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血肉橫飛,炮火轟鳴的西線戰場,此刻帝國攻城陣地的北側正沉浸在詭異的寂靜中。
士兵們叼著捲菸和發射藥,慢條斯理的按慣例和指令沿著陣地上的工事展開防禦陣型,往日總習慣用謾罵下令的軍官們也難得「溫和」了起來,並未催促這些明顯在應付了事的屬下——因為從上到下,誰也不覺得他們需要「防禦」誰。
就在幾分鐘前,薩多爵士派出了一個步兵團襲擊黑礁港北側防線,占據了陣地缺口的先遣軍還在和兩千多附庸兵殺得你死我活……
即使克洛維人把附庸軍殺了個乾淨,最先要做的事情也應該是馳援黑礁港或者繼續據守陣地,有什麼必要和他們這些摸魚…留守的預備隊過不去?
但這份沉寂並沒能持續很久。
「有情況!」
伴隨著從硝煙中響起的槍聲和喊殺聲,一名聽覺敏銳的帝國騎士猛地回首,緊張的沖身後大喊:「全體警戒!」
急促的鼓點奏響,一個滿編線列兵連迅速在騎士身後完成集結,排成緊湊的四排線列,前排單膝跪地,兩翼各分出五個人組成「樹籬射擊」小隊,應對突然出現的散兵突襲。
儘管一直被克洛維人嘲笑「死板」,「僵化」,但實際上帝國的步兵操典也並非真的毫無進步,同樣針對克洛維大寬面線列,縱隊突擊和散兵線襲擾發展出了各種應對戰術。
只不過在騎兵的強勢和炮火覆蓋的隆重場面下,這一點點的改良根本沒多少存在感,連帝國自己也不怎麼重視這方面的訓練。
四周的硝煙封閉了他們的視野,隊形緊湊的線列仿佛成了這片煙海中凸起的礁石;只要大點兒的浪花就能將他們吞沒,拍打成四散的紅色泡沫。
那槍聲和喊殺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快;站在線列前的帝國騎士右手扶住腰間的刀柄,頭盔下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刺激著他的神經。
「準備——」
緊張的命令聲下,線列兵們倉促舉起武器瞄準正面與兩翼的硝煙,「咚!咚!」直跳的心臟催促著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裝彈與瞄準的步驟。
強抑著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帝國騎士「呲啷!」一聲拔出佩刀,雪亮的刀鋒豎在眼前,恰好卡在了視線之間的位置,紋絲不動。
突然,一抹刺眼的反光從他面前忽閃而過。
沒有遲疑,刀鋒揮落的剎那,面容扭曲的騎士用盡全身力量發出了怒吼:
「開火!」
如雷的排槍齊射聲在他身後炸響,金紅色的槍焰在一片煙海中無比奪目,宛若夜空下驟亮的路燈,吸引著周圍的黑暗。→
藉助火光,騎士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麼致命的錯誤——數以百計的身影撕破層層煙幕,宛若發現獵物般的群狼般,從側翼向他們殺了上來。
沒有任何徵兆,沒受到任何有效抵抗的先遣軍殺穿了潰散附庸軍所組成的「外圍防線」,直接碾在了薩多爵士預備隊的臉上。
為了確保最大限度的保持「隱蔽」,安森甚至下令除衛兵連外所有士兵不准開火,在正式接戰前只准用刺刀應敵…衝擊有完整防禦體系和火力網布置的防禦陣地,一旦暴露,下場就是被無數相互交叉的火力點反覆蹂躪,直至扔下幾十上百,甚至更多具屍體殺進塹壕內部。
事實證明,他真的想多了。
留守的預備隊根本就沒考慮過「遇襲」的可能性,不少士兵甚至直至聽到前排的槍聲才在軍官叫罵聲中裝填彈藥,等完成了步驟才發現槍管里有兩發鉛彈。
等到他們終於要舉槍還擊,十幾名散兵已經順著塹壕殺到側面,幾輪射擊和刺刀突襲就擊潰了這些還未真正展開的線列。
儘管帝國的軍官們終於意識到自己遭遇了突襲,開始布置防禦,但整個陣地已經是一團亂麻,命令根本傳達不下去——整個陣地都快被莉莎的衛兵連殺穿了!
兩百多名「哇——!!!!」上來的衛兵連戰士猶如蒸汽列車般,汽笛聲所致宛如死神召喚;博爾尼步槍狙殺,手榴彈開路,煙霧彈封點,霰彈槍掃蕩,左輪掩護近身側翼與後方……
面對著比一般擲彈兵團還複雜的火力體系,每人至少三件武器堪稱「微型軍隊」的衛兵連,猝不及防的帝國士兵們連反擊的餘地都沒有。
當然,這樣的軍隊在風暴師內也僅此一家——訓練標準向莉莎·巴赫連長看齊,每一次的遭遇戰都是「績效考核」,所有速度不夠快的,反應跟不上的,運氣不夠好的,都會主動或被動的淘汰掉。
而在衛兵連正面碾壓的同時,後續跟進的部隊則開始四面出擊,將被擊潰的軍隊徹底殲滅或逐出戰場,順便破壞各處的防禦設施與後勤,避免敵人捲土重來。
「繼續進攻!」
一腳踹倒被自己打爆了頭的屍體,安森一邊狂奔一邊沖周圍大吼道:「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你們連長呢?!去找你們連長儘快集結起來,衝鋒,繼續衝鋒!」
「不要停下,我們的目標是敵人的司令部!」
望著總司令揮舞著克洛維軍旗,將一個又一個敵人放倒的背影,剛剛還在本能清掃戰場的先遣軍士兵們瞬間雙眼通紅,在光速集結後嗷嗷直角的緊隨其後。
先遣軍的突襲是占了一個先手的優勢,並非真的能對帝國大軍形成任何碾壓;因此一旦開始就絕不能停下,更不能中途折返,否則很容易就會被對面優勢兵力包夾,或者變成騎兵肆意獵殺的目標。
唯有不停歇的進攻,才能給敵人製造壓力,逼他們做決定究竟是繼續進攻黑礁港,還是將注意力轉移到先遣軍的身上。
要麼放棄攻城,要麼等著司令部被沖…伯納德可能不虧,但哪一個都是安森血賺。
於是漆黑的硝煙下帝國線列兵們瞪著驚恐的眼睛,看向群狼般朝他們撲來的槍焰與刺刀;與之一起衝上來的,還有那簡單易懂的嗜血殺聲:
「唔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
https://
「準備撤退吧。」
望著面前已經一片狼藉的防禦陣地,薩多爵士異常平靜向周圍的軍官們下達命令道。
「撤退?!」
「是『準備』撤退…注意我話語中的完整含義。」薩多爵士瞥了眼那個打斷自己的軍官,後者微顫著縮了下脖子:
「預備隊已經沒救了,這是我們眼下整條北側陣線最後一支有生力量,失去了他們就等於主攻陣地的側翼已經完全暴露——除非立刻有能夠逆轉局勢的情況發生,否則這場黑礁港圍攻戰,我們已經輸了。」
「可我們已經派了一個步兵團去襲擊黑礁港北側防線,伯納德大人主攻的西側也已經快要有所進展了!」軍官表示非常不理解:
「這種時候撤退,豈不是把他們賣給克洛維人?!」
「這就是我所說的,能夠『逆轉局勢』的情況了。」
薩多爵士依舊波瀾不驚:「西線戰場傳來的消息,克洛維人放棄了原本的防線,在其後的反斜面構築了多重陣地——既然能想到在西側布置,為什麼北側不可能?」
「一個團,甚至是一個營,再有相當數量的火炮,他們就能輕易攔截我們派去試探的步兵團;至於伯納德大人…你覺得如果側翼受襲,以他的性格還會堅持攻城嗎?」
以伯納德·莫爾威斯那謹而又慎的性格?絕對不可能。
這不是一個人,而是全體軍官的共同心聲。
如果不是足夠謹慎,他絕不會等到徹底沒辦法了才對灰鴿堡下手,又拖到五月份才開始圍攻黑礁港;想著討好軍隊,又不敢太得罪本地勢力…不折騰到絕對萬無一失,甚至都不敢輕易入駐揚帆城,生怕被暴徒亂槍打死步前任後塵。
所以戰局的轉折點,就在能否順利偷襲拿下黑礁港北側防線。
想到這裡,在場軍官們紛紛抬頭,默契的朝相同方向望去,隱隱地仿佛在期待著什麼。
然後,他們終於看到了……
「轟——!!!!轟——!!!!轟——!!!!轟——!!!!」
巨大的金紅色火球,綿延聳立的丘陵之上盛大綻放,即便在硝煙瀰漫的戰場上依然奪目耀眼。
驚呆了的軍官們僵在原地,一個個面面相覷。
薩多爵士輕輕嘆了口氣,銳利的眼神中透著幾分失落的情緒。
他原本對這支步兵團是寄予厚望的,甚至不需要真的攻破黑礁港防線,只要能切實威脅到敵人側翼,這場攻城戰就已經勝利了一半,可現在……
「準備撤退吧。」薩多爵士再次開口道:
「儘量收攏你們的軍隊,拋下一切不必要的輜重用最快速度離開戰場…我會率領胸甲騎兵替你們斷後,但只有十五分鐘,屆時還沒有撤退的話,就祈禱秩序之環庇佑吧。」
祈禱秩序之環,讓克洛維人的援軍再遲一會兒…他在心底暗道。
………………………
不僅僅是北側的帝國大軍,正在帝國一浪高過一浪的攻勢下苦苦掙扎的阿列克謝,和一眾黑礁港民兵的軍官們,同樣驚愕的看到被帝國轟成渣的北側炮台突然亮起火光,整條防線都化作一片焦土,什麼也沒剩下。
待到爆炸的煙塵散去,廢墟中傳出了無數的悽厲慘叫,成百上千身著藍白色軍裝的帝國士兵在陣地上四處逃竄,武器包括鳶尾花軍旗都被他們丟在了地上,亂鬨鬨的被聚集在附近的工兵們追殺。
即便隔著相當一段距離,他們也能感受到場面是何等的慘烈,也能聽到那殺豬般的叫喊。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十五分鐘後,阿列克謝終於從一個揮舞著染血鐵鏟,自稱砍了三個帝國士兵腦袋的「暴力工兵」得意洋洋的口吻中,大致了解了事情經過:
城外的帝國大軍派出了一個步兵團襲擊炮台廢墟,聽到槍聲的普什伍德議員果斷跑路,還把剛剛從廢墟里刨出來的幾門火炮外加四千工兵扔在原地。
工兵們明顯是慌了,想跑又搬不動幾門重炮——普什伍德逃跑的時候是坐馬車走的——於是幾個礦工出身的工兵靈機一動,把刨坑剩下的火藥統統塞進了炮膛。
但沒等他們動手,帝國線列兵們就已經殺了上來;面對著敵人的火炮,這些士兵們按照以前的習慣掏出了釘子和鐵錘,釘死炮閂防止守軍繼續靠他們威脅平叛大軍的側翼。
「然後就…砰!」
工兵用雙手誇張的比劃了個爆炸的動作,略帶用力的語氣詞直接噴了阿列克謝滿臉:「一百…不!至少有兩百個帝國人,就直接飛起來了!」
很好,也就是說側翼已經徹底安全,再也不用擔心會被帝國偷襲了,而突襲的總司令也吸引了敵人絕大多數的注意力——換而言之,自己反攻的時刻到了!
以先遣軍總指揮的身份,吹響黑礁港正式反攻的號角!
擦了把臉上的唾星加沙土加血漿,阿列克謝略有些激動的想道;他深吸口氣,扶著氣喘吁吁的副官肩膀,器宇軒昂的走出塹壕,俯視著周圍尚且還聚攏在他身邊的戰士們。
「風暴師,還有自由邦聯的戰士們,時間緊迫,沒辦法給諸位做長篇大論的演講!」
他拔出佩刀,學著安森在卡林迪亞港反攻戰時的模樣大聲呼喊:「帝國人的進攻已經結束,現在輪到我們來進攻了!」
「拿起你們的武器,跟著我一起衝上去,把侵略你們家園的帝國人一個不剩的,統統驅……」
「團長!」
不等阿列克謝演講結束,副官突然大喊一聲,驚愕的指著不遠處的陣地:「您快看吶,帝國人要逃跑!」
「廢話!等我們一發起反攻,配合交叉炮火封鎖,他們難道還能…嗯?!」
終於覺察到不對勁的阿列克謝話音戛然而止,來不及訓斥副官連忙望向對方所指的方向,雙眼瞪圓:
「跑啦?!」
「怎麼現在才…為什麼要現在跑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