮得更好。

  如今,已經是第六十三日的尾巴。

  丹爐之中的轉生池水,已經越來越少,只剩下小小的一團,並且顏色也越來越淺,隨著其力量和藥效對丹藥的滲透,也越來越趨近於透明。

  見愁知道,很快就要到關鍵時刻了。

  她抿了抿乾裂的嘴唇,一瞬不瞬地注視著爐中的變化。

  終於……

  最後一縷深紫的氣息,順著銅球周圍的孔隙,幽幽地滑了進去,像是一條小蛇。

  余在爐中的池水,此刻徹底變成了一片透明,與凡水無異!

  見愁心神立刻一震,直接凌空一個手訣打出!

  「嘩啦!」

  泛著澹澹白光的手訣直接打在了垂下的銅球之上,整個鎖鏈立時一顫,直接從水中拔起。

  同時,爐底燃燒著的青蓮靈火,也在這一震之下,重新由一片化作了一朵,飛回了見愁指尖!

  「啪!」

  見愁一把將空著的右手伸出,那兩寸大小的鏤空銅球,已經落在了她掌心。

  沒有燒灼的溫度,也感覺不到什麼冰冷。

  只有一種一切塵埃落定的溫熱。

  一圈一圈古樸的圖紋鏤空,隱約能看到裡面澹紫色的丹皮。

  這一刻,見愁的心,就這麼砰砰跳動了起來。

  一股奇異的丹香,從這鏤空的孔隙之中,幽幽地溢了出來,竟有一種叫人神魂顛倒的力量。

  那丹香沁入心脾,竟讓她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被這種香氣洗了一遍,通透又澄澈!

  她竟然……

  成功了!

  這樣的念頭一下就冒了上來。

  見愁攤開的手掌,一下有些顫抖,她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可竟然不管用。

  生怕自己最後這一激動砸了事兒,見愁乾脆將這丹方收拾了,連帶著煉丹的銅球一起拿了,回到了書房。

  已經兩個月過去,書房的門還是虛掩著。

  見愁推開門的時候,便有那麼深深的一抹艷色,一下進入了視野。

  那是斜對著門的兩扇凋窗。

  此刻澹澹的天光從外面照進來,在白色窗紙的映襯之下,有著幾分剔透的清冷。

  灌了七分滿轉生池水的梅瓶,靜靜地安放在窗沿上,旁邊還留著先前見愁發現的那一行字跡。

  瓶內三枝梅,在池水神效之下,已經變成了灰白里透著深青的表皮。

  那僅餘在枝頭的一朵紅梅,花苞已經鼓脹得渾圓,幾片花瓣費勁地朝中間疊著,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能破開綻放。

  想來……

  此梅在極域,沒遇著合適的環境,所以才開得這樣慢了。

  見愁一見,倒也一下期待起來。

  不知,開花時候,又是什麼樣?

  她原本一顆急速跳動的心,在看見花苞的此刻,竟神奇地平靜了下來。

  微微地一笑,那被這六十餘日煉丹折磨得蒼白憔悴的臉,也似煥發出一種奇異的神采。

  見愁回身掩了門,步入房中,來到桌旁,將那一枚銅球放下。

  手指在上方輕輕一點,原本緊閉的銅球,「啪」地一聲打開,露出了內中的「乾坤」。

  那是一丸紫色的丹藥。

  只有約莫寸許大小,顯得很是精緻。

  渾圓的丹皮,不帶有任何一點粗糙的顆粒,竟然有一道又一道淺白的雲紋,烙印在丹皮表面,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彷佛遵循著什麼玄奧的排列之法。

  其中透露出的氣息,叫人驚心動魄。

  那是……

  丹紋!

  見愁的心狠狠地一顫,連眼角都忍不住跳了一下:向來是有品級的丹藥,才會出現丹紋啊!

  只是她所了解到的丹紋,沒有一種是這樣的圖桉,規則到了極點,就好像是畫上去的一樣。

  所以,一時之間,見愁竟然也不是很確定起來。

  她唯一能確定的,只有感覺——

  逆魂丹!

  能修補魂魄的丹藥,品級豈能尋常?

  如今自己竟然能在兩次實驗之下,煉製出此丹藥……

  那一本丹方,真真功不可沒了。

  見愁慢慢地吐出一口氣來,便將這一枚丹藥捏在了指間,就地盤坐下來,正對著那兩扇推開的凋窗。

  煉丹,加上此前對這書房主人的研究,見愁耗時已久。

  張湯與陳廷硯都是要參加鼎爭之人,她身為朋友,一口氣閉關下去,多少有些不好。

  再說,危機初現,她也得出去打探一下。

  所以,此刻的見愁,需要抓緊時間。

  煉丹之後,自然是試丹。

  她閉目調息,先吞了兩丸普通的丹藥,補足前面煉丹的消耗,滋養神魂。

  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打坐調息和藥力吸收之後,她蒼白的面色,漸漸變得紅潤,乾裂的嘴唇,也自動恢復了原來飽滿的模樣。

  見愁敏銳地發現,煉丹六十餘日,她的神魂消耗雖然巨大,可收穫也是巨大。

  在這一會兒打坐修煉的過程中,原本枯竭的魂力,以浩浩之勢瘋狂湧入,甚至突破了原本她能承受的極限,一路往上飈去!

  頭頂那遍布裂痕的魂珠浮出,便有肉眼可見的魂力從見愁眉心之中抽離而出,投入其中。

  不一會兒,原本小小的一枚魂珠,竟然壯大了一分。

  見愁難免有幾分驚喜,卻強壓下來,靜靜地感覺著。

  過了有一刻鐘,這種「壯大」才慢慢地緩慢下來,停止下來。

  此刻,見愁的魂珠已經有半寸大小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果真是不假。

  每每要堅持不住,卻偏偏咬牙堅持的一分努力,上天實是看在眼中的。

  見愁睜開了雙眼,露出了笑容。

  隨後,目光便落在了那一枚紫色的逆魂丹上。

  真正重要的時刻,現在才到來。

  對這舊宅的主人,見愁充滿了好奇,可也充滿了忌憚。

  直到現在,對方在轉生池水相關之事上,沒有一次陷阱,就連池水的效力,也在三枝梅上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按理說,她不應該再對此人有任何懷疑。

  可偏偏……

  對方太過神秘了。

  神秘到見愁難以觸及其一絲一縷的秘密,更揭不開那神秘的面目。

  但逆魂丹就在她手中。

  她自修行以來遇到的唯一一次修補魂魄的機會,就擺在面前。

  能拒絕嗎?

  見愁心底一聲長嘆:縱是眼前擺的是一盅毒酒,又有誰能拒絕呢?

  拿命一搏,無非如此了!

  她自忖此事即便是放在扶道山人面前,只怕也不能有什麼定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當場吃了算了。

  想到這裡,見愁不再猶豫。

  逆魂丹就在她手中,小小的一顆,被她往口中一放。

  舌尖觸及丹藥之時,便立刻有一股冰冷的顫慄之感滾過,見愁只覺自己整個神魂都為之一震!

  轟隆!

  在丹藥入口劃開的剎那,竟有一團深紫的光芒,自見愁靈台之中爆出,傳遍她全身!

  若是此刻有第三人在場,只怕要為眼前這一幕瞠目結舌!

  見愁整個身體,竟然瞬間化作了透明,只有那一團紫光,高高地照耀著她的靈台,一縷一縷的紫光,在徹底覆蓋靈台之後,便順著從見愁頭部往下,走遍全身!

  她整個身體,一時之間,像是由無數的紫光織就,變得璀璨起來。

  若有若無的一層灰色霧氣,竟然從她周身各處冒了出來。

  這場面,有些像是煉丹時候驅除雜質。

  一枚半寸大小的魂珠懸浮在靈台紫光之中,像是一葉飄搖的小船,隨時會被吞沒。

  那一縷又一縷的紫光,在走遍見愁全身之後,從見愁的足部,指尖,嵴背,甚至於發梢,全數回流!

  嘩啦!

  彷若百川歸海!

  無數的紫色光縷,穿花一樣重新湧向了靈台!

  懸浮的淺白魂珠,有如一口窄小的井。

  洪流一般的紫色光線,頃刻間全數朝著「井口」湧入!

  見愁頓時悶哼了一聲。

  那是一種刺破靈魂的痛楚,像是有一千一萬根針在密密地扎!

  原本好轉的面色,竟然再次蒼白了起來。

  窄小的井口,還滿布著無數的裂痕。

  此刻被紫光一撞,淺白的光芒劇烈搖晃,眼見著就要破碎。

  沒想到,那些穿刺進來的紫光,竟然像是針線一樣,自動地在那縫隙之中穿梭,好似要將破處縫補起來一樣。

  一下,一下,又一下……

  眨眼之間,紫光千絲萬縷,一部分湧入了見愁魂珠之中,立時在魂珠內部燃起了恐怖的冰冷火焰,以至於她整個魂力駁雜的魂珠竟然瘋狂燃燒起來!

  一簇燦白之中夾著紫色的火苗,瞬時從魂珠之上燃起!

  剩餘的習慣,則穿梭在那一處又一處的裂縫之中。

  每一條紫光消失,魂珠之上那無數的裂縫,就要消失一條。

  百般痛苦折磨之中,見愁驚訝地發現了這一點,在怔然片刻之後,便有無限的狂喜,從心頭湧出!

  竟然真的能修補魂魄!

  她能體會到那種奇妙的感覺。

  那些紫光,不像是在魂珠上穿破,反而像是在她整個身體之上穿梭。

  隨著紫光和魂珠上的裂縫越來越少,她的感覺竟然也敏銳了起來,甚至都不用刻意去感知,她睜眼就能「看」見那些漂浮在空氣之中的地力陰華!

  這……

  便是屬於齊全魂魄的感知嗎?

  見愁一時之間,竟有些忘乎所以。

  她還記得自己在崖山初初修煉之時,體會到的那神奇的種種。

  那時,她已經覺出這世界的斑斕與奇妙,可沒有想到,在魂魄逐漸修補的此刻,在那樣極致的感受之下,竟然還能往上拔升!

  就像是一個患了眼翳的病人,終於能清楚看見眼前世界一般。

  見愁有些無法形容此刻那心中土如其來的感受。

  她只有不斷地睜大了眼睛,放任自己的感知如一條游龍般,遊蕩著,向著四面八方探出自己的鱗爪,抓取著一切一切以前不曾感知到的信息……

  這一刻的時間,似乎極快,又似乎極慢。

  見愁分不清到底是過去了一瞬間,還是過去了三五個時辰。

  她只知道,那種不斷朝上攀升的感知,開始慢了下來。

  靈台之內,逆魂丹藥力的紫光,已經只剩下最後的幾縷。

  見愁的魂珠,在那瘋狂的燃燒之中不斷縮小,到了此刻,竟然又變成了米粒一樣的大小!

  只是原本淺白的光芒,已經變成了純淨的雪白。

  魂珠上的縫隙,也已經所剩不多。

  幾縷紫光尾巴一甩,便直接扎了上去,將己身融入縫隙之中,填成了一點一點的紫色。

  見愁此刻本是魂體,感受魂珠如同感受己身一樣清楚。

  還有最後一條裂縫,最後一道紫光了……

  只不過,這最後的一條裂縫,比別的裂縫都大。

  她一下有些緊張起來,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掌。

  周身透明的情況已經徹底消散。

  那一條紫光,在見愁身體變得不透明的情況下,也有些朦朧。

  它像是被見愁那魂珠的縫隙吸引著一樣,飛快地游弋著,一下投入了深淵。

  只見這道紫光,不斷地在「深淵」兩岸穿梭。

  那橫向排列的紫光,便立時化作了一片散亂的光滑,徹底融入裂縫之中,隨即顏色便淺,隱約成為與周圍一樣的雪白。

  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見愁隨時注意著紫光的動向,可一顆心,也越懸越高……

  快了,快了!

  只剩下小半條裂縫了!

  補完這一點,整個魂魄便齊全了!

  然而,再一注意那紫光的長短,見愁那滾燙的一顆心,一下就冷了。

  原本長長的紫光,此刻只剩下了一截短短的尾巴。

  而裂縫,還剩下半條。

  它彷佛感覺到了吃力,那裂縫之中像是有無窮的吸力,將紫光整個拽了過去,一下貼在了「懸崖峭壁」之上!

  「啪!」

  冥冥之中,彷佛有那樣劇烈的一聲響!

  最後一截紫光,也徹底地沒入了那一道裂縫之中,化作一段很短很短的雪白,填入那縫隙之中……

  一點一點,慢慢地前進……

  像是老牛一樣緩慢。

  見愁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篝火上的一塊肉。

  等待的感覺,熬煎極了。

  一點一點……

  終於停止……

  那一瞬間,見愁還在不斷攀升的感知,定格了——

  像是一鍋滾燙的熱油,忽然潑進了無邊際的冰海!

  滋拉一聲響後,便什麼都沒了。

  什麼都沒了。

  沒有了感知。

  沒有了緊張。

  也沒有了期待。

  有的,只有那高懸了卻忽然摔在地上,爛成了一灘泥的心;

  有的,只是那緊繃到了極點,卻忽然被人一道劃斷的弦。

  見愁挺直的身體,一下就僵硬了。

  她抬起頭來,那一顆魂珠,慢慢從靈台之中飛出,先前已經有半寸大小,此刻竟然只有半例米大,重新歸於了「微塵」。

  它更亮了一些,也更白了一些。

  有隱約的奇異紫色,從它先前那些裂縫的位置透射出來,夾在一片雪白之中,像是雪地里逶迤的痕跡。

  看上去,它似乎脫胎換骨了。

  原本那滿布著無數的裂縫,此刻大都消失。

  見愁的目光,釘在了上面,半點沒有挪動的意思。

  它旋轉著,速度極為緩慢。

  似乎花了很久,才從這一面,旋轉到了那一面……

  一條難看的黑色裂縫,便慢慢地顯露了出來。

  魂珠雖然小,可見愁能感覺到那種大部分已經被修補好的變化,也能清晰地觀察到上面的每一絲圖紋。

  包括這一條裂縫。

  它像是大地上一塊醜陋的疤痕,像是雪原里一條突兀的溝壑,像是碧空中一道猙獰的裂痕!

  它把原本的深白和淺紫,通通撕裂!

  就像是,撕開見愁——

  此刻的心。

  它是如此地不起眼,偏又如此的醒目。

  像是張開的血盆大口,呼喚著什麼東西去填滿……

  見愁就這麼看著魂珠,看著上面這半條最終功虧一簣的裂縫,眼底神光劇烈地顫抖,忽如山崩一樣,周身竟有一種氣血逆流之感。

  「噗!」

  她終於還是沒忍住,抬手一按心口。

  竟有深白的「血液」,一下灑在地面之上!

  這是已經經過逆魂丹淨化的魂力,粘稠如血!

  在它落下之後片刻,便悄然化作了一陣一陣澹澹的煙霧撩起,飄飄搖搖,飛向窗外。

  沒一會兒,地面上的「血跡」便澹了許多。

  見愁的面色,卻委頓了起來。

  可她還看著魂珠,看著那唯一的半條裂縫……

  「終究,還是差上一線嗎……」

  真的就差那麼一線!

  也許只要多上一縷紫光,她的魂魄就可完美無缺!

  可終究沒有。

  差的一線,便似鴻溝天塹一樣,橫亘在前。

  見愁邁不過去。

  至少此刻邁不過去。

  一枚逆魂丹,竟然還不夠修補她的魂魄。

  見愁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好不容易修煉的魂珠,好不容易精進了,可也被熬煉成了小小的一顆,也許是她心情太差的原因,看著總覺得喪氣。

  那因為修補魂魄,不斷拔升的期待,卻偏偏落了個空。

  大喜大悲之下,見愁的眼神也變得有些恍惚空茫起來。

  如果不是第一枚逆魂丹煉製失敗……

  如果自己還擁有更多的機會……

  她想起了那被自己灌了七分滿的梅瓶,裡面,應當還有夠她煉製一枚丹藥的轉生池水……

  慢慢地抬起頭來,見愁看向了自己正前方的窗沿。

  梅瓶靜靜地佇立著。

  三枝梅斜斜插在瓶中,生機盎然,一朵飽脹得彷佛要裂開的花苞,便亭亭地綴在枝。

  他人心愛之物。

  她又怎可毀人所愛,成全自己?

  見愁心底一番掙扎,就這麼目光閃爍地看了很久,到底還是苦笑一聲,放棄了。

  此刻的她,無端有些虛弱。

  希望落空,但總好過沒有。

  垂了頭,手一撐地面,見愁想要借力起身,不過那手指,正好壓在了那白色的「血跡」上。

  經過了那一會兒的揮發,上面的痕跡已經很淺。

  最後一縷煙霧,飄飄蕩蕩地起來了,像是綢緞一樣,將白色的「血跡」從地面抽離。

  於是,地面上乾淨的一片。

  那一縷淺白的煙霧,被屋內往窗外飄去的氣息帶著,也飄了去。

  見愁的目光,不自覺地便跟著這一縷煙霧走了。

  它顫顫地,像是香爐里騰起的煙霧,不多時就越過了梅瓶,穿入那三枝梅中,也經過了那一朵含苞待放的紅梅。

  那一剎,像是這一縷煙霧,帶起了風,又好像是那沉睡的紅梅,被這一縷精純魂力構成的煙霧吸引。

  竟有一縷煙霧,自從飛入了紅梅之中!

  嗶啵——

  那是何等奇異的聲音?

  太細微了。

  見愁甚至分不清,那是自己因為修補魂魄提高的感知感覺到的聲音,還是自己心上響起的聲音。

  在這一窗的剪影之中,那一朵艷紅的花苞,竟然勐地綻了開!

  五瓣花向著五個方向打開,嫩黃的花蕊悄然探出。

  那是簡單到了極點的一朵花,看上去與見愁層在人間看見的所有梅花一模一樣。

  可在這寸草難生的極域萬里惡土之上,在這已經枯萎了數十年的花枝之上,它竟然還能綻放!

  簡單到極點,也動人到了極點。

  彷佛有那麼一點點錚然的傲骨,隨著這一朵梅的綻放,隨著那一股暗香的流淌,悄然浸透了她的心……

  那暗香,似乎也帶著梅瓣的深紅,飄飄地浮蕩在窗前。

  一朵紅梅,放在嵌著雪白窗紙的凋窗之前,就像是夜裡點著的一盞燈……

  那一剎,終於有深深淺淺的微紅光影,自那窗紙之上浮出,一點一點,匯聚成一筆一划,一字一句。

  見愁怔怔地抬起頭來,注視著眼前近乎奇景的一幕。

  就彷佛……

  在這梅花綻放的剎那,這雪白窗紙之上,也綻放了無數隱約的紅梅一樣!

  只不過,若仔細一看,便可發現,那不是一樹又一樹傲立的紅梅,而是一個又一個浸著寒意的字跡!

  最大的一行字——

  「我必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