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第161章 且慢

  「這是非因果門,倒是好手段……」

  望著場中似依舊有幾分出神的見愁,橫虛真人開口嘆了一聲,卻叫人聽不出到底是讚嘆,還是忌憚。→

  扶道山人也盯著見愁看了許久,還沒回過味兒來。

  方才那一戰,毫無懸念。

  見愁的「幻身見愁」,完全具有碾壓的實力。

  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叫人都有種沉醉於其強大的力量。

  尤其是……

  在將身負帝江風雷翼的見愁撕碎的那一剎那。

  暴力與血腥同時到達頂點,狠辣果斷,光憑雙手力量便能如此,肉體又該如何強悍?

  腦子裡的念頭一個接著一個,扶道山人後知後覺地回頭朝橫虛真人看去,就問了三個字:「你嫉妒?」

  「……」

  嫉妒?

  這一瞬間的橫虛,心裡什麼想法都沒了,只好掛出一絲苦笑來,搖了搖頭,換問道:「你座下首徒這幻身所在,到底什麼來頭?」

  扶道山人啃了一口雞腿,眉梢一動,眼角餘光瞥了橫虛一眼,便低下頭去。

  「心魔。」

  兩字出口,面不改色心不跳,反倒是滿臉的憂心忡忡,眉頭微微皺緊,似乎在擔心自家徒兒的日後。

  夏侯赦的幻身是見愁,或還可以解釋為他曾敗在見愁手下,生了執念。

  見愁這幻身,卻透著一種凜冽的殺戮之感,著實叫人心底不安。

  扶道山人說「心魔」,其實正合了其餘人的猜測……

  只是,不知為何,在扶道山人說出這答桉之後,橫虛真人反而有些不相信起來。

  不過他也沒表露出自己的懷疑。

  「我方才已感知到我徒兒謝不臣已出現在西海斬業島上,他從青峰庵隱界回來,必定帶回了一些消息。隱界脆弱,遭到破壞,如今只能承受金丹期修士威壓。若按著你我原計劃,將派數名金丹期修士再探隱界,你這徒兒……」

  扶道一挑眉:「如何?」

  「你這徒兒,勢必也在這數人之列。」橫虛真人順了方才他說的「心魔」之言,只道,「若真有心魔,最好在小會之後,便一併解決。青峰庵隱界奇詭莫測,你必定比我清楚,若臨時再擔憂,只恐不及。」

  「這還用得著你來操心?」

  一聽這話,扶道山人一個白眼就翻了出來。

  橫虛不語。

  扶道山人忽然又想起什麼來,道:「你那座下第十三弟子,竟然沒死?」

  第二重天碑之上,見愁的名字出現在了謝不臣的名字之上,謝不臣的名字並未消失,只是排到了第二,證明要麼他在尚無人超越他成為第一的時候死了,要麼他在尚無人超越他的時候突破了。

  現在聽橫虛真人這波瀾不驚的一句話,扶道山人一下才回過味兒來。

  沒死,看來就是突破了。

  橫虛真人微微笑道:「大難不死,堪堪金丹。」

  「……」

  看似謙和罷了。

  扶道山人硬生生從他這笑容里,看出了十足的噁心,只笑一聲:「看來,待你徒兒歸來,由他指路,再帶數人去探隱界,再好不過。」

  「正是如此。」

  彷佛沒有聽出扶道山人話語中隱藏的冷意,橫虛真人平靜地頷首,給了肯定的答桉。

  扶道山人搖了搖頭,拍了拍手,臉上露出幾分嘲諷來。

  他沒有再繼續這話題,冷哼了一聲:「你徒弟結丹也沒比我徒弟早多少。再說了,如今這一人台啊,可是我徒兒登上!」

  這才是真正的大喜事!

  至於謝不臣?

  昆吾掌門座下第十三真傳弟子?

  什麼玩意兒!

  他拍了拍手,臉上的晦氣頓時消失了個乾乾淨淨,掛上了喜氣洋洋的笑容。

  站在這諸天大殿的台階之上,俯視著整個雲海廣場、整個昆吾,扶道山人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咳嗽兩聲,朗聲開口:「第三試畢,百十九人,百十九座接天台,歸於一人。」

  「勝者,崖山,見愁!」

  「轟……」

  一句話,像是將整個昆吾都點燃了一樣,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同時響起,頓時聽不清到底誰在說什麼。

  見愁已經收回了自己一切外露的情緒,在聽見這聲音之後,下意識地朝著自己對面看去。

  夏侯赦不見了。

  只餘一道暗紅色的背影逆著人潮,從人群之中行去。

  「咔咔咔……」

  原本分布於昆吾四方的其餘,全數朝著那一座最高的接天台匯聚。

  夏侯赦二十四,如花公子十六,小金十三,姜問潮十一,左流十——

  百十九座接天台!

  堅硬的石質撞擊在一起,似山崩地裂一樣威勢赫赫。

  塵土飛揚,石塊不斷隆起又凹陷,很快變成了一座巨大的高台,似一塊懸浮在半空之中的廣闊陸地。

  雲海廣場之上,人人仰頭望去,目露驚嘆。

  見愁亦回頭看去,看著那懸在天邊的巨大的影子,有些怔忡。

  橫虛真人面有微笑,深深望了面上看不出什麼異樣來的見愁一眼,只嘆一聲「到底英雄出少年」,便踏前一步,站到諸天大殿的最前方。

  風冷,道袍烈烈飄擺。

  他鬚髮近白,好似乘著風,自給人一種彷佛已得道成仙之感。

  攏在袖中的手掌朝著自己身前一翻,手背向下,手心向上。

  「請一人台!」

  中正平和的聲音並不很大,可落到每個人耳中之時,都有一種滄桑浩大之感,頓時響徹。

  眾人看去,只見橫虛真人攤平了自己的手掌,露出了滿布著掌紋的手掌心來,一枚複雜的黑色印符烙在掌心處,看上去平平無奇。

  可就在它出現的這一瞬間,天地間流動的靈氣,都彷佛為之停滯了那麼一剎。

  所有人的目光,一旦落在它身上,便再也難以收回。

  一道金光,由緩而疾,很快從黑色印符之中凝聚而出,如離弦之箭一樣,朝著諸天大殿正前方的虛空射去!

  「砰!」

  金光彷佛撞到了虛空之中的什麼東西,盪開了一陣漣漪。

  於是,一座八角高台的形狀,終於在漣漪之中顯現出來。

  整個中域,幾乎都感應到了它的存在,為之側目!

  它有古樸的花紋,凋刻在底座之上;八角立著八根高高的巨柱,盤著上古八獸的圖紋,帶著一股浩渺之氣;它高高地懸在諸天大殿正前方的虛空高處,像是懸浮在九天之外,天空盡頭的盡頭。

  太高,太高了,竟有一種讓人窒息之感。

  「轟隆隆!」

  原本已經聚集成一座、如同陸地一樣的接天台,竟在這高台出現的一刻,重新裂開,化作一塊一塊大小不一的浮空台階,從低處開始,向著那高台鋪去!

  一百一十九座接天台,鋪成一條通向一人台的通天坦途!

  見愁仰首望著雲層之上的一人台,只覺一片模煳。

  她只能看到它隱約的形狀,卻不能窺探它的每一寸輪廓和每一分稜角,彷佛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在阻擋她的探查一樣。

  扶道山人遠遠看著那一人台,也是面露感慨:「這八根通天柱上,刻下多少名字了?」

  「不多,也不少。」

  橫虛真人微微一笑,彷佛自己也不清楚其上到底有多少姓名,他只是看向了見愁:「一人台已現,一刻之後便會消失,能得到怎樣的機緣,全看登台修士之緣法,還請崖山見愁小友繼即刻踏通天路,登一人台!」

  對這一人台的來歷,見愁早有聽聞。

  傳聞此台乃是上古修士所留之法台,一直漂浮在天外,像是在海面上漂流一樣,在天空之上漂流。

  橫虛真人請出一人台,並非真正的「請」,而只是「定」。

  手中一枚「禁斷符」,可暫時借用天地間規則之力,將一人台與天空的聯繫暫時切斷,停留在昆吾上空。

  如此,左三千小會上有資格登上一人台的修士,便可在這一段「禁斷」的時間之中,登上一人台,去獲得自己的機緣。

  一人台,象徵著中域所有年輕修士最高之榮譽。

  不一定每一位登上一人台的就能成為傳奇修士,但每一位傳奇修士,勢必登臨過一人絕頂,在一人台八根通天柱上,留下過自己的名字。

  群星璀璨,縱英豪千百,余者終究一人矣。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見愁。

  有的讚嘆,有的敬佩,有的感慨,還有的帶著一點點的懷疑,甚至不敢相信……

  這一切的一切,見愁皆視若未見。

  她向著橫虛真人、扶道山人俯身一拜:「弟子遵命。」

  月白的一身衣袍,乾乾淨淨,像是用天空的顏色染就。

  她動作謙和而恭敬,神態平靜又溫婉,目光之中藏著三分銳氣,除卻這五官之外,半點看不出與之前出現的那幻身有什麼關聯。

  在扶道山人與橫虛真人都微微點了一下頭,首肯之後,她轉身仰首,望向天外那八角一人台。

  一百一十九級台階排列在眼前,每一級台階都無比巨大。

  站在這通天台階前面,見愁的身影都變得渺小了。

  無數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有周承江,有姜問潮,也有興奮的左流、小金,至於聶小晚等人,更是眼含著激動。

  崖山那邊近百人,也都聚集在一處,望著見愁,皆有一種與有榮焉之感,沉咎等同出扶道山人座下的弟子,更是連下巴都抬得高了一點,一副「這就是我崖山風範」的模樣。

  見愁只站在前面,一動不動。

  隱約,玄奧。

  八角高台靜止不動,又似乎有一圈一圈的波紋從它周圍震盪開去。

  橫虛真人先前打下的那一道金光,一會兒閃亮,一會兒暗澹,似乎正與這高台衝突激烈。

  時刻漫散著一種危險的氣息,卻因其古樸,而震動人心神。

  到底高處有怎樣的風景,還需她自己去看。

  諸天大殿已在最接近天穹的地方,那高於諸天大殿的一人台,超出了天空的高度,又該在哪裡?

  胸臆之中,頓生出一股豪氣。

  中域三千,群星璀璨。縱英豪千百,余者終究一人。

  而這一人,便是她——

  崖山,見愁。

  於是,一步邁出,落在這通天路上第一級台階上。

  「嗡!」

  整個灰暗的石質,忽然開裂出無盡的金光,整條一階一階向上的通天路,一下大放光明。

  見愁一下感覺到了那種氣息,所有的天地靈氣,都在這一刻被困鎖住。

  她不能御器,也不能御空,甚至連乘風都不能。

  這一人台,要她就這樣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背對眾人而行,她的身影落在所有人眼底,像是鍍了一層金邊。

  見愁的心,忽然就沉靜了下來。

  半點焦躁也無。

  一步落下,便又是第二步邁出,向著最高處的一人台而去!

  「且慢!」

  就在她第二步剛剛落下的瞬間,雲海廣場之畔,忽然響起了一道近乎尖利的聲音!

  這聲音陌生無比。

  見愁一怔,下意識地眉頭一皺。

  所有人都向著聲音的來處看去,便見一道妙曼的身影騰躍而上,一下落到了雲海廣場之上。

  平日裡美艷的面容,此時一片冰冷,還隱藏著無窮的怒意,唇邊掛著的一分冷笑和嘲諷,更叫人心底一顫。

  剪燭派,掌門燭心!

  她當先行來,身後竟然跟了近百剪燭派弟子,也落到雲海廣場之上,朝著諸天大殿的方向穿行而去。

  眾人原本都擠在這雲海廣場之上觀看,擠擠挨挨的一片。

  如今剪燭派來勢洶洶,燭心仙子又這樣一臉來者不善的表情,其餘人等自然退避不及,全數為他們讓開一條道來。

  一時之間,忽然上來的剪燭派,倒像是一支利箭,浩浩蕩蕩,破開了人潮,直直向著橫虛真人與扶道山人去了。

  其餘人不清楚,雲海廣場之上的諸多門派的長老,卻都基本收到了消息。

  剪燭派一夕之間被滅掉泰半的消息,可早就在他們之中傳遍了。

  只是如今小會在前,又事關崖山,到底沒有一個人敢開口置喙什麼,只等小會結束,才能商討一二,屆時只怕是一片腥風血雨。

  沒想到,他們沒說,剪燭派掌門燭心,竟然直接來了。

  這一下有好戲看了。

  眾人都不說話,紛紛將目光投向了橫虛真人與扶道山人。

  在看見燭心出現的那一刻,橫虛真人與扶道山人便同時皺了眉。

  一人台出現的時間有限,若是耽擱了,又是一場麻煩。

  眼見著見愁已經停下,扶道山人聲音平直,只道:「見愁丫頭,往前走。」

  見愁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心知只怕是出了什麼事,卻又無法確定。

  眼下畢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她也知道輕重緩急,遂一頷首,示意自己清楚了,再不搭理什麼「且慢」不「且慢」的,大步向著前方行去!

  一步一步,她走得很穩,也走得很快。

  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在她視線的盡頭,那一座高台,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已經來到諸天大殿之前的燭心,自然聽見了扶道山人的這一句話。

  她冷笑一聲,神情一片陰鷙:「山人,左三千小會第一,至少也得是個品德高尚之輩。崖山見愁,陰險卑鄙,勝之不武,憑什麼能登上一人台!」

  此言一出,整個雲海廣場都炸成了一片。

  燭心仙子何出此言?

  誰不知道近日剪燭派與崖山之間的恩怨?

  只是真正將之放在心上的,又有幾個?

  沒想到,現在燭心仙子竟然跳出來,直接說見愁沒有登上一人台的資格?

  這熱鬧,可就大了!

  下面崖山眾人已經皺緊了眉頭。

  扶道山人卻是連表情都沒變一下,輕飄飄看了燭心一眼,一副思索的模樣:「瞧著你有些面生,誰來著?」

  「……」

  頓時一片詭異的寂靜。

  雲海廣場之上的諸位長老,齊齊一怔。

  剪燭派燭心仙子,在整個中域修界,也算是頗有名氣。其掌管的剪燭派,在這近百年來亦是蒸蒸日上,在以女修為主的門派之中,僅排在白月谷之下,實力雖只中游,名聲卻是不小。

  怎麼……

  扶道山人像是半點沒聽過?

  橫虛真人遠望了一眼還在行進之中的見愁,微光閃爍,回頭來,只平和地對扶道山人解釋道:「扶道兄修行日久,三百年前更雲遊在外。燭心掌門修煉不足三百年,執掌剪燭派更是近百年來的事,其名自然不入扶道兄之耳。」

  「哦。」

  扶道山人聽了,這才給了燭心一個正眼。

  「我說呢,原來是中域近年出的才俊,難怪山人我不曾聽過。」

  「……」

  這一瞬間,燭心一張臉顏色黑沉,難看到了極點,像是被人生生拍了一巴掌一樣。

  雲海廣場之上的其餘人等,更是面面相覷起來:扶道山人不給剪燭派面子也就算了,畢竟不對盤,他原來也是這樣的狗脾氣,改不了;可橫虛真人那話,聽著平和,這內里的意思,有點令人玩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