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沒有勝利感的勝利

  黎明,紅手灣。

  滾滾濃煙覆蓋著整個城市,將殘存的灰燼灑向微微亮的天空,漫天的雲在披上金色斗篷同時,也多了一道不詳的陰影。

  輕輕伸手接住了飛落的灰燼,站在廢墟中的盧恩回首望向身後的大海,火紅色的波濤捲起乳白的浪花,沖刷著融化了堅冰的海灘,洶湧的姿態是那樣勢不可擋。

  「看來事情已經結束了。」

  端詳著手中的灰燼,盧恩的表情流露著淡淡的惆悵,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和摯友告別,並且內心十分清楚,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再見到他了。

  「不,這僅僅才是剛開始。」

  莉莎…應該說占據了莉莎身體的塔莉婭小心翼翼的避開周圍的餘燼,走到了盧恩身後:「秩序之環的偽神信徒們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棄,他們的力量仍占據著優勢,一次的失敗還不足以讓結果變成定局。」

  「試圖使用武力強制的一方失敗了,緩和徐圖的勢力就會悄然崛起;他們雖然針鋒相對,但區別也僅僅是手段層面,本質和目的沒有任何區別。」

  「當然,即便如此也並不妨礙我們利用他們之間的不和,達成我們自己的目的;在群氓眼中,數量眾多的他們才是實力更強的那個,我們…永遠只是被動等待,任由他們狩獵的目標罷了。」

  「你似乎變得比之前更愛說話了。」盧恩淡淡道:

  「過去的你,似乎並不是這樣的性格。」

  聞言的塔莉婭背著雙手,露出了幸福的微笑,雙眼彎成淺淺的月牙:「被自己未婚夫的優點所感染,有什麼不對?」

  「你現在的反應,就像是被『計劃法則』侵蝕了一樣。」

  「啊呀…豈不是說我有可能因此在身為血法師的前提下,走上咒魔法的道路?血魔法與咒魔法的使徒之血匯聚…我們的孩子一出生就會非比尋常吧?」

  盧恩沒有說話,將那片灰燼攥在掌心,感受著上面逐漸喪失的溫度。

  不再說笑的塔莉婭上前半步,畢恭畢敬的微微屈膝行禮:

  「父親。」

  「我親愛的塔莉婭,你選擇了一條註定艱難的道路。」盧恩將目光投向遠處的人群:「過多參與世俗,會增加你身上過去的殘留;待到成為使徒的那一刻,它們都會變成你的約束。」

  「但這也未必是件壞事;成長的過程越是艱難,就越有觸發進化的可能;思想的演變,認知的扭轉…僅僅只是知道何為正確,是不夠的,必須徹底的領悟,太過順利,反而會稱為一件壞事。👹☝ 6❾丂ℍù𝔵.ᶜỖ𝓜 🐧🍮」

  「過多的約束?」塔莉婭突然眼前一亮:

  「這和奧古斯特最終輸給您…是否有所關聯?」

  「或許吧。」

  盧恩並沒有給出絕對的回答:「但最初的使徒們,並不存在所謂的『約束』這種東西,也並不會因此而出現任何問題。」

  「但自從那天起,所有不曾留下約束的使徒們,全部不約而同的出現了異常,開始無法確認自身的存在,開始因為進化的突變產生迷茫…如同被斷絕源頭,卻還未抵近大海的河流,喪失了存在的根基。」

  「認真回想下,或許奧古斯特早就意識到了這天的到來——失去了真神們的信徒,在一片黑暗中建造了指引方向的燈塔;卻成為了自己的墳墓,一座證證明進化終有極限,永遠不會有誰成功再次成功的墳墓。」

  那天…塔莉婭的表情微微凝重。

  曾經到現在,她已經聽父親說過無數次關於「那天」的事情,博瑞迪姆,偉大的聖城使徒們拋棄,曾經為了開拓全新道路的真神信徒們紛紛離去;或是重建過去的殖民地,或是在嶄新的土地上建立家族,屬於「血脈」的時代由此開始……

  在那個時代,如今的「舊大陸」還是片嶄新的沃土,某個之後自詡為「人」的種族不過剛剛掌握金屬的價值,失去了故鄉的進化者們成為了引領他們的明燈,以另一種形式迎來了新的繁榮。

  那天,所有人都認為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待到各個真神信徒們重建文明,積攢足夠多的資源和全新的知識,就能再度開啟博瑞迪姆塵封的大門,在跌倒的角落爬起,繼續前行。

  那天,眾人將這一宏遠稱之為……

  大計劃。

  「為什麼?」少女忍不住開口道:「是什麼,讓您會認為奧古斯特知道這件事?」

  輕微的動靜在周圍響起,隱約間有凌亂的腳步聲在向他們靠近。

  「絕望。」

  盧恩平靜的回覆道,眼神依然在打量著掌心的灰燼,那小小的溫度早已散去,最後的殘渣中也只剩下些許氣息的殘留,微弱到足以令人以為是錯覺。

  「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奧古斯特絕望的表情…他站在資料室里,站在堆砌成山的羊皮紙中間,用我再也沒有聽到過的口吻說……」

  「恭喜,盧恩,你是對的。」

  「那也是我們最後一次面對面的交流,再次見到他時…就是我下定決心,徹底毀掉他的時候。」

  「我們的理念不同,但方向卻是相似的;按照三大魔法的基本進化原則,相似方向的使徒,只能有一個擁有繼續進化的機會;所以我必須擊敗他,或者死在他的手上。」

  「大概…他在那時,就已經對自己繼續進化下去這件事不抱任何指望,所以選擇了成全我,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我是對的。」

  「為了所謂的『血脈,奧古斯特傾盡了所有;樹精,吸血鬼,食人魔…他親手制定了對這些種族的滅絕計劃,將他們的血脈以『突變』的形式融入到人類之中,耐心等候最終的成果。」

  「但他失敗了…即便擁有突變的力量,人類作為被這個世界所允許的種族,依然不能擺脫對世界的依賴,甚至主動創造了『秩序之環』這種偽神去臣服;千年的期許,換來的是更大的絕望。」

  盧恩的聲音在微微顫抖:「但現在,破滅的希望,或許又有了重燃的機遇。」

  他轉過身,將握著灰燼的右手輕輕放在迷茫而又迫切的女孩兒頭頂,祖母綠色的眸子突然開始微微顫動,清醒的明睿被另一種純粹所取代。

  「你、你是……」

  莉莎努力回憶著對眼前人的印象,可怎麼也想不起來;一回頭,發現自己居然都不在城外的軍團營地:「這是哪兒,安森在什麼地方。」

  「這個我也不知道。」盧恩嘴角上揚,露出了溫文爾雅的微笑:「不過那邊好像有人正在過來,不妨去問問他們。」

  「有人?」

  女孩兒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立刻看到了幾個正在打掃戰場的衛兵連戰士,面色一喜的她立刻扭頭道謝:「謝謝啊,你叫什……唉?」

  看著身後空空如也的廢墟,本就困惑的女孩兒腦袋重重的歪向一側,表情好像是產生了幻覺。

  …………………………………………

  濃烈的煙霧隨著升起的太陽漸漸散去,露出了一片狼藉的廢墟,在金燦燦的晨曦中無聲訴說著黑夜裡的故事。

  沒有與強敵的正面廝殺,沒有慘烈到無以復加的肉搏…待到炮擊結束,太陽升起的時刻,十幾名裁決騎士紛紛走進城鎮,把秩序之環的旗幟插在貌似城門的焦土上,宣布戰鬥已經結束,神的聖戰軍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於是聖戰軍和裁決騎士團十分默契的陸續組織撤退,把打掃戰場的機會完全讓給了聖戰軍一方。

  當然,說是打掃戰場,實際上根本就沒什麼好打掃的…整個城鎮已經被輪番炮擊,爆炸折騰的連渣都不剩;別說財物,想要從遍地焦土中搜尋屍體的難度都很大。

  至於武器裝備更是不用多想,畢竟作為主力的聖戰軍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怎麼參戰過,而無論慈悲之心的殘骸亦或者被毀的陸地巡洋艦,更是在撤退時就已經被裁決騎士團清理乾淨,根本不可能留給自由邦聯。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留了也沒用,邦聯雖然能弄到煤炭,但絕對找不到一個可以修理這種裝備的工廠,更別說技術工人了。

  即便如此法比安還是不肯放棄,動員整個擲彈兵團到處打掃戰場,看有沒有被對方不小心遺漏的;哪怕只是破損的殘骸也不能放棄,全部都要撿回來。

  雖然只有短短一個晚上,但裁決騎士團的裝備給曾經認為「武器不是一個軍隊的關鍵,人才是關鍵」的法比安形成了降維打擊;閉上眼睛,就全都是士兵們在蒸汽連射步槍的火力下成片成片倒地的身影。

  那才是未來,那才是真正能夠操控戰局,決定一場戰役勝負的關鍵;法比安像是把握到時代的脈搏,整個人完全不可自拔陷入到了對武器的狂熱與陶醉中。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忙到累癱的擲彈兵團不負眾望的任務失敗了;但或許是為了避免被大失所望的副司令追責,一群困到要死的擲彈兵們總算找到了點兒能交差的東西……

  呃,或者說…人?

  …………………………………

  「你的意思是,你其實是一名裁決騎士?」

  法比安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女人。

  雖然蓬頭垢面,渾身上下都是燒焦和血漿凝固的痕跡,破破爛爛的衣服看上去和某些逃兵相差無幾;但作為克洛維城前近衛軍最有前途的中層軍官,憑藉對體態,聲線和下意識動作細緻入微的觀察,他還是迅速確定了不少有用的情報,以至於忍不住心驚肉跳一番。

  想方設法把她送來的部下們或許只是想讓自己息怒,卻誤打誤撞把一個貨真價實的裁決騎士送到了風暴軍團的營地——最重要的,對面的聖戰軍好像還沒發現!

  一天…不!哪怕只是幾個小時,只要能從她的嘴裡多少套出點情報,會有多大的價值,簡直不可想像!

  於是連通知安森都來不及,賭上畢生所學和個人尊嚴,法比安立刻開始了對她的審訊。

  「伊莉莎白·萊蒙。」

  相較於表面平靜,內心早已亢奮到極致的某人,少女的反應卻是真正的平淡如水:「效力於裁決騎士團後勤部門,職務是隨從官。」

  「……隨從官?」

  「一個比較古老的官階,帶有比較強的人身依附性質。」伊莉莎白淡淡道:「用你們可以理解的名詞,大概和書記官類似吧。」

  「……原來如此。」法比安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那麼隨從官伊莉莎白小姐,您是如何誤打誤撞與我們的士兵相遇,卻沒有和裁決騎士團一起撤退呢?」

  「因為我的職務是隨從官,工作性質要求我必須忠於菲勒斯爵士,對他的一切事情絕對保密,一切命令堅決服從。」伊莉莎白下意識抬了抬手,撫摸著自己的脖子:

  「所以我不能回去。」

  她現在還是很緊張,說明如果一旦被裁決騎士團發現沒有死,很可能有生命危險…法比安微微頷首:

  「那麼伊莉莎白小姐,那您知不知道菲勒斯爵士現在在哪兒?」

  「死了。」伊莉莎白面無表情:「死在了安森·巴赫的手上。」

  嗯?死了,那派人來和我們聯絡交涉的菲勒斯爵士又是誰?

  用力吞咽了下喉嚨,法比安強忍著震驚:「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死去的菲勒斯爵士給您的命令是…必須活下去?」

  這次伊莉莎白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後,一聲不吭的點了點頭。

  很好,說明我的猜測不完全對,但部分是正確的…法比安內心越來越激動,卻又要強忍著不發作:

  「尊敬的伊莉莎白小姐,既然如此,鄙人和自由邦聯可以保證您的人身安全和一定的自由;但這種安全不是沒有代價的,需要您透露些有價值的情報來交換,比如說……」

  「我可以告訴你們裁決騎士團和統帥部接下來的行動計劃,至少是已經明確寫下來的計劃。」伊莉莎白甚至懶得再抬頭看他一眼:

  「另外還有慈悲之心號上面差分機的設計圖紙,部分裁決騎士團新型武器的設計圖紙…這些足夠嗎?」

  法比安:「……」

  明明最想要的東西和賭上尊嚴也要完成的工作同時都成功了,為什麼自己一丁點兒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