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伯納德·莫爾威斯的價值

  黯淡的夕陽映照著已然滿天星辰的穹頂,在地平線留下最後一抹血色;僅剩一束的陽光有多麼的奪目的耀眼,就有多麼的不甘和失落。

  硝煙瀰漫的黑礁港內,激戰了整整一個白天的雙方分別帶著各自勝利的喜悅和遺憾撤軍;聖戰軍放棄了最後距離市中心只有幾十米的街道,全面收縮退回了港口周邊;新大陸軍團則背靠著城鎮的外圍防線,繼續在市中心的議會頂端懸掛著十三星環旗。

  借著黃昏下最後一點光亮,癱坐在北側陣地土坡上的伯納德·莫爾威斯眺望著遠處停泊在海面上的聖戰軍艦隊和港口豎起的秩序之環旗幟, 久久沉默不語。

  從他的視角能清楚的看到整個黑礁港的布防,只能用「簡陋」形容…沒有永久或半永久的堅固工事,沒有能抵禦艦炮不間斷轟擊,並予以威脅的大型炮台,沒有能遲滯進攻,可以充當臨時要塞的大型建築……

  即便自由邦聯破壞了港口和灘頭,還在淺海處打下木樁, 但隨著時間推移這些沉船和木樁也會逐漸被海水漲潮退潮逐漸摧毀…哪怕是現在,博雷軍團也只用一個下午就讓三千多人成功登陸, 早晚能攻克整個城市。

  但這些都和他沒什麼關係了。

  雖然港口的博雷軍團近在咫尺,而自己那已經被擊潰的一萬人仍然有小股部隊在負隅頑抗;總兵力只有兩萬人出頭的黑礁港守軍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一邊圍剿自己,一邊抵禦博雷·勒文特的進攻…可只要不是個傻子就不難看出來,自由邦聯的目標已經達成了。

  而他們只用了一天,更準確的說只用了一個下午;上萬聖戰軍士兵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頭疼欲裂的伯納德回首望向身後,空曠的黑礁港郊外躺滿了穿著藍白色軍裝的屍體,夜幕下濃濃的淒涼摻雜在血腥味里,隨著刺骨的晚風一遍遍刺激著他的內心。

  「伯納德叔叔您醒了?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受傷?」

  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嗓音在身後響起,讓失魂落魄的監軍渾身一震,顫巍巍的扭過頭,仰視著那個遮住自己身上陽光的身影。

  年輕騎士握著手中已經沒有了鞘的軍刀,一身帝國騎士裝滿是泥濘和血污,燦金色的短馬尾也被硝煙和汗水浸染,在夕陽下顯得有幾分憔悴, 也多了幾分殺氣,幾分領軍者的壓迫感。

  只有那雙澄澈的寶石藍眸子,還能讓伯納德感到熟悉;他半弓著腰,小心翼翼的觀望自己,舉手投足仿佛是做錯了事的晚輩,在等待大人即將到來的訓斥。

  「托你那位朋友的福,還完好無損的活著。」狼狽的監軍自嘲的哼笑道,滿不在乎的聳聳肩膀:

  「當然,如果你們後悔了,想殺掉我這個總和你們作對的老東西也請便,我不會反抗也不會求饒,儘量不讓你們留下什麼陰影。」

  「啊…如果實在是嫌麻煩,你們也可以組織大規模的槍決麼,把我和其他士兵扔在土坑裡一齊亂槍打死,還省得專門填埋;或者把我扒光了綁在旗杆上當人質,和港口的聖戰軍談判讓他們撤退,當然最好別抱什麼希望,那些博雷·勒文特的部下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好說話的……」

  「伯納德叔叔!」

  皺起眉頭的年輕騎士, 略顯不耐的搶斷道:「別這樣了行麼,我又不是小孩子!」

  「沒錯,我親愛的路易…路易·貝爾納,你的確不是孩子。」

  伯納德苦笑不減:「你是叛徒…是帝國和秩序之環的叛徒。」

  緊抿著嘴角的路易默然不語。

  「很遺憾,我也沒想到事情最後會變成這副模樣…我已經竭盡所能的去挽救,但最後還是功虧一簣。」監軍的眼神中帶著深深的無奈:

  「你應該能想像的出來,如果讓你父親知道現在你就是自由邦聯名義上的最高統帥,帝國和教會的頭號敵人,事情會有多難辦。」

  「我沒有選擇。」

  年輕騎士停頓了一下,愧疚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堅毅的光彩:「自由邦聯,十三殖民地…他們是無辜的;明明是皇室領地,為什麼他們就不能享受和本土相等的尊嚴;伯納德叔叔您捫心自問,在鎮壓揚帆城叛亂,屠殺灰鴿堡和黑礁港殖民者的時候,就真的一點也不覺得他們可憐嗎?」

  「也許吧,但當時在我眼裡,我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伯納德哼笑了一聲,抬頭看向年輕騎士:「但這些都不重要了,現在重要的是…你們想怎麼做?」

  「黑礁港之戰打得不錯,我承認自己技不如人,但這麼漂亮的殲滅戰是要付出代價的…博雷·勒文特的軍隊已經成功登陸,你們守不住。」

  「至於灰鴿堡…你們在黑礁港集結了兩萬多人的大軍來圍剿我,灰鴿堡的防守必定空虛;如果你消息足夠靈通的話,就該知道那裡正在被你的好友亞瑟·赫瑞德率領兩萬大軍圍攻,我很好奇,你們打算怎麼守住它?」

  「這不是您現在應該問的。」路易的表情逐漸嚴肅了起來:

  「如果我是您,現在會更關心自己接下來會遭遇什麼,伯納德叔叔。」

  說完他還不忘挺直腰,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冷漠些。

  嗯,所以親愛的路易消息確實很靈通,估計連亞瑟和圍攻灰鴿堡的兵力也一清二楚,居然真的被博雷·勒文特這個野心家猜中了…伯納德在心底暗道,臉上卻故意露出了幾分失魂落魄的表情,無奈的嘆了口氣。

  「所以,我接下來會遇到什麼?」

  他先是垂首,緊接著仿佛被迫抬起頭,一雙晦暗的眸子凝視著年輕騎士的眼睛。

  路易心中一緊,卻依舊保持著僵硬的面孔故作冷漠,安靜了很久才開口道:

  「我們不會傷害您,但也不會讓您立刻回去,一切都要看聖戰軍那邊的表態;所以暫時要委屈您被軟禁起來了,伯納德叔叔。」

  「真的?這麼優厚的條件,安森·巴赫還有那些恨我牙痒痒的自由派叛徒,他們能答應?」

  「他們那邊我自然會去說,身為新大陸軍團的元帥,這點擔當我還是有的。」

  「那就辛苦你了,我本人倒是無所謂,但那些被你們的俘虜的士兵,他們有很多都是艾德蘭人;你是貝爾納家的繼承人,應該知道艾德蘭人多看重面子,儘量別讓他們受委屈。」

  「嗯…艾德蘭和自由邦聯沒有任何仇怨,既然戰鬥已經結束,我肯定不會允許有人遷怒和欺辱無辜的艾德蘭人,當然代價就是他們也不可以再對邦聯利刃相向。」

  「這是肯定的,有你在,那些艾德蘭人大概也生不出反抗的想法了。」

  伯納德微微頷首,心底長鬆口氣;他現在已經徹底完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指望路易確保軍團不會被自由邦聯真的全殲,為亞瑟·赫瑞德和自己保留下這份重要的本錢了。

  而就在兩個心情沉重的人交談同時,遠處正在望著這一切的人看上去甚至比當事人還要更憂心忡忡一些。

  「我說,這樣真的好嗎?」

  一臉糾結的卡爾像是忍了很久,深吸口氣然後勉為其難的指著遠處的二人:「這應該不在一開始的計劃里吧。」

  「嗯?」仿佛什麼都不知道的安森眨眨眼:「你指什麼?」

  「別裝傻!」早就熟悉了這位總司令把戲的卡爾不吃這套:

  「你故意讓莉莎手下留情還把伯納德交給路易,要我們怎麼才能再把他幹掉?為什麼改主意了,我記得很清楚路德維希少將可是明確說過要確保萬無一失的。」

  「好吧,有三個理由。」

  迎著副官迷惑的表情,安森一臉輕鬆愉快的豎起了右手的三根手指:「首先,風暴軍團兵力不足,負責圍攻的軍隊裡有揚帆城的人,他們還有對面伯納德的軍團里有不少艾德蘭的士兵。」

  「這些人都是貝爾納家族的死忠,除非我們能把他們統統滅口,否則關於伯納德的事情肯定會傳進路易的耳朵里,風險係數太高了。」

  「其次,路德維希和我們最擔心的是伯納德對我們和自由邦聯知根知底,讓聖戰軍團更加從容不迫的將我們殺得一乾二淨;想解決這個問題只要軟禁他就行了,而且還是一個非常有價值的人質。」

  安森一副情況盡在掌握的表情,並且每說完一個就收起一根手指。

  「哦,那最後一個呢?」

  參謀長皺著眉頭,盯著總司令最後仍然豎著的中指道,心底隱隱覺得對方故意做這個動作有點兒不懷好意。

  「最後嘛,就是因為這封信。」臉上帶著幾分壞笑的安森收回右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封已經被拆開的信封遞過去:

  「前天剛剛從白鯨港寄過來的,署名人是卡林·雅克。」

  「卡林·雅克,就是和那個小說家一起來的見習教士?」卡爾努力回憶道,突然明白了什麼:「等等!我記得他好像還是那個……」

  「真理會成員,和我們的羅曼上校一樣。」安森點點頭,表情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

  隱隱已經有所預料的參謀長沒有再和他交談,快速瀏覽了一遍信箋的內容;再三確認之後,面色驚愕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

  「很意外對吧?」安森的語氣里透著幾分玩味:「身為南方貴族的莫爾威斯家族已經拋棄了盟友勒文特,和羅蘭還有貝爾納家族結盟了。」

  「而路易的父親艾德蘭大公,是眼下帝國境內針對赫瑞德皇帝發動聖戰的最大反對派,還強行捆綁了羅蘭家族上他的賊船;伯納德·莫爾威斯大人,就是他專門安插到聖戰軍內最重要的眼線。」

  「為什麼這麼重要的情報,卡林·雅克一個見習教士居然能知道呢?很簡單啊,因為我們這位艾德蘭大公,竟然也是一個裝得很老實很虔誠,實則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給教會來個大新聞的狠人啊。」

  「我猜他至少在聖徒歷九十五年的北港之亂以前,就已經和真理會有所牽連,否則也不會在那場水兵叛亂中協助某個無良小說家,讓他可以那麼順利的解決那場死局。」

  雖然說起來令人相當震驚,但實際上其實也不難理解——且不說艾德蘭就是和教會矛盾最深的普世宗大本營,為了不被懷疑和舊神派勾結,貝爾納家族還不得不大義滅親,獻祭了重要分支克雷西家族;表面再怎麼虔誠,內心也不可能毫無怨言的。

  甚至這還沒完…信中還提到已經和艾德蘭大公私下聯絡,決定採取行動的除了羅蘭家族,還有大名鼎鼎的狂獵騎士沃頓家族,瀚土弗朗索瓦家族,伊瑟爾精靈王國的摩西菲爾德家族……

  說實話後兩者還能理解,畢竟這場聖戰對根本與新世界毫不相關的他們就是一場無妄之災,那沃頓家族又是怎麼回事?這可是帝國中部,曾經貢獻過一位皇帝並且對當今赫瑞德皇室忠心耿耿的豪門啊。

  雖然只是猜測,但沒記錯的話羅曼上校好像就是狂獵騎士天賦者,如何這件事與他有關係的話,那……

  「這、這這這…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卡爾已經震驚到結巴了:

  「這麼重要的情報,怎麼就沒聽路易·貝爾納提起過呢?!」

  「呃…大概是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吧?」安森低沉著嘆了口氣,朝遠處的那兩個身影瞥了瞥:「所以你就明白了,這位監軍大人我們不僅不能動,還要保護他的安全,而且千萬不能讓他和『背叛聖戰軍』這種事扯上什麼關聯。」

  「如果沒猜錯,艾德蘭大公應該是不在乎我們這些人和自由邦聯死活的,但他非常希望帝國和教會能在聖戰中一無所獲,所以勉強也算是我們的盟友。」

  「那我們該拿他怎麼辦?」卡爾有點兒慌了:「總不能就這麼直接送回去吧?」

  「當然不能!我們得想辦法和聖戰軍討價還價,讓他們把人贖回去…演戲就得演全套,不能讓伯納德被懷疑,但也得讓這位監軍大人知道我們的『誠意』。」

  迎著傍晚的風,安森的目光投向了灰鴿堡的方向:「至於贖金的價格,那就要看諾頓和阿列克謝他們的表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