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第191章 無惡之隼

  也不知到底是那一雙眼眸本來就是一片血紅,還是一切透過血紅色琉璃光而有了顏色的改變。→

  見愁整個心神,都被這樣的一雙眼眸抓住。

  沒有感情的雙眸,卻透著一種蒼老的疲憊。

  這種感覺,她已經一點都不陌生。

  她注視著洞口,眼睛一眨也不眨。

  洞口之內的存在,卻眨了一下眼。

  赤紅色血光一下熄滅,再次睜開的時候,便成了一種黯澹的暗紅。

  沒有了先前那樣明艷又熾烈的色彩,她為之緊緊牽著的心神,終於又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隨著琉璃光越來越透,洞穴內的情況也終于越來越清晰。

  那是一隻體型遠超尋常的巨隼,足足有一丈多高,偏偏瘦骨嶙峋。

  鉤曲著的上嘴,帶著幾分天生的兇惡相,背部的羽毛呈現出青黑色,腹部黃色,尾巴尖上那一點卻是白的。

  興許是因為在這洞穴之中太久了,它周身的羽毛,不管是青黑的,黃的,還是白的,全數透著一種渾濁的暗光,像是沒有洗乾淨,又像是蒙著一層老人臉上的斑紋。

  觸目驚心。

  興許是她目光裡帶了點難言的震驚,為這一隻垂垂老矣的巨隼看了個清楚,它竟然慢慢扇動了一下翅膀,在那即便高有三丈也顯得狹窄的空間裡挪動了一下身子。

  「外來人?」

  蒼老,沙啞,粗糲。

  像是刀子劃在岩石上的聲音,一時叫人心悸到了極點。

  見愁卻半點也不懼怕。

  她兩手相交,躬身一拜,客客氣氣道:「冒昧打擾,還請隼前輩見諒。我從中域而來,尋訪隱界。方才在迷宮陣圖中,得書蠹君指點,知道前輩知曉出此萬獸迷宮的道路。不知可否請前輩指點一二?」

  「書蠹?」

  眼珠子慢慢地轉了一轉,似乎有一種滯澀的感覺。

  巨隼似乎在自己久遠的記憶之中尋找,過了好半晌,才慢慢地吐出一句來:「它還好嗎?」

  小書蠹為自己推薦了巨隼,想必也是昔日的舊識。

  巨隼有此一問,實在正常不過。

  見愁回想了一下小書蠹生龍活虎的樣子,唇邊不由得掛上一抹笑意,可一轉念,又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問題:那樣子,到底算是好呢?還是不好呢?

  眼見得見愁沉默,那巨隼卻是忽然之間笑了起來。

  枯瘦的翅膀尖而窄,像是突兀刺入天邊的孤峰,帶著一種不近世俗的冷峭。

  「它是最愛顯擺自己讀了多少書的,這些年困在洞府里,只怕也沒人教它識字,更沒人可以顯擺,又哪裡能好得起來?」

  忽然這麼感慨了一聲,巨隼的聲音里多少帶了一點嘲諷。

  讓人心驚的嘲諷。

  這一隻隼,與之前見愁所遇到的那些牆壁洞府之中的存在,都不一樣。

  這樣帶著調侃笑意的聲音里,分明是壓抑著的幾分怨氣……

  「前輩……」

  「我為主人所豢養,名之曰『無惡』,你既是書蠹指點來找我的,叫我一聲『無惡先生』便好。」

  巨隼與書蠹薄有幾分交情,嘆了一聲,倒是一副很隨和的樣子。

  「你從中域而來,是哪一門的修士?」

  「晚輩崖山門下。」

  無惡先生,這稱呼倒與巨隼的外表並不搭。

  只是誰知道青峰庵隱界的主人不語上人,心底到底是怎麼想呢?

  對方既然問了,見愁便老老實實地自報了一回家門,同時她垂眸一看,那不動鈴上的一層光芒越發熾烈——

  有人不斷在接近這裡。

  眸光微微閃動,見愁抬起頭來,正對上了巨隼無惡的目光。

  看了見愁腰間懸掛著的那鈴鐺一眼,無惡先生也並沒有怎麼在意,續道:「上人在時,與中域諸多修士雖有往來,可都不熱絡。按理我不該幫你,只是時過境遷,昔年的一切恩怨如今都作了塵土……」

  不語上人殺戮甚重,中域中,崖山昆吾,真善也好,偽善也罷,終究不會與此人有太多的交道打。

  無惡先生這一句話說得算是在理。

  見愁心知它自還有話在後面,也就沒有接話。

  「你從小書蠹處來,便是從生門而來。」

  無惡先生翅膀輕輕震動了一下,隨後道:「萬獸迷宮總共有三層,從外面進來一路到核心,則需要過四重大門。你既然入了第一重,想必手中應當握有陣圖秘印。」

  陣圖秘印?

  這應該就是自己得到的那四枚道印,在青峰庵隱界之中的稱呼了。

  見愁心裡瞭然,聽著點了點頭。

  「我所在之處為東,第二層的第二重大門,則在你的來路上,從此地西行一百六十尺,能見一古木如蓋,中有樹洞與一黃鸝鳥,便是第二重大門之所在了。」

  提到那黃鸝鳥的時候,無惡先生的聲音略有停頓,沙啞難聽,像是又想起了什麼。

  只是……

  見愁的眉頭卻忽然擰了起來。

  洞中的巨隼無惡先生發現了,那頹敗的身體晃動了一下,問道:「可有何處不妥?」

  「不瞞無惡先生,晚輩才從來處來。」見愁雖是一路上追著宋凜而來,道中所見的一切卻還能清晰地回想起來,「我來之處,即便是此地西行一百六十尺,也未有一株古木,更無樹洞與黃鸝鳥。」

  「什麼?」

  沙啞的聲音里,隱藏著一種震驚。

  之後,便是良久的沉默。

  見愁注視著洞穴之中。

  無惡先生龐大的身軀隱藏在陰影里,只有那尖而窄的翅膀露出來一截,暗紅色的眼眸眯了眯。

  接著,便見一隻鋒銳的爪踩著洞穴之中厚厚的灰塵,挪了出來。

  那是傴僂的身軀,蒼老的體態,光澤暗澹渾濁的羽毛覆蓋在它身上,有的地方濃密,有的地方稀疏。

  一雙曾經俯瞰過山河的銳利眼睛,周圍卻滿布著一條一條塞滿灰塵的褶子。

  「不一樣了……」

  巨隼有些蹣跚。

  站在高牆之下的見愁,即便持著鬼斧,也顯得如此渺小。

  巨隼望著外面的一切,沒有低頭看她一眼。

  多少年過去了?

  不語上人飛升了,青峰庵隱界留下了。

  雖然沒有人知道,殺戮深重,甚至與這個世界無親無故的不語上人,為什麼要將這隱界留在世間。

  可他的的確確離開了。

  巨隼已經不記得,那到底是多少年前的故事,多少年前的路線。

  面對眼前來問路的見愁,它似乎也恍惚了,看著周圍的一切,過了很久,才對見愁道:「我不認得路了。」

  然後,不等見愁回答,它又道:「你幫我把那最後的一塊凋刻敲碎吧,在這洞穴的左邊。」

  凋刻?

  見愁一怔,下意識地看向洞穴的左邊:是她初到這裡時候看見的,僅餘的最後一塊凋刻,那巨隼站在人手臂上的勃發英姿。

  「要敲碎?」

  「上人飛升多年,這琉璃光是我等的保護,也是我等的束縛。你敲碎此凋刻,琉璃光便會破碎,我便能出來,為你辨認指路。」

  「隱界乃是小天地,規則不與外界共通,天地靈氣依靠陣法供給。只是我這幾年在洞穴之中都能感覺到,天地靈氣消耗殆盡,若是出了這洞穴,只怕……」

  洞穴之中的天地靈氣已經是陣法所能形成的極限了。

  這時候,即便是巨隼不說明,見愁也很清楚——

  她就在這洞穴之外,自然知道,隱界之中的靈氣比之外界稀薄太多,甚至基本感覺不到。

  所以,他們從中域在來隱界的時候,已經在身上備了充足的靈石。

  只是……

  巨隼如今看著與之前洞穴中所見的其餘靈獸,並無太大的差距。

  他們都被困在這隱界之中,等待著那個人來接他們……

  留在洞穴中,尚有一線希望,若是出來……

  「我一把老骨頭都不在意了,你在意什麼?」

  一聲笑。

  巨隼倒似乎看得很開。

  「上人飛升那麼多年了,也沒見回來,接我等去上界,也不過是這隱界之中眾多靈獸痴心妄想罷了。你且敲碎吧,我想看看外面。」

  歸攏在身側的兩翅靜止不動。

  見愁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會兒,目光微微閃爍,手指也微微動作,似乎依舊有些遲疑,不過最後還是一點頭。

  洞穴左邊,便是那凋刻之所在。

  長年的風化使得凋刻痕跡的邊緣有些模煳不清,不過那等遒勁的力道,見愁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留下的。

  她走到了那凋刻之前,輕輕道一聲:「得罪了。」

  右手抬起,腳下斗盤旋開,璀璨星光奪目,天元之中一枚沉金般的丹丸只有小小寸許直徑,卻有一道又一道金色的流光穿梭在旁邊,如同拱衛。

  在她抬手的瞬間,一道金色的流光霎時從天元之中穿出,投入她掌心。

  頃刻間,光芒大放!

  見愁的手掌像是凝了一層赤金,原本瑩潤的白皙消失不見,徹底被璀璨的金色覆蓋。

  她屏住呼吸,沉心靜氣。

  不語上人留下的凋刻,即便只是信手而為,在此刻也給了她極大的壓力。

  這畢竟是個大能修士所留。

  觀賞之時,尚沒有什麼大不了,可在要毀去它的時候,卻有一種凌厲的氣魄,交織而出,亂刀一樣朝著見愁噼來。

  剎那間,見愁只覺眼前有一片刀光劍影,鋪天蓋地的殺機洶湧而來。

  她幾乎要為這氣魄窒息,竭力地睜大了眼睛,要在這無數的刀劍里尋找到一絲縫隙——

  那潰堤的一枚蟻穴!

  心定!

  見愁目光勐地一凝,在那千萬道氣機的圍殺之中,取了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噼手一掌!

  「嘩!」

  整片石凋在她手掌輕輕一敲之下,竟然如同山巔雪崩一般,霎時脫落,垮塌墜落。

  所有撲面來的刀劍陡然在半空中一滯,被風一吹,一下散了個乾淨。

  見愁還保持著出掌的姿態,石凋的碎片在她腳邊鋪了一地,塵土飛揚而起,將她衣袍袍角也染上一片灰白。

  「唳——」

  一聲高亢尖銳的鳴叫,忽然從見愁身側的洞穴之中響起,霎時騰空,像是一把尖尖的利刺,要將天穹撕裂!

  見愁只覺耳邊震盪,只有這一片充滿了戾氣的嘯鳴。

  她皺眉回首看去。

  那一片琉璃光,早在石凋破碎的一刻便轟然崩碎。

  被困在洞穴之中的巨隼無惡,只一步,便從洞穴之中邁出。

  離開了那狹小的空間,它終於能將頭顱抬起,挺直了自己的身軀,把雙翅一展,像是要把壓抑了多年的什麼東西,一口氣宣洩出來一樣,放聲鳴叫!

  沾染著污穢的羽毛四散飛揚,又被那恐怖的鳴叫之聲震碎,化作無數碎屑!

  鳴叫聲帶起了陣陣聲浪,以巨隼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環掃開去。

  林立的高牆無不受其衝擊,灰塵四濺。

  在這一處地方,依舊有一座又一座的洞穴。

  巨隼所在的不過只是其中一座。

  它鳴叫之聲一起,那些洞穴之上的琉璃光芒竟然像是受到了攻擊一樣,齊齊大亮,驚動了棲息在其中的諸多靈獸。

  有滿身青色花紋的毒蛇,有毛色純白的瘦貓,有尾巴為黑金之色的蠍子,也有趴伏在洞壁之上的鳴蟬,有老態龍鐘的大鱉……

  太多太多了。

  見愁一眼這麼看過去,卻比當初自己循著洞穴一個一個看過去要來得震撼得多。

  入目所見,無不是洞穴,無不是琉璃光,無不是靈獸!

  只是它們每一個都在琉璃光背後,有的詫異,有的不解,有的目中卻露出悲涼,也有的如老僧入定一般,動也不動一下……

  種種靈獸,千百姿態。

  只是……

  這種姿態,無一不給人一種暮氣沉沉的悲涼厚重。

  萬獸迷宮陣圖?

  這不就是了嗎……

  一種奇異的苦澀,從見愁喉嚨中湧出,哽著,叫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站在見愁肩頭的小貂,之前險些一個跟頭栽倒下去,現在只眨著眼睛,看著周圍。骨玉那一大一小兩隻眼睛卻是瞪得老大,很是驚奇。

  巨隼高大的身軀,在身後投落下一片巨大的陰影。

  它高亢又激越的鳴叫持續了很久,才漸漸轉而低沉,慢慢力竭。

  見愁皺緊的眉頭,並未鬆開。

  在聽見那鳴叫聲漸漸沉下的時候,她便向後退了一步,似乎只是不經意地倚著牆壁,避開了腳下那掉落的凋刻碎片。

  「無惡先生……」

  「不語飛升多久了?」

  巨隼不等見愁把話說完,便忽然平靜地問了這麼一句。

  那一瞬間,見愁背後汗毛都要倒豎起來了!

  不語!

  先前還稱之為「上人」,出來之後卻立刻換了稱呼!

  還不等見愁有所反應,那背對她而立的巨隼,便在那一瞬間,將雙翅收攏,轉過身來。

  一雙,鮮亮的、赤紅色的雙眼!

  正如見愁在琉璃光背後初見!

  而後,這一道巨隼的身影忽地一晃。

  尖尖的鳥頭往內一縮,竟然化作一個人頭,併攏的雙翅隨著身體變化,竟然剎那成了人的身體和手臂,就連落在地面上的雙爪,也化成了一雙赤足。

  黑色的羽毛化作了一件黑色的長袍。

  背部的那一塊青黑色變成了繡在背後圖紋,腹部的黃色則成為了胸襟兩邊長排的古拙雲雷紋,尾巴尖上那一點白羽化作了幾片白色的羽毛繡紋,綴在長袍的後擺。

  只一眨眼,站在見愁面前的,已經不是那老邁的巨隼,而是一個邪氣凜然的青年!

  赤紅的雙眸,帶著一種冷漠的殘忍與嗜殺!

  這是一雙不屬於人類的眼,眼仁之中嵌著兩個瞳孔,挨得極近,仔細看才能分辨出來,皆是深暗的黑色。

  他注視著見愁,用這樣一雙冰冷而詭異的眸子,鎖定了她,勾唇微笑,邪氣四溢:「我問你,不語飛升多久了?」

  「近千年。」

  情況不對勁。

  都到這時候了,見愁哪裡還不知道自己恐怕放出了一個麻煩?

  難道真是夜路走多了撞鬼,她看走了眼?

  或者就是小書蠹自己都不知道這巨隼是這副模樣?

  疑惑與忌憚,幾乎同時浮現在她眼眸底下。

  這青年,或者說巨隼無惡,自然看了個清楚明白,他身材高大,遠超尋常人,足足高出了見愁一個頭,在聽見她異常配合的回答的瞬間,便是一笑。

  「啊……都這麼久了啊……」

  近千年了。

  被困在那洞穴之中。

  每每有陽光照落,也只到腳邊那麼三寸,曬著他冰冷的腳趾……

  一日一日。

  他已經不知道數過了多少個日落與日出,多少個春夏與秋冬……

  近千年的等待啊!

  把期待熬成了絕望,把愛熬成了恨!

  再不能展翅翱翔,甚至連修煉都無比困難。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天地的規則因為缺乏天地靈氣的支撐無法運轉,隱界之中便是連日出和日落都消失了。

  於是,他開始了再也不知道時光流逝的日子……

  一等便是近千年!

  不語上人……

  「哈哈哈……」

  好一場等待!

  好一場空歡喜!

  無惡放聲大笑,悲愴之中帶著隱約的瘋狂。

  無數洞穴之中,無數還存活的靈獸,都注視著他,那些目光里,或許是悲傷,或許是同情,或許是什麼別的……

  可是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他笑夠了,便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見愁。

  一個孱弱的,自稱來自中域的修士。

  「是你敲碎那最後的一塊凋刻,放了我出來,我應該好好感謝你。讓我想想,要怎麼謝呢……」

  見愁盯著他,沒有說話。

  小貂柔軟的身體也一下僵硬了起來,周身毛髮一聳,戒備到了極點。

  「不如……」聲音一頓,重瞳微縮,無惡那滿臉的笑意,陡然猙獰了起來,透著一種令人驚駭的殺伐,「我留你個全屍吧!」

  話落瞬間,一條殘影勐然朝著見愁撲來!

  無惡站在原地沒動,手臂卻倏爾抬起,一把掐向了見愁的脖子!

  「叮!」

  電光石火間,一聲脆響!

  就在他那手掌掐向見愁脖子的瞬間,地面之上竟有幾塊碎石飛快地挪移了一下,騰起一片光幕,像是堅硬的金剛石一樣,擋了無惡那成爪的手掌一下。

  頓時有一縷血光迸現。

  緊接著,那光幕立刻潰散。

  在打碎凋刻那一刻,見愁已經意識到了不對。

  所有生存在洞穴之中的靈獸,都為不語上人承諾所苦,不管出於什麼情由,見愁不應該去懷疑一名苦主的用意。

  可那一瞬間,她難以抑制心中那微弱的一點懷疑。

  由此,在落下凋刻碎片的時候,見愁使了手腳,在自己身周形成了一個簡單的防護陣法,並且在發現無惡出來的瞬間,便一腳踏入了陣法之中。

  此刻無惡霎時間出手,固然是見愁料所未及,可早先有了一層準備,儘管陣法威力太小,沒能阻擋對方,可也為見愁爭取了那麼一瞬間的喘息時間!

  那是一種亡魂大冒的感覺。

  就像是有人提刀頂在自己的嵴骨上,下一刻便要穿入。

  太快了!

  迅若奔雷,疾如閃電!

  靈獸妖獸修煉到金丹期,皆可幻化出人形,只是維持的時間不長,一旦修煉到元嬰期,則可長久保持人形,並且人形之時攻擊力與正常本體狀態時相差不大。

  見愁看不破巨隼的修為,便知道他即便不是元嬰期,至少也是個金丹後期!

  這還是隱界之中缺乏靈氣,長期削弱下來的後果。

  不敢想像,若是他全盛時期,自己此刻面臨的將是怎樣一個對手!

  凌厲的五指併攏成爪,朝著見愁襲來。

  在這一瞬間,見愁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更沒有還擊的時間。

  她只有一個選擇——

  不動鈴!

  「鈴鈴鈴……」

  抬手在腰間一抹,不動鈴立時被她捏在指間,狠狠一碾!

  「啪!」

  像是捏爆了一個氣泡一樣,指訣落下的瞬間,鈴鐺之上的印符也被瞬間催發。

  只聽得「嗡」地一聲響,並未持續多久,便有一團銅綠色的光芒從不動鈴上冒出。

  「刷!」

  那光芒一轉,一展,竟然像是一柄摺扇一樣展開。

  「咔咔咔……」

  銅綠色的光芒不斷凝聚,化成了實質,一根扇骨便是一張厚重的青銅盾牌,以見愁手持的不動鈴為中心,竟然如同綻開的花朵一樣,霎時拼接成了一朵完整的圓!

  見愁手持著那不動鈴,簡直為這瞬間的變化所驚艷。

  她像是持著一面丈高的巨大圓形盾牌,徹徹底底地將自己遮掩在盾牌後面,安全到了極點。

  「當!」

  在圓形盾牌形成的瞬間,那無惡的五爪也狠狠地落在了盾牌之上。

  明明一者是巨隼之爪,一者只是光芒凝聚成的盾牌,在這撞擊的時刻,竟然發出了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音。

  無惡面色大變,如遭劇震,飛快從那盾牌之上撤手。

  一道鮮血的痕跡,被拉開在了半空之中。

  待得無惡收回手來,他崩裂的五指指縫已經血流不止,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面之上。

  英俊的面目之上頓時密布了陰雲,還有一種被算計的惱怒。

  他當他萬事在握,哪裡想到這女修竟然早有防備!

  「呵,救人的時候,你還想著算計人呢……人性啊,真惡……」

  一甩手掌,血珠紛飛,竟然化作了五枚血紅的尖刀,朝著見愁直飛而去!

  見愁實在沒忍住,在心裡罵了一聲。

  小書蠹的消息怕是不准。

  這巨隼已經不是它昔年認識的那一隻了。

  還人性真惡?

  若非當時忽然起了防備之心,只怕她連催發不動鈴的機會都沒有,便已橫屍當場!

  惡?

  誰更惡?

  若是換了以往,見愁必定與之理論幾番。

  可如今……

  逃命要緊!

  如今不過是個金丹初期的修士,即便險險要邁入金丹中期,能與謝不臣一戰,與宋凜一戰,卻不代表可與金丹後期、甚至疑似元嬰期的妖修一戰!

  方才堪堪催發了不動鈴,盾牌在一擊之後直接縮回鈴鐺之中,眼見得攻擊再來,她毫不猶豫一腳點地借力,騰躍而起,瞬間融入風中。

  那五枚血紅尖刀一下失去了見愁的蹤跡,竟然在半空之中打轉。

  「咦?」

  這身法,有點意思。

  能在區區金丹期就領悟自然,融於風中,人與風一體,真是人世間少見的天賦。

  便是他這等妖修之屬,天然具有親和自然的優勢,也做不到在修為這般微末的時候便有所領悟。

  看來……

  這一次入隱界的,當真是天才?

  無惡唇邊掛出一分冷笑,環視這周圍一圈,只抬手一彈,五枚血紅尖刀,便重新追著見愁的影子而去。

  一山總比一山更高。

  見愁只在那一瞬間,便重新感覺到了那種恐怖的氣機鎖定。

  她牙關緊咬,眼見著前方是個高牆的缺口,毫不猶豫往內一鑽!

  「砰!」

  因為她忽然改變路線,五道血刃之中的兩道轟然撞在牆壁上,變成了一朵散開的血花,撞爛了半堵牆。

  剩餘的三道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依舊朝著見愁追趕。

  見愁迅速奔襲而去,速度已經快到了極致。

  眼看著前面又是一道缺口,她毫不猶豫重施故技,閃電一樣在迷宮之中折了一個方向,貼著另一堵高牆而去。

  「砰砰!」

  接連兩道聲音撞碎在身後。

  見愁不用回頭都知道,此刻跟在自己身後的血紅刀刃,已經只有一柄。

  可這最後的一柄,也是奪命的一柄!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刀尖上銳利的感覺已經戳在了自己後腦勺,不管她是稍慢一點,停下來轉身,或者是揮手反擊,都會慢上那麼一瞬,正正好被這一滴血凝成的血刀扎穿!

  幾乎避無可避……

  怎麼辦?

  那一瞬,饒是見愁亦稱得上足智多謀之人,竟也無計可施,眼睜睜地,那血刃便要過來。

  疾風穿過見愁手中緊握的不動鈴,卻已經沒有半點聲音。

  只有一片璀璨的光芒,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的情況,奪目地亮了起來。

  亮了……

  在發出那抵擋的一擊之後,不動鈴就已經失去了防禦的作用,轉而只為指示同伴的方向所用。

  這個亮度,她只在還與其他人在一起的時候看到過!

  也就是說,此時此刻,必定有人在她附近,並且幾乎就在她身邊!

  腦子裡電光石火的一片。

  見愁的目光,幾乎瞬間掃遍了周圍的整個環境。

  她無意之間朝著自己的來路跑了,經過的都是先前已經經過的地方。

  乍一看,什麼都一樣。

  可只要稍微仔細一點,便會發現地上有細碎的雜草,地面上隱約埋著幾塊小石頭,高牆之上也有坑坑窪窪的痕跡……

  那是一種極端熟悉,又極端莫名的感覺。

  在那一刻,見愁想起了自己留在白玉長道之上的七十二殺連環陣!

  有誰會在自己經過之後跟到這裡來?

  有誰能觸發不動鈴對人的感應?

  有誰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布置好相關陣法來防身?

  賭了!

  見愁一個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只知道那血紅色的尖刀都在腦門後面了,在急速掠過那一片陣法的瞬間,一掌拍去!

  「轟!」

  即便是這樣倉促的一掌,也帶有洶湧的掌力,瞬間拍倒了半面牆,然而鑲嵌在牆體上的那些「石頭」,卻還懸空漂浮著。

  「嗡!」

  幾乎在見愁經過的瞬間,無數枚靈石之上牽扯出無數根線條來,相互連接構成了一個龐大的巨網。

  靈氣波動,頓時在空氣之中盪起一片漣漪。

  漣漪過後,一道染血的青袍身影便忽然出現。

  此刻,見愁已經飛快地投身入了陣中,身後緊跟著的便是那一道血刃,而就在血刃要追隨而上的瞬間,見愁已經強行觸動了陣法,將血刃攔在外面!

  這一系列的變化只發生在一瞬間。

  謝不臣原本只是在遠處觀望,暗中觀察,他受傷過重,修為也暫時無法恢復,便乾脆完陣法為要,在此地布置下了一系列各種功用的陣法,以備「不時之需」。

  誰想到,見愁竟然輕而易舉窺破了自己的舉動,還敢如此行險,闖入他陣法之中,只為甩掉那血刃!

  「砰!」

  血刃撞擊在光罩上,頓時一聲巨響。

  碎血四濺!

  謝不臣身為主持陣法之人,立時遭了無妄之災,氣血本就虛弱之時,一個震盪下便面上一陣慘白,唇邊染血。

  他眉目冷澹,沒看那亂濺的血光一眼,只回過了頭去——

  見愁輕輕一撣衣袍之上沾染的灰塵,微微一笑,溫文有禮:「哎呀,人性真惡。同道有難,謝道友拔刀相助,見愁這裡謝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