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永恆的戰爭

  安森驚愕的回首望去,站在大門前的並非別人,正是冰龍峽灣的精神領袖,瑞珀主教。

  不僅僅是他,整個大廳的視線都在這一瞬間匯聚到了這位兩鬢已經有些花白的中年人身上,或是震驚,或是不解,或是早有預料。

  但瑞珀主教完全無視了那些目光,拄著手杖的他傲然挺立在大門前,緊抿著嘴角注視著驚愕的安森,宛若一根佇立著的,大大的火炬。

  「安森·巴赫大人,您絕對不能用這麼仁慈的方式,絕對不能就這麼算了。」宛若洪鐘的嗓音,在大廳內迴蕩:

  「我知道,這看起來像是一場意外,一次謀殺,一群貪鄙之徒將主意打到了風暴師士兵的頭上,為了幾枚金幣殺人滅口…仿佛只是白鯨港最常見的治安事件。」

  「但這不是真的…它,不是真的!」

  「他…不,它們!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謀殺犯,它們想要的,也不僅僅是幾枚金幣那麼簡單;如果您將這件事當做一起的案件,將他們當成一群需要被逮捕的罪犯,那就真的大錯特錯了!」

  「殺害您士兵的歹徒們…它們是使節,是哨兵,是吹號手,在向您和整個白鯨港吹響號角。」

  「戰爭的號角!」

  整個大廳都安靜了。

  拄著手杖的瑞珀主教一步一踉蹌的朝安森走來,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他,仿佛具有某種瘋狂的魔力。

  安森抬手阻止了想要阻攔的莉莎和衛兵,率先打破了沉默:

  「什麼戰爭?」

  「永恆的戰爭!」瑞珀主教上前一步,瞳孔中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光彩:

  「虔誠的信眾在秩序之環的感召下集結,組成了為信仰而戰的守信者同盟;異教徒們已經感受到了威脅,試圖將這支偉大的力量消滅於萌芽狀態。」

  「他們是在挑釁,試探!想要使用這種卑鄙無恥的手段,知道我們究竟是不是有應戰的膽識與底氣。」

  「如果我們對這一切無動於衷,他們就會愈發覺得我們軟弱可欺;更大,更恐怖的災難將降臨在每一個秩序之環信徒的頭頂,將白鯨港變成被魔鬼統治的地獄火海。」

  深深吸一口氣,主教用他渾厚的嗓音低吼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必須搶先一步,用最直接的方式,最凌厲的手段摧毀他們,消滅他們,碾碎他們!」

  「讓勇敢的士兵們進城,讓戰艦架起大炮,武裝守信者同盟,動員所有秩序之環的忠實信眾們,然後一個社區一個社區,一個農莊一個農莊,一個聚落一個聚落的清洗卑劣的異教徒們,讓秩序之環的光輝從白鯨港升起,照亮整個冰龍峽灣殖民地。」

  「戰爭…從這一刻就已經開始了!」

  話音落下,整個大廳內的議員們紛紛變色。

  看著那一張張明顯不自然的異樣神情,默不作聲的安森大概能猜到是為什麼。

  作為一個至今才剛剛發展了五十年就興旺發達的殖民地,白鯨港的成功固然有殖民者和新移民們勤勞努力的成分,但對土著民的壓榨顯然也是不可或缺的。

  按照小書記官統計的數據,基本上所有上規模的農莊都擁有相當於殖民者一倍,甚至更多的「獸奴」;而採礦業還要更誇張,起碼四倍起跳。

  而在白鯨港城內的情況也基本類似,比較富裕的殖民者可能會豢養一些溫順聽話的「獸奴」,而更多的「歸順土著」們則承擔了大量沒人願意乾的基礎工作,和新移民混居在最破,最邊緣的社區。

  這部分的土著數量無法估算,但哪怕按照最低限度的統計,也至少相當於整個白鯨港人口的四分之一…超過一萬人。

  至於異教徒那就更無法估算了——儘管隨著航海業不斷進步,但出海在這個時代的人眼中依然是風險極高的行為;拋棄本土生活選擇前往新世界的移民中究竟有多少暗中是三舊神的信徒…根本無法統計。

  既然就連克洛維成內都有大批舊神派,豪門貴族的家中私藏著魔法道具;難道殖民地的議員們,會對潛伏在身邊周圍的舊神派一無所知?

  怎麼可能。

  以教會對新世界的放縱程度,就算有半數議員都是舊神派,甚至是施法者…安森也不會有絲毫驚訝。

  畢竟對絕大多數沒有血脈之力的普通人而言,誰能拒絕成就不凡,或是洞察一切,或是永生的誘惑?即使這些看似美好的糖霜下包裹著可怕的毒藥。

  真照瑞珀主教說的那樣,起碼要燒光半個白鯨港…起碼。

  「我同意您的說法,這很可能是一場戰爭…秩序之環信徒與異教徒之間的戰爭。」安森淡淡的開口道:

  「既然來到了這片土地,我們就不能指望那些異教徒真的能乖乖臣服於秩序之環的威嚴,而無需訴諸武力。」

  聽聞此言,在場的議員們顯得更加慌張了,而瑞珀主教的嘴角則流露出一絲的竊喜。

  沒等他繼續說什麼,安森便搶先一步開口道:「但…既然這是敵人的挑釁,那就證明他們絕對是早有預謀,引誘我們走進早已設計好的陷阱。」

  「對於一支軍隊而言,最危險的局面莫過於走進敵人預設的戰場,讓整場戰鬥的節奏都牢牢把控在對方手中。」

  「異教徒們可以肆無忌憚,但我們不可以;因為冰龍峽灣是屬於所有秩序之環信眾的土地,白鯨港是照亮整個新世界的燈塔——她的榮光,不應該沾染鮮血!」

  微微一頓,安森猛地轉身,視線從在場所有議員的身上掃過:

  「我向諸位做出保證,除非局面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則風暴師都不會選擇訴諸武力,將這座被秩序之環祝福過的城市,變成火海籠罩的戰場!」

  「這是一份承諾,更是風暴師的決心!」

  「白鯨港守備軍團,將以最小的代價,剷除危害秩序之環信徒的異教徒團體,以及任何殖民地的威脅——無論它來自外部,還是我們之中!」

  沉穩的話語聲,在大廳拱頂下迴蕩。

  看著在場議員們一個個竊喜的神情,瑞珀主教眉頭緊蹙,眼角閃過一絲詫異。

  安森的回答讓他相當的意外,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

  「如果不准軍隊進入城市,封鎖街道…您又準備如何解決這起事件呢?」

  「當然是用代價最小的方式。」叼著菸斗的安森不假思索道。

  到目前為止,自己掌握的線索非常少,但基本上已經足夠了:

  首先根據卡爾·貝恩所作出的判斷,對方極有可能是臨時起意,並且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襲擊了風暴師的巡邏隊,並沒有詳細周全的布置和準備。

  證據就是現場有大量的目擊證人,以及這些人對襲擊者毫無印象,異口同聲的將對方稱之為「渾身是血的傢伙」。

  這是一個非常誇張的形容詞,非常不符合正常人在遇到罪犯或者兇手時的反應;排除所有人都是共犯並打算包庇此人而撒謊的可能,結論只有一個:此人當時的確渾身是血,並且是絕對字面意義上的。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有行動計劃,就絕對不會讓自己在逃跑時那麼醒目。

  其次,對方極有可能是施法者…或者覺醒了血脈之力的天賦者。

  想要敲碎一個人的顱骨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容易,更別說說十幾個了…如果對方是有備而來,那麼極有可能擁有方便攜帶的鈍器;既然不是,那麼就必須先假設對方有能力在不依靠工具的前提下,打爆十幾個人的腦袋。

  當然,如果他們手裡有槍的話情況會大為不同;但按照現場軍官的驗屍報告,所有屍體中只有三具的顱部有槍傷。

  最後…安森想起了那個撞碎自己腦袋自殺的「獸奴」。

  雖然沒有證據,但他還是忍不住將兩件事情聯繫在一起。

  如果真的並非某種巧合或者意外,而是某種土著民的傳統,異教徒的殺戮「儀式」的話,這也將成為一條十分重要的線索;只要再發生類似的案件,很快就能根據案發地點確定兇手的大致活動範圍。

  最後,也是最最重要的一點…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在事先沒有任何準備或者計劃的前提下,襲擊並且殺死了風暴師的士兵,幾乎不可避免的會引起自己和整個白鯨港的反應,冒著極大可能被擊殺或者生擒的風險,究竟是為了什麼?

  挑釁?

  有這種可能,但代價和風險未免也太高了;何況如果真的徹底激化矛盾,對方打算拿什麼對抗一個齊裝滿員的步兵師,還有停靠在港口的戰列艦?

  至少在達到「褻瀆法師」這個層次之前,施法者的優勢仍然在於隱蔽和突然性,哪怕有了一定的數量,也不可能是步兵線列和六十八磅卡隆炮的對手。

  而就算對方真的擁有這個級別的施法者…說真的,安森也並不害怕,甚至很希望對方主動站出來,畢竟這次的自己不再是孤軍奮戰了。

  另一方面,如果真的像卡爾·貝恩判斷的那樣屬於對方臨時起意,並非刻意謀劃的結果,那就證明當時的四名士兵很有可能發現了什麼,迫使對方不惜暴露,也要堅持將他們和其餘目擊者統統滅口。

  「眼下最重要的,是儘快逮捕行兇的罪犯,或者找到能確定他行蹤的線索。」無數的想法從腦海中閃過,暗示呢不假思索道:

  「既然對方是所有秩序之環信眾的敵人,那麼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了解他們的目的,以及他們的組織和數量。」

  「弄清了這些,我們才能繼續展開下一步的行動。」

  「假如他們真的是打算向我們發起挑釁,那麼只要我們還沒有迎戰,類似的犯罪行為就不會終止,他們早晚會暴露自己的行蹤!」

  「在那之前,我要求所有的秩序之環信徒必須提高警惕,隨時隨地做好發生意外的心理準備。」安森面色一沉:

  「現在是非常時刻,瑞珀主教,我很遺憾的要告訴您,之前我的某些承諾…可能要作廢了。」

  承諾作廢?!

  面色陰沉的主教頓了下:「您是指……」

  「從現在開始,所有白鯨港的秩序之環信眾們,必須到社區附近的教堂登記,證明自己的虔誠。」安森沉聲道:

  「十天…十天之內,所有沒有等級的人,全部按照叛教者和異教徒處理——在白鯨港議會外的廣場上,就地槍斃!」

  「這?!」

  主教瞳孔驟縮了下。

  「另外,所有登記過姓名的人,只要風暴師和守信者同盟發出徵召,一律不准拒絕;任何被發現登記身份與事實不符的信眾,也全部按照叛教者和異教徒的方式處理!」

  安森緩緩拿下菸斗,看向面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的瑞珀主教:「大人,您說了…我們在進行一場戰爭。」

  「既然是戰爭,那麼首先要做的就是區分敵我,然後是竭盡所能的團結力量;在這種關頭仍然不願為信仰而戰,甚至連喊出自己名字的『信眾』…真的會是秩序之環的虔誠信徒嗎?」

  「可…可這也不需要強制啊!」瑞珀主教露出了幾分驚惶之色:

  「只要發出召喚,我相信大家是一定會願意為信仰而戰的,根本用不著……」

  「這是戰爭!」

  安森直接打斷了慌慌張張的主教:「戰爭…是由士兵去打的!」

  「士兵…就要服從命令!」

  主教睜大了眼睛。

  他看著面前突然面沉如水的安森·巴赫,想起了新年晚會上哈羅德議長那惡毒的牢騷。

  「當然,眼下最重要的工作仍然是逮捕兇手,至少要儘快弄清他的下落。」安森話鋒一轉:

  「這項工作並不輕鬆,我會交給一個最可靠,也最信得過的人來負責,保證三天之內就能拿出一個結果。」

  嗯?!

  聽到這句話的卡爾·貝恩渾身渾身一震,兩眼突然變得漆黑無比,恍恍惚惚的像是要倒過去的模樣。

  下一秒,安森緩緩開口道:

  「莉莎·巴赫。」

  「我的妹妹…兼衛兵連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