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在白鯨港時你曾經告誡過我,揚帆城是我們能否擋住聖戰軍進攻步伐的關鍵;為什麼又突然決定把它交出去,主動讓給聖戰軍?!」
路易沉聲道,眼神分外不解:「我並不是在袒護什麼,如果真到了無法堅守需要做出犧牲的時候,即便再難以割捨,我也不會有哪怕一瞬間的猶豫;可現在已是勝利在望;只要站穩腳跟, 死守防線,就能將眼前的兩萬聖戰軍徹底殲滅。«-(¯`v´¯)-« 6➈丂𝕙Ǘ乂.ςⓄⓜ »-(¯`v´¯)-»」
「在這種情況下做出讓步,甚至主動棄城撤退…這要怎麼向邦聯內各個殖民地解釋,怎麼向那些為了打贏這場戰鬥,付出了巨大犧牲的戰士們,還有千千萬普通邦聯民眾們解釋?」
「好不容易贏得了勝利, 卻要像戰敗一樣割讓土地, 交出城鎮的鑰匙,他們真的能接受嗎?!」
「回答我, 他們真的能接受嗎?!」
年輕騎士猛地站起身,激動的質問聲甚至把帳篷外的莉莎從睡夢中驚醒,瞪著大眼睛的小腦袋左探右探。
安森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默不作聲的拿起了之前「送」給卡爾的朗姆酒,輕輕拔掉瓶塞,給自己倒了半杯。
雖然說的是「記得給我留點」,但參謀長似乎只是略微抿了幾口,整瓶酒依然是滿的,幾乎看不出已經被動過的痕跡。
緊抿著嘴角,路易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失落。
「在解釋這個問題之前…嗯,實際上是兩個,我要你先告訴我另一件事。」安森將酒瓶推給年輕騎士:「如果明天聖戰軍十五萬大軍登陸新世界,我們有希望打贏他們嗎?」
「這、這個需要……」
「不可能的。」
不給他說完的時間,安森直接自問自答道:「哪怕集合整個新世界的力量,再有一部分舊世界的外援,我們也不可能打的贏十五萬聖戰軍外加裁決騎士團組成的聯軍, 就算再怎麼垂死掙扎,也頂多是拖延戰爭的時間而已。」
「雙方的差距就是這麼大, 沒什麼好否認的;連路德維希的兩萬先頭部隊我們都打得如此吃力,就更不用說準備充分,並且以帝國大軍為主,規模浩大的聖戰軍主力了。」
「然後是你提出的那兩個問題,為什麼在勝利的情況下還要撤軍,以及如何說服邦聯上下接受這一結果。」安森豎起了右手食指:
「我先回答第一個——正是因為勝利了,所以我們才要讓出揚帆城;相反,如果這一戰不小心輸給了路德維希,那恐怕我們真的就不得不死守城鎮,將路德維希全殲在城外了。💣☆ 6➈sⒽᑌ𝔁.ςᗝ𝔪 🍩♤」
唉?!
激動的年輕騎面露疑惑,整個人僵在原地。
「這場聖戰,亦或者說帝國與教會為了各自野心而促成的侵略戰爭,對除去帝國皇帝與教廷之外的任何秩序世界勢力,都毫無利益可言,尤其是克洛維。」安森默默道:
「能否分化,瓦解,甚至是拉攏這些勢力加入我們,或者至少是保持中立,將成為能否擊敗,亦或者抗衡帝國與教廷的關鍵。」
「……所以將揚帆城主動讓給路德維希, 是為了藉此拉攏克洛維,還有弗朗茨家族?」
路易臉上的激動開始逐漸消退,僵硬的身體緩緩坐回了椅子上,努力思索著這其中的聯繫:「但就算是要向對方示好,以你和弗朗茨家族的關係還有前克洛維軍官的身份,只要把不得不反叛的理由解釋清楚,根本就不需要做到這一步吧?」
「完全正確。」安森輕笑道,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精光:「路易,你有沒有過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送給別人,但其實心裡其實非常在意的情況?」
「這個……」
年輕騎士遲疑了一下,他不明白為什麼安森要突然聊不相關的話題,但身為騎士的素養,還是讓他誠懇的給出了答案:「有過。」
「第一次擔任御前武官的時候,我把自己的佩刀送給了好友亞瑟·赫瑞德;但因為那是克羅格兄長為了慶祝我順利掌握血脈之力,特地專門請人鑄造的,因而相當不舍。」
「那你那位叫亞瑟·赫瑞德的朋友,又是怎麼對待這件禮物的呢?」
隱約感覺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名字的安森,繼續追問道。
「我原本是希望送給他做一個紀念,因為要前往伊瑟爾精靈王國擔任軍隊教官,不知道要過多長時間才能再見…結果好像完全被他誤解了意思。」路易搖搖頭:
「上次見面的時候,他還十分嚴肅的告訴我那柄刀被他藏在父親的武器庫里,每天都有專門的僕人清理灰塵,每月還會請皇室的武器工匠上門保養,保證隨時都可以取用……但這些和揚帆城有什麼關係?」
「大有關係。」
把玩著手中的酒瓶,安森臉上露出了十分玩味的表情。
「之所以要問這個就是希望你可以理解,某些東西看起來是你的,實際上卻並不是;相反,有些貌似屬於別人的東西,可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只是在替你保管而已。💢♬ ➅9ⓢ𝓱𝓾Ж.c๏𝓜 👊🎃」
看著似懂非懂的年輕騎士,他端起了手中的朗姆酒杯:「眼下路德維希一敗塗地,等於徹底斷送了克洛維能夠從這場戰爭中唯一能獲取的利益,等待他的只有來自聖戰軍的羞辱和克洛維王室的失望。」
「在這種情況下將揚帆城交給他,甚至主動擺出被他擊敗的架勢,就如同你將自己珍愛的武器贈送給那位叫亞瑟·赫瑞德的朋友,是相同的道理。」
「他不會因為避免慘敗導致的種種後果而欣喜若狂,恰恰相反,他會覺得你別有用心,甚至是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在裡面…特別當提出這個條件的人是我的時候。」
說這句話的同時,安森忍不住嘆了口氣;雖然知道實際情況就是這樣,但明明自己從裡到外都透著無與倫比的真誠,從不主動撒謊,可為什麼其他人就是不肯相信呢?
「確實,雖然聽起來十分的真誠的話,但從你的口中說出來就會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警惕呢……」微微頷首的路易,對此深表贊同:
「所以你將揚帆城交給路德維希,就是希望利用他必然會產生的這種心理反過來保住揚帆城不失,或者說避免徹底淪落到聖戰軍的掌控之中,是這樣嗎?」
「是這麼回事,但真的不用把我說過的話再強調一遍了……」
安森嘴角一陣抽搐:「如果真的讓路德維希硬碰硬攻克揚帆城,整個殖民地必然遭到血洗;但通過談判,尤其是在他已經掌握了聖戰背後的真相前提下,與我們合作就是他唯一的,也是必然的選擇。」
「因為是通過談判拿下殖民地,意味著城內還有大量屬於邦聯勢力,尤其是那些仍然忠於你,忠于貝爾納家族勢力的殘留;路德維希如果不希望這場戰爭的真相暴露,特別是與我這個反賊有牽扯,就必須竭盡所能在聖戰軍面前維護揚帆城現在的狀態。」
「而他的這種反應到聖戰軍的眼中,則是克洛維人在努力維護已經到手的利益,不至於被帝國和教會搶奪;不出意外的話,還能以此掩護他與我們合作的真相。」
「這種情況下淪為聖戰軍大本營的揚帆城,等同於對我們單向透明;軍隊的行動路線,後勤的儲備狀況,教會即將採取何種行動…都將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以及最重要的,避免成千上萬毫無意義的傷亡。」
話音落下的剎那,路易的瞳孔猛地驟縮,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過去的畫面。
雷鳴堡,鷹角城,登巔塔,伊瑟爾王庭……
當然,還有揚帆城。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因為自己的狂妄,愚蠢,懦弱,遲疑…而付出了生命代價,無辜枉死的人們。
為什麼要離開舊大陸,來到新世界?
為什麼會走出小教堂,成為揚帆城總督?
為什麼……
捫心自問的路易·貝爾納,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而安森當然清楚這一切。
避免無謂的殺戮,不讓無辜者枉死,這就是路易會願意背叛帝國甚至是家族,也同意與自己合作的唯一理由;只要滿足這個條件,他就是自己最忠實的盟友。
聽上去似乎不怎麼近人情,甚至還很殘忍,但現實就是這麼殘忍——和敵人相比,自己幾乎是對方一根手指頭就能輕易碾死的存在,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沒有毫無下限竭盡所能的計劃,沒有半真半假的籠絡住所有能找到的盟友,自己…安森·巴赫,這輩子都別想擺脫受人指使,被人利用,事後還幾乎百分百會被一腳踹開的工具人的命令。
不是什麼大公國的繼承人,沒有王室血統,沒有一個總主教的親爹…帶著穿越靈魂的記憶,身上還有近乎致命把柄的小小陸軍軍官想要翻身,爭取到哪怕一丁點兒的自由,難度堪比施法者升階,甚至還要更加令人絕望。
否則的話,他也沒辦法那麼輕易的籠絡住風暴軍團上上下下,對自己保持忠誠——沒有實打實的利益,沒有足夠公平的分配原則,沒有一次次實力的證明,對部下的絕對信任和誠懇,談個心,說幾句好話就能讓他們願意「曲線忠誠」,那是左腳踩右腳上天,痴心妄想。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近人情,就是這麼殘忍。
「你這麼做的用意,我大概了解了。」
重重的嘆了口氣,年輕騎士憂鬱的神色依然沒有散開:「只是還有一個問題,究竟要怎麼讓揚帆城的自由派,乃至整個自由邦聯接受這個結果?」
「這個啊,很簡單。」
「簡單?」
「沒錯,特別簡單。」安森輕描淡寫道:
「不用解釋。」
「……」
沉默的路易先是怔住,繼而猛地脫口而出:「你、你說什麼?!」
「我說…沒什麼好解釋的。」安森仰視著他那張震驚到不可思議的臉,淡淡道:
「事情就是這樣,他們要麼接受,要麼不接受;無非是選擇承擔哪個後果而已,至於做出這個決定的我們,沒必要向他們說明其中的緣由。」
「可、可他們、他們都是……」
「他們都是自由邦聯的議員,是你我必須保護的對象,換而言之,就是臣民。」安森緩緩站起身,表情逐漸嚴肅:
「既然是臣民,那麼作為統治者的我們想要解釋的時候可以解釋;但在不想這麼做的時候,當然也可以一句話也不說。」
「這不是他們的權利,這是統治者的選擇…你的選擇。」
迎著他那仿佛要擇人而噬的目光,年輕騎士則顯得十分迷茫。
「但是你說過,自由邦聯和舊世界是不一樣的,是自由而平等的……」路易突然有些結結巴巴了起來:「這、這樣真的還能算自由平等嗎?」
「當然算!」安森毫不猶豫道:
「我們這是新世界式的自由平等!」
「……和以前的區別在哪?」
「很簡單,以前這種東西並不存在,或者早就被消滅了。」安森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如今的自由邦聯認為,如果想要守護住這份來之不易的自由和平等,就要在必要的時候選拔出最能代表自由與平等意志的人選,來執行這份屬於所有人的權利。」
「那什麼叫自由邦聯認為?」
「就是一切我們說的算。」
「……」
年輕騎士的眼神已經徹底迷茫了,但安森並不打算就此打住,而是更進一步:「現在已經是五月,聖戰軍的主力隨時都有可能抵達新世界,我們沒有時間再繼續拖延和等待下去,必須儘快結束這一切,做好最後的迎戰準備。」
「捨棄揚帆城殖民地,集中邦聯的所有權利,成立邦聯軍團參謀部,選出能夠統領所有人與聖戰軍死戰到底的統帥,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才是對守護自由平等最正確的做法!」
安森沉聲道。
終於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的路易抽動著喉嚨,一臉決絕的看向安森:
「這一切…都是為了自由邦聯?」
安森點點頭,嘴角輕輕上揚:
「為了自由邦聯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