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潰兵

  艾登,荒石堡,外圍陣地。

  陰。

  灰茫茫的地平線上,十分突兀的出現了許多人影。

  「他們來了!」

  一個眼尖的圖恩軍官大叫道,指著對面緩緩浮動的煙塵,還有煙塵中混亂無序,宛若涌動的岩漿般的身影:「是王家軍團,還有中央衛戍軍團的士兵,他們沒有全軍覆沒——我看見他們旗子上的番號了!」

  望著遠處倖存下來的友軍,陣地上響起了一陣小規模的歡呼,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幾分喜色。

  除了某個倒霉的陸軍少校。

  「是啊,他們來了……」

  趴在塹壕上的卡爾·貝恩臉頰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下,小聲自言自語道:「還有跟在他們後面的…帝國遠征軍。」

  透過手中的黃銅望遠鏡,獵獵作響的金色鳶尾花軍旗,和下面整排整排的線列讓他瞳孔一縮。

  九個縱隊方陣,至少一萬多帝國士兵,不緊不慢的跟在逃亡的瀚土潰兵們後面,保持著差不多是一門六磅炮直線射程的距離,沿著道路向荒石堡防線迫近。

  「這幫冒傻氣的騎士老爺,都聖徒歷一百年了,還抱著密集陣不放,能不能有點兒長進啊。」

  望著地平線上那道充滿了壓迫感的「黑線」,罵罵咧咧的卡爾·貝恩拼命克制著不停哆嗦的身體,貼在臉上的望遠鏡畫面像被撕裂了似的劇烈晃動。

  他偷偷將眼角餘光瞥向背後,塹壕里的士兵們仍然是一臉喜色,彼此竊竊私語的小聲交談,時不時的傳出一兩個笑聲……

  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的情況已經嚴峻到了何種地步。

  當然,某種意義上這可能還是件好事…如果他們明白這些「友軍」,其實是敵人故意放出來攻城的工具和「人質」,卡爾很懷疑這幫雜牌軍還能不能像現在這麼鎮定自若。

  「轟…轟…轟……」

  密集而凌亂的腳步聲,正隨著潰兵們奔跑而捲起的煙塵湧向防線,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士兵就位——保持冷靜!」扔掉手裡的望遠鏡,環視一周的卡爾向身邊眾人怒吼道:

  「槍上肩!按列有序展開,等候命令!」

  輕快的鼓點聲響起,揮舞著荊棘花軍旗的圖恩和艾登士兵們迅速進入陣地前排,從肩膀上取下嶄新的萊頓步槍。

  相較於編制亂成一鍋粥的各地小領主和城邦私兵,卡爾還是對圖恩和艾登的軍隊更有好感——他們的戰鬥力和其它臭魚爛蝦沒什麼區別,但至少編制上是大致統一的。♦👍 ➅9ⓈʰǗχ.ĆO𝕞 💢♘

  四千人的圖恩軍和三千人的艾登軍,基本上可以被大致劃分成十個步兵團,光是愛指揮上就比其它部隊簡單許多;至少不用面對那一萬多互不統屬,亂成一團的編制,一個人對幾十個連,上百個排發號施令。

  作為一個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普通人,卡爾·貝恩並不認為自己有那樣高超的「微操」技巧——所以這些部隊被他統一安排在要塞內部,死守那些相互獨立的據點和堡壘。

  這麼死板的安排一旦開戰肯定會出問題,很容易被敵人找到防守薄弱的突破口,周圍的部隊因為命令無法分兵救援…但卡爾真的管不了這麼多了。

  「傳令要塞內的炮兵,將炮口…算了,讓他們儘快填裝好發射藥和炮彈,得到信號就立刻開炮,掩護潰兵撤退。」

  望著遠處氣勢洶洶,充滿壓迫感的金色鳶尾花,又看了看已經近在咫尺,漫山遍野朝這邊死命奔逃的潰兵,咬牙切齒的卡爾緊攥著拳頭,朝周圍大喊道:

  「傳令兵——還有所有自認為嗓門夠大的傢伙,向『友軍』發信號,讓他們朝陣地的兩翼移動,我們會在哪裡放開缺口,讓他們安全撤退到要塞!」

  得到命令的傳令兵立刻開始行動,上百個分散在整條防線的傳令兵紛紛從塹壕內探出身,朝遠處的潰兵們打出旗語。

  這也是卡爾將圖恩和艾登軍隊集結起來的原因——被克洛德·弗朗索瓦帶走的「精銳」幾乎全部全部來自這兩個公國,就算戰鬥力有區別,但至少各種信號和旗語肯定是一致的。

  但是……

  「沒有回應!」

  傳令兵猛地回頭,朝著面色蒼白的喊道:「沒有回應——他們沒有停下來!」

  「他們還在朝著陣地正面靠近!」

  「繼續!」強作鎮定的卡爾,死死盯著遠處的金色鳶尾花旗:

  「吹號!鳴槍!有什麼辦法就用什麼辦法,讓他們從戰場當中滾出去!」

  得到命令的傳令兵立刻轉過身,繼續向奔逃的潰兵們打出旗語;原本安靜的塹壕內一時間熱鬧了起來,隨著向天空噴吐的硝煙,不斷響起凌亂的槍聲和刺耳的軍號聲。

  但…沒有用。

  近萬人的瀚土潰兵們,就像是完全沒有看到陣地上打出的信號一樣,依舊在筆直的朝正面狂奔而來,沉重的腳步聲甚至改過了槍聲和軍號。6⃣  9⃣  s⃣  h⃣  u⃣  x⃣  .⃣  c⃣  o⃣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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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然沒有回應!」傳令兵大喊道:

  「他們還在靠近!」

  陣地上的氣氛終於有了一絲緊張,開始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的士兵們紛紛露出了幾分慌張的神情。

  這幫傢伙怎麼回事,是被帝國人把腦子打壞了嗎…卡爾·貝恩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急切。

  「五百米——!」

  拼命打著旗語的傳令兵,大聲地向身後匯報著。

  「全體就位!」焦躁到極點的卡爾聲嘶力竭的呼喊道:

  「裝彈!」

  緊張的士兵們紛紛從腰間彈藥盒內取出圓柱形的紙殼彈,咬開紙殼末端將火藥裝入槍機,再將剩下的發射藥和鉛彈塞進槍管,用通條壓實槍膛。

  雖然在列裝武器的時候,卡爾已經集體「重訓」了一次,但還有不下四分之一的士兵弄錯——不是把火藥灑了,就是連帶著把通條一起塞進了槍管。

  「舉槍!」

  無論是不是成功裝填好了彈藥,亦或者乾脆用通條把槍管徹底堵死了的,所有的槍口倒還都對準了外面,非常的可喜可賀。

  「三百米——」但卡爾現在感覺不到一丁點兒的喜悅,緩緩朝周圍舉起五指張開的右手,聲嘶力竭的叫喊聲帶著些許的顫抖:

  「按列齊射——開火!」

  一瞬間,他周圍突然變得安靜了。

  機械著舉起步槍的士兵們,不約而同的怔在了原地,陣地內出現了短暫的騷亂。

  「大人……」

  面色蒼白的傳令兵緩緩扭過頭,聲音和表情都帶著一絲難以置信:「您、您剛才說…說……」

  「我說開火!」卡爾·貝恩慘白的臉色多了幾分猙獰:

  「全體就位,按列射擊,集火齊射——沒聽清嗎?!」

  「聽、聽清了,可是……」

  他原本想解釋對面的潰兵幾乎都是圖恩人,但卡爾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沒有可是,只有要死還是要活!」

  「啊…啊?」

  「啊什麼啊?!」卡爾一把拽住他的衣領,暴躁的將傳令兵扯進塹壕,抬手拔槍戳中他的腦門:

  「要死還是要活?!」

  「要活!」剛剛還猶豫不覺的傳令兵,立刻變得口齒清晰起來:「活!活活活……」

  「要活就執行命令!」

  卡爾一把將槍塞進傳令兵胸口,抬手從另一個士兵手裡奪過步槍,衝到線列最前排,聲嘶力竭:「所有不想死的,按列齊射——開火!」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手中的槍管迸發出轟鳴的巨響,將灼熱的鉛彈射向對面滾滾襲來的煙塵。

  白色的硝煙升起,對面一個還在慌張逃命的身影沒來及反應,便隨著胸口傳來的劇痛應聲倒地,猩紅的血漿在身體下蔓延。

  既然無法用「安全」的辦法讓這些潰兵撤出戰鬥,那就只能用「過激一點」的手段將他們驅逐出去了。

  隨著卡爾·貝恩打響了第一槍,原本還在猶豫不定的圖恩士兵們紛紛下意識的叩響了扳機;緊接著是緊靠著他們兩側的艾登步兵團,然是艾登團旁邊的圖恩團……

  金紅色的槍焰以陣地正中央為起點,迅速向兩翼擴散,最終整個陣地都開始向著潰逃的「友軍」打出整排整排的齊射,凌亂如狂風暴雨般的槍聲在陣地上炸響。

  瞬間,潰兵們奔逃的勢頭為之一頓。

  隨著無休止的槍聲,近萬潰兵的隊伍傳來悽厲的咒罵和慘叫聲;不斷倒下的身影,讓原本就亂成一團的潰兵們更加混亂了。

  而另一邊,按照卡爾·貝恩在戰前制定的計劃,將每個步兵團分成六個連隊,各連隊依次射擊,這樣就能保證整個陣地能夠持續向對面輸送火力。

  但現在隨著情況的變化,整個後備軍團——包括卡爾他自己——都已經將計劃徹底拋到了腦後,只是麻木而機械的重複著射擊動作,讓嗆人的硝煙籠罩陣地。

  什麼戰術條令,什麼戰略部署…都沒有意義,開槍,開槍就對了!

  轟鳴的齊射聲中,傷亡飛速增加的瀚土潰兵們,終於開始向著火力略顯薄弱的兩翼移動讓開正面戰場,將緊隨其後的帝國遠征軍暴露在陣地正面。

  「騎兵!」

  把槍還給那個士兵,卡爾扭頭朝還攥著自己配槍,一臉蒼白的傳令兵大喊道:「讓騎兵去攔截潰退下來的部隊,把他們軀幹到陣地後方集結起來,扔下隨身攜帶的武器,就地候命!」

  「膽敢反抗的就…就…就亂槍打死!」

  背著手的卡爾強忍著心底的恐懼,用他最兇狠最有底氣的腔調吼道。

  誰也不知道這上萬潰兵中究竟有多少瀚土的名門望族,多少聲名顯赫的騎士…但哪怕事後全瀚土都是自己的通緝令,他也不敢放任這幫潰兵直接進入要塞——鬼知道這幫人都是什麼想法,或者冒出幾個想和自己這個外國人爭奪指揮權的傢伙。

  在形勢岌岌可危的眼下,無論荒石堡還是卡爾都經不起更多的折騰了。

  「遵命!」

  同樣面無血色的傳令兵應聲答道…在被用槍枝著腦袋嚇個半死之後,他已經變成了這位風暴師參謀長的「忠實擁躉」,不敢有絲毫違抗。

  十分鐘後,兩隊圖恩驃騎兵衝出陣地,迅速攔住了潰兵們的去路,用手裡的馬刀和左輪槍驅趕著將他們聚集在陣地的正後方。

  這倒不是克洛德·弗朗索瓦「善心爆發」,還記得給雜牌後備軍團留下了一支精銳,單純是些被被挑剩下的騾子和馱馬,連最窮的騎士都瞧不上的貨色。

  而眼下的荒石堡,這些貨色和騎在它們背上的雜牌兵們,就成了最後還在守護這座要塞的「圖恩騎士」。

  表情複雜的卡爾呼吸著滿是煙霧的空氣,視線穿過已經鋪滿了瀚土潰兵屍體的大半個戰場,死死盯著對面的帝國遠征軍。

  他們…很安靜。

  和槍炮轟鳴,硝煙瀰漫的守軍陣地相比,帝國遠征軍的陣地簡直是死一般的寂靜。

  既沒有驅逐潰兵,也沒有緊跟在後面直接襲擊陣地火力最為薄弱的兩翼,更沒有動用火炮對潰逃的士兵們進行無差別轟炸,或者直接發起進攻……

  他們就在那兒有條不紊的展開陣型,悠然的欣賞著這邊瀚土人和瀚土人自相殘殺的場景;而手忙腳亂的自己,則活像個舞台上的小丑。

  他們想幹什麼,難不成就打算看著自己鞏固陣地…還是說自己又被騙了,眼前的敵人只是個幌子,真正的殺手鐧藏在那些潰兵裡面?

  我…我是不是又漏了什麼,還是忘記了什麼?

  卡爾·貝恩皺緊了眉頭,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在不自然的顫抖,呼吸越來越急促,連帶著眼前的畫面都開始變得忽明忽暗起來。

  「大人!」

  傳令兵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潰兵已經基本撤下來了,是不是要讓士兵們……」

  「不能停止射擊,任何人都不能停止射擊!」顧不上把氣喘勻,卡爾焦急的大喊道:「繼續保持現在的勢頭,一刻都不准停!」

  不管了,要死就死吧——你們帝國人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我就按我的辦法打!

  「向炮兵發信號,讓他們再等十五分鐘,十五分鐘後立刻開火!」

  「炮彈…炮彈給我有多少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