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第252章 奪殺

  注視著那戴上了圓戒的青年,見愁目光停留了一會兒,又慢慢落向了他下方。

  鱗鎧破了洞,黯澹無光。

  先前還耀武揚威的余辰,此刻已神魂俱滅,連渣滓都找不到多少了。而這樓中所有人,都在為此興奮,似熱血沸騰。

  見愁心底那些濃烈的好奇,在此刻,終似一陣清風吹過雲煙散,消失得一乾二淨。

  張湯與陳廷硯也都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

  不過,只要仔細一瞧,便能發現他們眼底隱約的忌憚。

  很明顯,這是個很強勁的對手。

  這般的本事,才排到了鬼王族的第六,連名額都沒拿到,還要來這地上樓搶?那鬼王族中那排在前五的人,當是什麼情狀?

  眾人只需這麼簡單地想想,便會生出一種倒吸涼氣之感。

  場中厲寒聽著周遭沸騰之聲,卻似半分不感興趣。

  他眼底甚至還凝結著幾分陰沉之色,自顧自從高空落下,直接向著門外而去,並無久留之意。

  來得快,去得也快。

  在他身影消失之後,空蕩蕩的圓柱第十層上,一縷墨綠色的光芒冒出,一枚新的圓戒,重新浮現。

  這也意味著,新的爭奪很快就要開始。

  不過,在場之人,卻很少去關心。

  眾人先前苦等厲寒不至,卻等來了個投機取巧的余辰;

  投機取巧的余辰一路高歌勐進,手都放在那圓戒上了,誰想到竟被人從後一招偷襲,開膛破肚!

  待得那人一抽手,眾人這才看清楚,來的正是今日的正主,厲寒!

  短短這片刻時間裡,事情發展堪稱是出乎意料,又峰迴路轉,一場戰鬥更是單方面的碾壓,乾淨利落,血腥殘暴!

  縱使那厲寒一副孤高模樣,甚至這麼快就走了,眾人也依舊感覺心旌搖盪。

  場中那沸騰的聲音小了一些,可議論的人卻沒有減少。

  到底厲寒是什麼時候來的,什麼時候到了余辰的背後,那一招絕殺究竟有什麼來頭……

  一句接著一句,各有各的辦法。

  陳廷硯乃是十大鬼族之中人,對此還算頗有了解。

  他眉頭緊鎖,自看見那鬼爪出來之後,便沒鬆開過。

  此刻周遭人議論,他也看了那高懸於第十層的圓戒一眼,道:「鬼王一族的修煉功法,向來最為霸道,戰力強勁。這鬼爪當脫自不動明王法身,魚鰓一族的鱗鎧雖強,可余辰僅有初期,怎敵玉涅中期的厲寒挾勢一擊?」

  所以,敗北身死,乃是尋常事。

  陳廷硯這一番話,其他人都聽得懂。

  唯獨見愁,聽了之後,卻是心中打了個突,她抬眸問道:「不動明王法身?」

  「對。修煉不是有第五境『金身』嗎?此間鬼修,以修出人身為目標,但是人身之上,尚有法身。不動明王法身,便是其中最強的幾種之一。鬼王一族上下,從化珠境開始,便修煉此功法。」

  這一點在極域不是什麼秘密,陳廷硯說來也無避諱。

  只是「法身」這東西,向來不是尋常人觸碰,所以也僅限於知道,很少有人去肖想。

  「法身……」

  見愁呢喃了一聲,眼底卻縈繞了幾分異色。

  法身,若沒記錯的話,這不是佛門高些大能們修的東西嗎?

  怎麼到了極域,連這些外道鬼修,也在修行?

  明者,光明也。

  明王者,借佛之智慧光明,摧破眾生煩惱業障。

  一座陰慘至此的地府,一片草木難生的極域惡土,竟有人一本正經說「不動明王」與「法身」?

  見愁心底,著實覺得微妙。

  她這番情狀,其餘幾人都看在眼中。

  小頭鬼眨了眨眼,小心問道:「是、是有哪裡不對嗎?」

  「沒。」見愁慢慢地搖了搖頭,只是道,「不過覺得鬼王一族的名頭很大,在想這不動明王法身。看這一位厲寒厲公子只露了一隻手,也不知修煉到何種境界?」

  「等鼎爭第三輪開啟,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陳廷硯聳了聳肩,倒是沒有半點好奇。

  他只唉聲嘆氣:「這一位這樣強悍,看來,回頭我若參加鼎爭,一定得多帶幾件寶貝保命,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宰了,那可丟臉。」

  見愁不由得笑出聲來。

  她算是明白了,從吞丹藥修煉,到寶貝保命,他這是壓根兒沒想過什麼「真材實料」「自力更生」啊。

  路雖然邪,還別說,挺符合陳廷硯一直以來的紈絝作風。

  「你可別笑,我說真的,每一屆的鼎爭,都是死傷慘重,真是一不小心就要丟命的。想想當初幾大高手被一玉涅初期修士,不費吹灰之力給宰了,嘖嘖,我可不想那麼慘……」

  他說的是之前他們聽到的那個「運氣最好」的鼎元。

  見愁剛要開口說笑兩句,眼角餘光一錯,卻忽然看見旁邊走來了一群人。

  「今年鬼王一族,怕是又要大出風頭了。」

  「光一個厲寒這麼厲害,才排到第六,其他人真是不敢想……」

  「我聽說有個最高的已經接近金身境界,不知道有沒有突破,你們信不信?」

  「不會吧?」

  「玉涅初期到後期已經是數十倍的實力差距了,金身境界更是從沒有過,就是當年的崔珏,也不過玉涅大圓滿……」

  「唉……」

  這一行人都唉聲嘆氣了起來,個個雙腳離地。

  忽有一人轉過目光,一下就看見了見愁他們這邊,伸手一指,有些驚訝:「咦,那不是廷硯嗎?」

  陳廷硯聽見聲音,有些詫異,回頭一看,從旁邊走過的,不是日游一族的鬼修,又是誰?

  他今天為了與見愁一起來,推辭了這些朋友,卻沒想到在這裡碰上了。

  日游族鬼修們的目光,一下就落到了陳廷硯的身後。

  大頭鬼小頭鬼一看就是小嘍囉,不值得注意,可旁邊那兩個,就有點意思了。

  一個竟然是近來枉死城中炙手可熱的張湯,陳廷硯不止一次瞧不起此人,可他就坐在近處;

  另一個更是沒想到,竟是名女修!

  修為低微,僅有化珠境界,尤其是那魂珠,這也太小了吧?

  不過樣貌麼,倒是少有的精緻好看。

  尤其那一雙眼睛格外清澈靈動,與這極域大多鬼修,竟有些不同。

  眾人一看,心思都活絡了起來。

  與陳廷硯相熟的幾名鬼修,更是露出了瞭然的神情:哦,原來推掉他們,是為了這個啊?明白了!

  陳廷硯一看他們表情,就想開口說他們誤會了。

  只是轉念一想,誤會個屁,他不就是為了見愁推了他們嗎?

  當下,陳廷硯面上有些訕訕,先跟朋友們打了個招呼,回頭看見愁一眼,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開口道:「這些都是我日游族的朋友,沒想到在這裡遇到,我過去聚一聚,聊上兩句。→」

  「無妨,四公子請便。」

  見愁自然看出那些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其中包含的意味,更是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她心中坦然,卻也不很介意,只禮貌地對那些人點了點頭,回了陳廷硯的話,便看他轉身向日游族那一群人走去。

  日游一族在十大鬼族之中,也算是很有名望。

  枉死城這一支脈,則是日游一族中很重要的一脈,被推出去參加鼎爭的陳廷硯,雖不見得能最終奪魁,可想也知道表現不會很差。

  因此,近日來,陳廷硯在族中左右逢源。

  「……我就知道你們會亂想,何必呢?沒看我已經夠慘了嗎?你說跟張湯坐在一起?那不是因為……」

  陳廷硯走在日游族這一行人當中,邊走邊說,神情頗為揮灑自如。

  整個第七層之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極域中人,衣著多選沉暗深重之色,所以與他們擦肩而過的那一名裹著黑色斗篷的男子,便顯得毫不起眼了。

  寬大的斗篷,似乎帶著某種奇異的力量,遮住了此人散發出來的一切氣息。

  若是仔細去分辨,只怕會以為這裡只有一件斗篷,根本感覺不出人的存在。

  腳步挪動,寂靜無聲。

  斗篷垂落的邊角,也跟著輕微地晃動。

  他隨著那些離開地上樓的人一起離開,只是才出了大門,身影便一下消失不見。

  枉死城長街兩側,高樓林立,造型奇特,往往給人其中森然高大之感。

  一名身穿藏藍色長袍的青年,孤冷地走在道中。

  食指上一枚墨綠色的圓戒,清楚地顯示著他的身份——厲寒。

  才從地上樓中贏了漂亮的一場,可他臉上看不出什麼高興的神情,反而越發陰沉。

  厲寒在鬼王一族,已經有多年。

  枉死城乃是鬼王一族的重要駐地,當初他便是被族中的長老看中,收入族中,開始修煉不動明王法身。

  在此一道上,他進益迅速,早早引起了全族的關注。

  人人見了他,誰不稱上一身「厲公子」?

  可以說,從他進入極域開始修煉至今,幾乎都是順風順水。

  這一次的鼎爭,他原本以為族中五個名額,無論如何都該勻給自己一個。

  誰曾想,酆都城那邊的鬼王一族支脈,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玉涅中期的傢伙,名為鍾蘭陵,生生將屬於他的名額強奪而去!

  枉死城支脈再強,焉能與根基深厚的酆都城支脈相爭?

  族中長老只好退避。

  由此,才有了今日通令全城,為他開路,讓他去十八層地上樓奪圓戒一事。

  對旁人來說,一戰告捷還瞬殺對手,可算是風光無限。

  可對於心氣不低的厲寒來說,無疑於一個巨大的恥辱。

  他走在道中,枯瘦的手指摩挲著左手食指上那一枚圓戒,粗糙的表面上,有著凝固的花紋,像是厲寒凝固的內心。

  因此地還在地上樓附近,周圍不少人都知道了先前樓中那一擊之威,此刻全停下來恭敬地跟他打招呼。

  只是厲寒看也沒看一眼,像是沒聽到一樣。

  越往前走,人便越是稀少。

  所有人都去看熱鬧,遠離十八層地上樓的街道,也就顯得冷清。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厲寒前方,一雙隱在兜帽陰影之中的眼,注視著厲寒,底下有流溢的光彩閃過。

  行走中的厲寒,在距離此人三十丈時尚未覺出異常,二十丈時已經眉頭一皺,待得十丈之時,他便徹底停下了腳步,豁然抬首!

  一種難以言喻的危機感,在此刻勐地從心底竄出!

  厲寒下意識地抬手,凶戾的黑氣一閃,鬼爪便要再現——

  然而,那裹著黑色斗篷的身影,速度比他更快!

  甚至悄無聲息!

  以厲寒玉涅中期的修為,竟然連對方的移動都沒看清,便覺自己那抬起來的手掌一陣劇痛!

  一隻骨肉均勻的手,修長,卻帶著一點難言的奇詭妖異,輕輕按在了他腕上。

  才施展到一半的術法,在這一按之下,竟瞬間摧毀崩潰!

  這一時,那人已經距離厲寒極近。

  於是,隱藏在寬大兜帽之中的那一張臉,終於也在厲寒的眼中,露出了那麼一點點的輪廓。

  微微勾起的唇角,有那麼一絲神秘。

  一雙眼眸幽暗而深沉,卻似藏了星河浩瀚,能看滄海衍變,有一種年輕的生澀,也有一種蒼老的冷寂。

  即便是遮擋住了周圍的天光,這一張臉上的皮膚,也顯得有些蒼白。

  在厲寒看見對方模樣的那一剎,對方的目光,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借你身份一用。」

  那人微微一笑,似乎很有禮貌,隨即卻毫不客氣地伸出手來,一把掐住了厲寒的脖子!

  厲寒心底簡直亡魂大冒!

  他催動著自己畢生所學,只想逃開這一隻漸近的手掌,可在他調動魂力的瞬間,才發現,此刻的自己,竟像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全身上下,所有渾厚的魂力,全然消失!

  不!

  他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似乎在嘶吼,可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厲寒從頭到尾,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隻手接近,然後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用力一擰!

  「咔嚓。」

  一聲輕響!

  一股奇異的力量,從那人掌心之中迸射而出,又極其隱晦,像是利刃開花,順著厲寒脖子,直搗全身!

  於是,厲寒眼前那清晰的世界,便終於暗了。

  直到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他也不明白——

  我遇到了什麼?

  裹在玄黑斗篷內的那人,五指慢慢地收攏。

  「砰!」

  掌下這一具身體,像是承受不住這五指收攏的壓力,竟然勐然一炸,霎時化作氤氳的煙霧,消失不見!

  一枚嬰兒拳頭大小的白色魂珠,在煙霧消散後,顯露出來,直向著此人口中飛去,一下沒了影蹤。

  同時,地面上「叮」地一聲脆響。

  墨綠圓戒落地,又骨碌碌地滾了兩圈,這才停下。

  一隻手從上方伸了下來。

  那人彎了腰,寬大黑色斗篷邊角也垂落在地,沾了點灰塵。

  圓戒被他撿起,隨意朝指頭上套了套。

  這就是鼎爭的入場圓戒嗎?

  看上去沒什麼特殊的地方。

  「食指。」

  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從他袖中沉沉傳來。

  拿著圓戒的手指一停,這人笑了一聲:「我清楚。」

  這一下,才慢慢將這一枚並不好看的圓戒,戴在了食指上。

  那聲音又道:「衣服。」

  「你真是變得囉嗦了啊……」

  那人聽著那簡短的兩個字,在兜帽里搖了搖頭,將那食指帶著圓戒的手抬起,原本骨肉均勻的一隻手掌,竟然在瞬間變得筋骨嶙峋,指節分明,枯瘦無比!

  這手掌抓住了披在身上的斗篷,隨手將之揭去。

  一身藏藍長袍,袖口領口,長袍邊緣,盡盤旋著夜叉惡鬼的圖紋,精緻之中帶著幾分森然的詭異。

  竟與那厲寒的衣袍,一模一樣!

  更重要的,是此刻顯露在天光之下的這個人——

  輪廓微有稜角,墨藍的眼珠如同琉璃打造,帶著那幾許孤高的冰冷,面上沒有表情,卻顯得有一點陰沉。

  不是方才已為其所弒的厲寒,又是何人?!

  長街之上,遠遠地已經有人走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面前,已經空蕩蕩的地面,沒有人知道,這裡方才站著什麼人。

  「你這模樣,真是讓人不習慣……」

  依舊是先前那聲音,似乎也能看到此刻「厲寒」的模樣,有點輕微的嫌棄。

  垂眸看了自己右邊袖袍一眼,此人不喜不怒,悠然道:「好歹也是人身,總比鹹魚好些。」

  「……」

  那聲音終於沉默,似乎終於被這一句「鹹魚」給插了一刀,好半晌才續道:「她也在此。你那魚目,何時歸還?」

  聞言,「厲寒」慢慢地回過頭去,遠遠地眺望著枉死城中心那高聳入雲的十八層地上樓,似乎……

  能穿透那厚重的牆壁,看見裡面熱鬧的場景,以及在裡面的某些人。

  他又垂了眸,只道:「該還的時候還。」

  腳步款款,他說完,已向著先前厲寒所向的方向而去,不再多言一句。

  十八層地上樓,第七層。

  最精彩的一場爭端已經過去,場中人已經散了不少。

  陳廷硯與他的族人才走不久,似乎還在那邊說話。

  遠遠地,斜對面魚鰓一族的幾名老者拍桌叫喊,似乎為什麼而憤怒。

  聽聞余辰也挺有天賦,如今這麼出乎意料地沒了,魚鰓一族之中,勢必要起些波瀾吧?

  見愁人在座中,澹澹地想著,同時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坐在自己對面的張湯。

  玄黑官服,老神在在,只是那眼神卻落在場中那一根高高的圓柱上,似乎正在看那一枚圓戒。

  「聽聞張大人已得秦廣王青眼,拿到了八方閻殿的名額,當不用在此地與這麼多人相爭,恭喜了。」

  見愁恭維了兩句,面有笑意。

  張湯一臉的平靜。

  對他來說,名額從哪裡拿到都沒有太大的關係,八方閻殿也好,十大鬼族也罷,只要回頭能去十八層地獄看看,都沒區別。

  此刻見愁說起,他也並不領情。

  目光移遠,張湯看向了那邊的陳廷硯,對方還暫時沒有回來的意思。

  於是他一轉眸,望著見愁,平靜開口:「接引司有人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