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將整個軍工廠打包塞進一輛蒸汽列車,完整的從一個地點送到另一個地點,這是項巨大的工程,其難度完全不亞於把大象裝進冰箱。✊🍟 ❻❾𝓼ⒽỮ𝔁.c𝕠𝕄 ✌♧
二者相同的地方在於,都可以分解成三步:把工廠打包,把包塞進列車,把蒸汽列車開走;區別在於前者的難度集中於後兩步,後者一開始的難度就快突破天際了。
這一點索菲婭深有感觸…雖然事先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挑選了規模最合適的工廠,打通了鐵路委員會的關係,連搬運途中的交通條件都考慮了進去,計劃完美的讓她深信,就算是某個號稱對自己忠心耿耿的騙子,也不過如此。
但當真正上手之後,什麼叫「計劃趕不上變化」,「理論和現實間的鴻溝」,「超乎想像的紕漏」…一個接一個的全都冒了出來。
首先最直接的問題:怎麼打包?
如果說步槍,火藥,鉛彈甚至炮彈,大炮都還好辦,按標準裝箱即可,圖紙也可以塞進油布包…生產線上的各種機器設備呢?就算一部分真的可以拆解成零件運到殖民地重新組裝,剩下那些無法拆解,或者根本裝不進列車車廂的部分怎麼辦?
當然,這個問題已經基本得到了解決,整個工廠全都已經打包完成——真帶不走的也只能選擇放棄。
緊接著就是第二個最麻煩的地方…打包好的「軍工廠」,要怎麼運送到中央西站的蒸汽列車,準確無誤的裝運進車?
要知道這可是一整個軍工廠,光是需要動用的貨運馬車就有近百輛,外加至少五倍於此的搬運工人,規模之大,足以堵塞任何一處交通樞紐。
而且王都中央西站是克洛維城最繁華,人潮最密集的區域,上百輛沒有提前報備的貨運馬車突然出現,將一堆光看包裝造型就絕對和違禁品(軍火)有關的貨物塞進蒸汽列車的車廂…這已經不是把人當傻子,這是非得秩序之環親自降臨才有可能不被發現。
不過如果你認識鐵路委員會的人,甚至是其中高層的話,他們就會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就是克洛維城外還有一個「廢棄車站」…很破,很舊,看上去甚至像墓地多過車站,但只要買通了中央西站的負責外加列車的車長,他們就會想辦法在那裡停靠一段時間。
這不僅需要關係網,需要人情,也需要鈔能力——不過索菲婭都不缺。
最後就是將滿載貨物的蒸汽列車開往目的地,再卸貨,裝船,發往白鯨港殖民地;期間不僅需要強大的統籌管理能力,更要算好準確的時機,如何最大化合理利用倉庫空間,如何解決周轉期間各種不必要的損耗和囤積……
諸如此類複雜的「旁枝末節」,都是索菲婭在剛開始時完全沒有考慮,直至開始之後才意識到的問題,任何一處的疏忽都會產生驚人的浪費,並且極大增加整個計劃的暴露風險。
「…不過請您放心,這些問題都已經解決了。」
飛速奔馳的馬車車廂內,埃里希擦著額頭的冷汗,同時拼命克制著伸向菸斗的右手:「我僱傭了位聖艾薩克學院的年輕學者,他設計了一套公式,幫搬運工人們減少了很多麻煩。」
「公式?」原本急躁的索菲婭怔了下,饒有興致的問道。
「是的,他寫了一堆的…數字和符號,用來證明一輛蒸汽列車約等於多大規模的軍工廠,又要以什麼樣的方式包裝才能提高運輸效率,哪些設備和材料必須裝車,哪些又可以在就地取材的去情況下節省空間……」埃里希越說越亂:
「最後最能符合計算結果的『工廠』,只需要一周時間就能完成拆卸打包,運輸到另外一個地方,再用一周時間就能原模原樣的重新建起來。」
「那堆數字和符號…他稱之為『列車工廠等式』。」
「開始我們還不太相信,但他讓工人們放了三個星期的假,等到最後一周才開始動工,結果…真的只用了七天時間,而我還得付給工人們一個月的工錢!」
埃里希的臉上露出了幾分鬱悶,顯然對那三個星期的工錢相當的心疼。
只用一周時間就能打包一座軍工廠,再用一周就能重建,親愛的路德維希兄長要是聽到這個消息,大概會激動到不能自己吧…索菲婭目光流轉,好奇之色愈濃:
「你剛剛說符號,是聖艾薩克《符文學》里的內容嗎?」
在聖艾薩克那浩若煙海的遺產當中,《符文學》大概屬於最為晦澀難懂的一類。
但這並非因為它多麼高深,而是在多數人眼中基本上屬於毫無用處的學問;《符文學》也叫《古文學》,一般被教會學者認為是聖艾薩克整理了許多黑暗時代的古老音節文字,編纂出了一整套體系,並賦予了每個符號單獨含義。
作為神秘學和魔法愛好者,索菲婭也曾鑽研過這門學問,但最後發現除了當暗號,或者珠寶上面的裝飾外,這些符文根本毫無用處,詭異的發音也幾乎不是人能念出來的東西。
「不,是他自己原創的。」埃里希搖搖頭:
「非但如此,他本人好像對聖艾薩克相當的不屑一顧,據說就是因為經常在私下場合發表對聖艾薩克的污衊言論,才被幾位教授聯名趕出學院,剝奪了副教授和講師身份,只保留了學位。」
「我是在在招搬運工的時候發現他的,據說之前一直住在外城區的貧民窟里,靠著教工人孩子們識字和數學為生,還替貧民窟設計了一套簡易的淨水設施和取暖器。」
所以他不僅是個數學家,古文學家,還是一位動手能力很強的發明家…索菲婭越來越對這位年輕學者感興趣了。
年輕有才,桀驁不馴,不被世俗理解卻體諒下層,這些標籤讓她想起了德拉科·維爾特斯曾經一個中篇偵探小說里的配角,大部分時間作為主角助手出現,實際卻是驚才絕艷的學者,多次靠自己的發明讓主角化險為夷,二人的感情也在危機與歡樂日常中飛快升華……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橋段和情節在腦海中不斷浮現,嬌軀微顫的索菲婭深吸口氣,輕抿著櫻唇,故作矜持道:
「他…叫什麼名字?」
……………………
「威廉·戈特弗里德,你叫我威廉就行。」
慘白的膚色,亂糟糟的短髮,一雙紫青發黑的眼圈配上近乎透明的嘴唇,乍一看似乎像亡靈多過像人類:「歡迎光臨,索菲婭·弗朗茨總督大人。」
「……謝謝。」
略有些失神的少女猛然清醒,略顯僵硬的微笑道:「您一定就是埃里希提到過的,那位幫了我們大忙的天才學者了。」
「客氣了。」年輕人淡淡道,縹緲的眼神仿佛根本就沒看清面前的少女:「我也不是什麼也沒得到,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與其在這裡閒聊浪費時間,不如讓我向您介紹下工作進度吧——您意下如何,聽說我們只剩不到十個小時了。」
「……」
這是個非常不好相與的人…對「天才發明家」幻滅的索菲婭微微蹙眉,她突然有些理解對方被趕出學院的原因了。
但身為弗朗茨長女的她當然不會被這點小小的失禮激怒,微微一笑:「當然。」
威廉·戈特弗里德聳聳肩,轉身朝工廠廠房走去,半點客套也無,甚至都不給索菲婭提問的機會。
瘦到只有皮包骨的身體包裹著漿洗髮白的學院制服,遠遠看上去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樣;如果克洛維冬天的寒風再強烈些,索菲婭甚至懷疑這位年輕的「天才」會直接隨風飛走。
強忍著滿腹疑問,微笑的索菲婭緊跟在他身後,從工廠大門來到了廠房。
面無表情的威廉幾乎是全身靠在廠房大門上,用頂的硬生生推開了嶄新如故的門板,絲般潤滑的門軸甚至沒有發出半點老舊後會有的「嘎吱」噪聲。
少女的目光中再次流露出幾分詫異…這裡她來過一次,也親手推過這扇大門;沒記錯的話,自己好像是單手推開的。
這才過去一個多月,它就變得那麼堅固了?
「呼——呼——呼——呼——……」
上氣不接下氣的威廉累到漲紅了臉,如注的汗嘩啦啦的在地上形成了一大灘水色,站在原地喘了好一陣粗氣,單薄的胸口和纖細的喉嚨硬生生發出了堪比破風箱的動靜。
就在索菲婭懷疑他會不會直接一口氣上不來窒息而死的時候,威廉突然面無表情起身,走到一個酷似座鐘的機器前掰開了上面的開關。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齒輪聲開始響起,巨大的錶盤上僅有的指針隨之開始轉動。
確認了這台機器運轉無誤後,面無表情的威廉扭過頭來,冷漠的仿佛和這台機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您可以開始提問了,索菲婭·弗朗茨總督。」
深深吸口氣,索菲婭十分認真的在廠房內環視了一周,然後禮貌的微笑道:
「我有兩個問題。」
威廉·戈特弗里德一聲不吭的看著她,仿佛是機器在等待有效指令。
「第一個。」少女豎起右手食指,虛空指了指周圍:
「整個工廠…我是說那些設備,零件,產品還有工人們呢?」
「都已經全部打包,裝車運往您之前安排好的車站了。」威廉用不帶一絲感情的口吻,機械式的答道:
「事實上埃里希閣下吩咐之前我們就已經動工了,您來的稍微晚了點兒,不然的話說不定還能趕得上最後一批物資裝車;當然,其實您根本就沒必要來,我們的時間非常充裕,十二個小時哪怕減半也是綽綽有餘。」
「是嗎?」索菲婭笑容愈盛,只是眉角微微有些抽搐: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埃里希,結果讓他跑到弗朗茨邸通知我來這裡?」
威廉頓了下,露出了他到目前為止的第一個表情——微微蹙眉:
「這是第二個問題嗎?」
「……不。」
索菲婭笑的越來越開心了。
「所以它是第一個問題的補充,我明白了……」威廉恍然大悟,然後再次恢復了剛開始的表情:
「因為我有個小小的請求,一定要得到您的同意才行——而我又不知道您住在哪兒。」
「什麼請求?」
「這是第二個問……」
「不是!」
「我被通緝了,需要一個足夠安全的途徑離開克洛維城;考慮很久,覺得和您的軍工廠一起走可能是最安全的。」
年輕學者給出了答案,外加一個足夠重量級的補充:
「……被審判所通緝了。」
「什麼?!」
索菲婭瞬間目瞪口呆,猛然間突然想起了什麼。
難、難道審判所要配合白廳警察,不是因為軍火走私,而是因為…他?!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猛然回神,強忍著驚訝的索菲婭指著他身後正在不斷轉動的錶盤,略帶顫抖的問道:
「第二個問題…這是什麼?」
「哦,這是一台手動定時報警機器。」
「手動…定時…報警?!」
「對。」威廉不甚在意道:
「只要它錶盤轉滿十分鐘,就會發出足夠覆蓋周圍兩條街道的報警聲——足以讓正在附近巡邏的白廳警察發現異常,主動找上門來。」
「他們發現整個工廠已經被徹底搬空,倉庫里的軍火一個不剩,一定會立刻查封車站所有即將出發的蒸汽列車,您搬運工廠的計劃將立刻破產…當然,我的逃跑計劃也一樣。」
「唯一的解除辦法,就是在錶盤上輸入事先設定好的密碼,知道這個密碼的人只有我。」
看著臉色越來越難看的索菲婭,威廉·戈特弗里德扭頭看向身後的錶盤——只剩下不到五分鐘了。
但他堅信索菲婭肯定會答應的。
唯一的問題是據說新世界的氣候非常惡劣,對身體虛弱的人很不友好;而且自己還暈船,不知道能不能挺過整整一個月的海上生活。
要是躲過了審判所的追捕,結果死在了洶湧海上,豈不是很吃虧…威廉內心深處陷入了兩難的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