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走投無路

  對一個地區而言,什麼產業是至關重要的永遠存在爭議,但哪個產業嗓門最大,影響力最強…這一點永遠毋庸置疑。

  作為以傳播訊息為己任,熱衷於令任何雞毛蒜皮,胡編亂造,生搬硬套之事傳遍所有人耳朵的行業,傳媒業某種程度上掌握著近乎「生殺大權」一樣恐怖的權力,它無法為一位讀者決定任何事情,但卻能影響讀者們的每一個決定。

  因為事實上每個人的想法和當下思考的內容,很大程度上是與接收到的訊息密切相關的;尤其是對於那些不經常外出,社交範圍極小的人群而言,一份報紙可能就是他百分之七十以上對外界的信息源,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是他的親友。

  如果此人的親友也和他差不多的情況,那麼他們相互之間交流的內容,大概率也會和報紙內容有關。

  而一份好的報紙,它甚至不需要刻意的表露出傾向,只要能讓它的讀者們關注焦點集中在它想集中的地方,並產生極大的興趣,就已經算成功了。

  因此當發現白鯨港殖民地居然沒有本地報紙的時候,安森的驚喜程度簡直不亞於發現新大陸——只要能把《白鯨港好人報》辦起來,自己向盧恩家族畫的大餅等於實現了一半!

  自己甚至不需要讓報紙大肆吹噓,只要旁敲側擊,甚至故意製造一兩個關於盧恩家族的小故事,每次的新聞中都稍微露個臉,盧恩家族在本地的影響力就建立起來了。

  於是聖徒歷一百零一年一月四日,老好人報社在白鯨港一處偏僻的小巷內正式掛牌成立;眼下雖然還只有一塊牌子,日常運營完全由風暴師後勤部門負責,連唯一的印刷機都在軍營。

  但實際上安森通過左手倒右手的方式,讓塔莉婭對這家報社控股百分之六十,成為了盧恩家族在新大陸的第一家企業。

  不知為何,塔莉婭對經營報社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甚至主動提出暫停一天的「日常刷題」,專門討論該如何提高報紙的銷量。

  「其實眼下整個白鯨港只有我們一家報紙,銷量根本就不是問題。」面對著好奇到瞳孔放光的少女,第一次在塔莉婭面前感到無比放鬆的安森侃侃而談:

  「風暴師現在已經控制了白鯨港內十二座教堂,有他們再加上守信者同盟,再加上起碼的宣傳工作,一期最少也有兩千到三千份的銷量。」

  「真正限制我們報社發展的,其實是原材料。」

  「……造紙?」塔莉婭猶豫了一下道。

  「沒錯。¤¸¸.•´¯`•¸¸.•..>> ➅9ⓢ𝓱𝓤χ.Ć𝓞𝕄 <<..•.¸¸•´¯`•.¸¸¤」安森解釋道:

  「白鯨港只有一些小型的造紙作坊,這種手工業生產的紙張質量不穩定,標準也很難完全統一;最重要的是,它們的產量對一家能覆蓋十萬人口大型社區的報社嚴重不足。」

  「想要每天賣出去一萬份報紙,除了報社和印刷機,我們還需要屬於一家專業的造紙廠…這並不容易。」

  和紡織鞣皮相比,造紙屬於比較「高級」的輕工業,有一定的技術門檻,這也是為什麼白鯨港一直沒有本地報社的重要原因。

  材料的問題比較好解決,白鯨港本地的林場和農莊都能提供,成本問題只要能擴大生產規模很快就可以壓低,問題在於機器和熟練工人——這兩樣都是殖民地無法提供的,必須等來年開春之後,從本土想辦法。

  「在造紙廠建立起來之前,我們只能依靠倉庫儲備和本地的造紙作坊,那點兒存貨最多維持每周一期。」安森聳聳肩膀:

  「反正我們也沒有競爭對手,只要能擴大銷量哪怕賠錢也無所謂,只要保證內容銷量肯定能穩步增長…暫時。」

  「那要怎麼做才能讓銷量一直增長呢?」好奇的塔莉婭甚至從懷中拿出了一個粉紅色的筆記本,認真的做起了筆記。

  「很簡單,只要圈定好讀者的範圍就行了。」安森嘴角微翹道。

  得益於某位三流小說家和不知何時開始熱衷報職業的索菲婭大小姐,自己現在對克洛維城發達的報職業了解的那是相當透徹。

  比如《晨報》的讀者是正在統治國家的人,《王國忠臣報》的讀者是覺得應該由自己統治國家的人,《信仰真理報》的讀者是覺得應該把國家交給教會統治的人,《白湖晚報》的讀者覺得無論換誰,他們都是被統治的那個。

  至於《克洛維真相報》的讀者…他們只在乎胡編亂造的「震驚」新聞,葷段子,三流漫畫小說和第三版的色情插圖。

  「具體操作就是刻意應和某一部分的讀者的口味,其他人根本不用管,反正他們根本不會看,看也只為了挑毛病,所以無視就可以了……還可以顯得很大度,更能爭取到自己人的好感。」

  「不過這些都是非常後期的操作了,眼下只需要確保每一期的內容質量就可以,其它的根本不用考慮。」

  「話說你怎麼會對報紙感興趣的,我還以為只有像索菲婭·弗朗茨小姐那樣的…呃?!」

  上一秒還在談笑風生的安森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笑容頓時僵住。

  塔莉婭依然微笑嫣然,不緊不慢的記著自己的筆記,瞪著好奇的大眼睛看向安森:

  「索菲婭小姐…她怎麼了?」

  「不!沒…沒什麼,我說錯了!」安森趕緊想要把話題岔開:

  「我們還是繼續說說報社的話題吧,想要提高銷量的話,就得……」

  「那個已經說完了,不是嗎?」塔莉婭微笑著打斷道。

  安森抽了抽嘴角,突然感覺空氣變得安靜了許多。

  空氣是真的安靜了。

  「親愛的安森,你不用這樣。」

  慢條斯理的收起手中的筆記,嘴角掛笑的塔莉婭抬起目光,平靜的注視著突然緊張起來的安森:「我知道你和索菲婭·弗朗茨小姐之間的關係…我見過她。」

  「哦?」安森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什麼時候?」

  塔莉婭微微一頓,露出了淺淺的笑: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相信親愛的安森對盧恩家族是絕對忠誠的,絕不可能會被與弗朗茨長女之間的私人友誼所影響。」

  「因為親愛的安森是一個聰明人,他非常清楚誰在一如既往的支持他,誰能給他的東西更多。」

  「我說的…對嗎?」

  安森抽動了一下喉嚨。

  ………………………

  心情複雜的安森靜悄悄的離開臥室,穿著簡單的睡衣來到了書房,默默地從懷中掏出菸斗,用書桌上的火柴劃亮。

  雖然因為各項基礎設施還不到位,未來至少十年之內白鯨港都不太可能有一座建築能裝上暖氣,但壁爐和簡易地暖還是有保障的。

  冰龍峽灣擁有豐富的煤炭資源,不過本地人最習慣使用的仍然是木炭;一方面本土對煤礦資源需求量極大,導致本地根本供不應求。

  另一方面本地的木材資源的確豐富得難以想像,再加上殖民地建設需要大量木材資源,需求影響了供給,以至於本地居民只需要剩餘的邊角料,再加上撿拾來的柴火和一點點煤炭,就足夠供應他們過完整個冬天了。

  這一點也提醒了安森,他準備模仿在瀚土戰爭時建立「總參謀部」的辦法,把白鯨港議會內的林場主組織起來,建立一個「木材供需委員會」。

  這樣風暴師可以用為他們專門修建道路和儲存設施,維護林場治安的條件,換取委員會的監督權;再由盧恩家族出面向他們下訂單,收購專門的訂製木材用來修建工廠和軍團農莊。

  當然,直接上門提這個條件的話,未免顯得有些違反了自己和哈羅德議長的約定——所有事項都必須通過白鯨港議會來執行。

  不過這個其實也很好解決,只要讓「木材供需委員會」的人主動提出來,組建這個委員會,然後自己再站出來支持就不算違約了。

  至於煤礦…作為工業的糧食,煤炭是現代工業(聖徒歷一百年)基礎中的基礎,不過考慮到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否則本土根本不可能把蒸汽核心交給殖民地,安森目前也只能計劃著現在白鯨港辦一個蜂窩煤廠。

  只要能修整道路,穩步提高煤礦產量,降低煤炭的價格,蜂窩煤和小煤爐這種簡易取暖設備,很容易就能普及起來——倒不如說本土壓榨得太狠,讓一個產煤的殖民地連煤炭都燒不起。

  以白鯨港建築的擁擠程度,也更方便取暖設施的普及,完全可以組建一個「鄉鎮社區供暖委員會」,專門負責設施推廣和集體採購的工作,也方便把煤炭的價格壓低到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程度,同時還保證大家都有的賺。

  甚至可以把這種設施發展成某種形式的「福利」——只要是為盧恩家族的企業或者風暴師工作的人,就能享受免費安裝取暖設施和蜂窩煤的優先購買權。

  而參加了守信者同盟的信眾們則能享受到「最低取暖保障」,以七折的價格購買委員會專門準備的廉價蜂窩煤。

  把各種福利分開,然後再由專門的委員會負責,就能將白鯨港人民劃分開來,弄清誰是對信仰無所謂只想要福利的普通人,誰又是能為秩序之環去死的狂信徒。

  小書記官說的果然沒錯,委員會制度真是克洛維人的一項偉大發明,讓整個秩序世界都在冷酷僵化死板的官僚主義上猛踩油門,大步向前。

  正當安森認真的研究白鯨港地圖,計劃著要將哪片空地劃歸盧恩家族「工業區」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有人敲門的聲音。

  「咚咚咚。」

  伴隨著清脆的敲門聲,前近衛軍軍官推門而入,站在門口向安森行了一禮:

  「經過認真商討,林場主們決定接受您的『建議』,白鯨港木材供需委員會…已經正式成立了。」

  哦?

  咬著菸斗的安森表情略有些驚訝:「這麼快?」

  自己是一月三日晚才讓卡爾·貝恩想辦法給他們透露了這方面的信息,現在是一月五日上午…他們才討論了一天時間,就下定決心了?

  這麼高的效率,怕是連秩序教會也要為之汗顏。

  「因為他們其實很早就有這方面的想法了,只是始終沒有施行的機會而已。」面色有些僵硬的法比安解釋道:

  「冰龍峽灣的林木資源很豐富,根本不存在劃區砍伐的必要,限制林木業開發的根本條件是勞動力和運輸環境——但這兩樣無論哪一個,白鯨港議會都無法提供。」

  「他們表示如果風暴師願意休整道路,在附近建設專門的木材加工場…整個委員會就願意站在風暴師和盧恩家族這邊,以雙方共同商議的價格,向我們優先供應木材。」

  「只有這個條件?」

  「只有這個條件。」

  「對我們要求的監督權沒有意見?」

  「恰恰相反,他們很希望我們能派一支部隊駐紮在林場附近,那裡其實還生活著不少野獸——我建議可以派些散兵新手過去,幫他們練練槍法。」

  「沒問題,那就答應他們!」

  安森微微頷首,吐了口煙霧:「還有什麼事情?」

  話音剛落,法比安的表情就驟然一變。

  但很快他就恢復了正常,冷靜的背起了雙手:「您還記得之前您帶回來的那個獸奴嗎?」

  「你說的是那個農莊豢養的土著?」安森怔了下:

  「當然記得,怎麼了?」

  「他已經死了。」法比安平靜道。

  死了?!

  安森瞳孔驟縮了下:「怎麼死的?」

  「具體情況不是很清楚,因為發現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呼吸,屍體都涼了。」法比安的眼角閃過一抹自責,抿了抿嘴:

  「檢查現場的時候,我們發現他沒有穿衣服,把我們為他準備的冬衣撕成了碎片,一日三餐的食物也都被倒在牆角。」

  「而他本人,則靠在滿是血漿的牆壁上,顱骨破碎,看起來就像…就像……」

  「就像是絕望到走投無路,活活撞碎了自己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