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回到鐵鐘堡陷落二十天前……
聖徒歷一百年六月二十一日,伊瑟爾精靈王國西境,某處荒野;一股由人群組成的「洪流」正緩緩流淌,由東向西挺進。🎉👑 6➈รⓗ𝔲ˣ.CoⓂ 🍬🍓
成千上萬的軍靴、馬蹄、車輪行駛而過,發出絡繹不絕的聲響;如林的軍旗隨著清脆的鼓點和軍號聲,在微風中徐徐飄揚。
密集的隊列中,每個士兵的臉上都看不到任何昂揚的鬥志,有的只有疲憊、消沉和沮喪;有的則還多了幾分警惕,一雙眼珠神經兮兮的注視著道路兩側的草叢和樹林——仿佛那裡傳出的不是微風吹拂,而是竊竊私語的聲音。
行走在隊列一側的軍官們則更是面沉如水,壓抑的眼神中蘊藏著比平時多幾倍的憤怒;稍有不順心就對某些「不聽話」的士兵進行「行動教育」…即便被活活打死,周圍的士兵也只會冷眼旁觀。
這支龐大到超過萬人的隊伍就在這樣一片沉默中穩步前進,氣氛壓抑的令人難以呼吸。
導致這一切的原因,則要追溯到不久前的鹿角要塞圍攻戰。
面對伊瑟爾精靈王不計代價的死守,各地精靈貴族的「反水」,再加上複雜的地形…即便擁有碾壓級的炮火威力,依然沒能讓南部軍團得到太多優勢;即便雙方的傷亡比堪稱碾壓,幾次強攻最後依然無功而返。
尤其是精靈貴族突然打破雙方的默契,開始組織對南部軍團的進攻後,漫長且脆弱的後勤線面臨的威脅令他們不得不選擇後撤,被迫放棄突襲強攻王庭這一軍事冒險行為。
於是在經歷了一次虎頭蛇尾的陣地戰後,南部軍團就在混亂中十分倉促的開始了後撤行動——因為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真準備過撤退計劃,南部軍團只能選擇沿著進攻時的道路,向他們眼下在伊瑟爾境內唯一的軍事據點前進。
但這麼做有兩個問題。
首先,南部軍團進軍時根本沒遭到任何反抗,因此選擇的道路也是通往伊瑟爾精靈王庭最近,最短的道路,換句話說勢必要穿越眾多精靈貴族的領地。
之前他們這麼做毫無問題,因為當地貴族根本不敢也不反抗,現在這些領主接二連三的起兵;雖然多數戰鬥力根本不值一提,卻也對急行軍的部隊造成了不少麻煩。
其次,就是追兵。
對一支規模達到數千乃至上萬人的軍隊而言,沒能達成戰略目標還不是最恐怖的,真正恐怖的是失敗後必須要面對的,敵人窮追猛打的反攻。
急於撤退的軍隊註定要拋棄大量累贅的輜重和重型火炮,這就意味著他們的火力威懾和能夠堅持戰鬥時長都會呈現斷崖式的下跌;一旦戰前再沒有完整的撤退計劃,保證組織度和建制完整,各作戰單位都有明確的指令和任務的話……
所謂的撤退,幾乎註定會演變成潰敗乃至潰散,被敵人追擊,包抄,逐個圍殲——那些近乎恐怖的戰役傷亡比例,基本都出現在這一階段。
不過南部軍團是幸運的,因為幾乎他們剛剛撤出對鹿角要塞的圍攻,拋下一堆不要的輜重,要塞的守軍就立刻停止了追擊。
同時這些精靈王的軍隊,也沒有任何要加入那些精靈貴族軍隊的跡象;雙方裝容類似,但無論打出來的旗號卻涇渭分明,儼然像是有著同一個敵人,卻還在互相提防,各自心懷鬼胎的盟軍。
儘管不清楚為什麼與精靈王不和的精靈貴族們,會突然變得「忠於王國」起來,但貌似兩邊的矛盾並未真正化解…這也令撤退的南部軍團鬆了口氣,避免了最壞的情況。
但這也僅僅是鬆口氣而已。
鹿角要塞的失利對之前連戰連捷的南部軍團而言,無異於一次空前的打擊——這種打擊不僅僅是戰場上的,更是心態上的。
在勝利已經近在咫尺,距離敵人屈膝求饒只剩半步之遙的時候突然被打斷,甚至如果不乖乖撤退,還有被切斷補給線和退路,包圍殲滅的風險……
用「心態爆炸」這個詞,差不多剛好能形容此時此刻南部軍團的士氣狀態。
而在這些人當中,更是有一小部分近乎徹底崩潰,原本爆棚的自信心從平流層直接掉進大洋海溝。
嗯,就比如路德維希·弗朗茨。
行軍隊列中,這位少將軍團司令始終眉頭緊鎖,冷漠的臉色顯得對周圍一切狀況都無動於衷,以至於連擲彈兵團團長,中校羅曼——他最忠心耿耿的親信,都對向他匯報情況這件事顯得小心翼翼。
以羅曼對路德維希的了解,當他顯得越是嚴肅,冷靜並且毫不慌亂的時候,越是證明他的內心已經是一片亂麻,任何複雜情況或者壞消息,都有可能變成點燃火藥桶的引信。
他的猜測基本正確,路德維希已經崩了。
而且是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在一瞬間垮塌式的徹底崩潰。
戰略方針完全錯誤,之前所有獲得的勝利果實與成就,全部都在鹿角要塞下丟得一乾二淨,對敵人戰鬥意志判斷嚴重低估,錯誤預判了伊瑟爾精靈貴族對待克洛維王國的態度……
如果不是在圍城階段,羅曼堅決反對將擲彈兵團投入攻堅戰,始終堅守陣地,並在伊瑟爾精靈貴族組織的兩萬大軍背襲時發起反衝鋒…南部軍團,是絕對沒有機會保持建制,像現在這麼從容不迫撤退的。🐼💚 6➈ᔕ𝐇𝕦𝓧.𝕔σ𝐌 🍫😲
而代價就是他最忠誠,也最精銳的近一千人的擲彈兵團,在這場毫無意義的戰鬥中損失超過了三分之二!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如果按照克洛維軍制,這支軍隊已經徹底喪失戰鬥力了!
為了擋住幾十倍敵人的進攻,這些從雷鳴堡徵召軍時就追隨自己士兵們不得不衝出塹壕,在陣地外展開近乎散兵線一樣單薄又鬆散的兩排線列,冒著槍林彈雨發起白刃衝鋒……
用他們的一腔血勇,為路德維希爭取了從容不迫調動軍隊回防的時間,將伊瑟爾精靈貴族兩萬臭魚爛蝦全殲,打贏了那場突如其來的遭遇戰。
但卻輸了整場鹿角要塞圍攻戰,而且是完敗。
而就是在輸掉圍攻戰的第二天,他收到了來自安森關於瀚土戰事的消息——風暴師已經統一瀚土東部,卡林迪亞已經歸降,艾登低頭和征服密斯特,都只是時間問題。
那一刻,路德維希感受到了深深的落差。
之前的他始終只將安森當做一個不太聽話,但很有能力的部下,一個偶爾「很有想法」的年輕軍官,一個會讓他氣憤的朋友,但現在……
只有兩千人軍隊的他,以超乎自己想像的方式,攻下了鷹角城;之後更是帶著五千軍隊縱橫整個瀚土,從一個勝利走向一個勝利,並且即將讓整個瀚土都臣服在他的腳下。
而擁有比他多一倍還多,並且更加精銳,火力更加充足的南部軍團的自己,卻落得如此下場。
如此巨大的差距,實在是很難令路德維希不感到心態失衡。
以眼下的情況,如果要徹底摧毀伊瑟爾精靈的反抗,要麼讓他們主動尋死,和自己打幾場大規模決戰,讓數以萬計的伊瑟爾精靈埋骨荒野;要麼就要動員數以萬計的軍隊分頭行動,多線進軍,粉碎這片土地上所有還能試圖反抗的勢力。
除此之外,路德維希真的想不出還有第三種扭轉局勢的方法。
但無論是這兩種或者其它出路,以眼下南部軍團的兵力都遠遠無法實現;至於讓路德維希向國內求援,忍受陸軍的百般推卸和無窮無盡的羞辱…還是飲彈自盡更乾脆些。
於是才有了那封信。
儘管這種打破承諾求援的行為,同樣瘋狂折磨著路德維希被摧殘蹂躪後所剩無幾的自尊;包括四十天內籌備兩萬軍隊,四萬後備軍有多麼不切實際,他也不是不清楚。
但到了現在這一步,除了指望安森·巴赫能像雷鳴堡時那樣再創造一次奇蹟外,路德維希是真的無計可施了…或者說為了勝利損失自己的所剩無幾的臉面,這點擔當他還是有的。
甚至安森這個「有一點點」貪婪的傢伙,會不會在戰後獅子大開口或者提出某些匪夷所思的條件,路德維希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
隨著太陽漸漸落山,已經行軍一天的南部軍團不得不停下腳步修整,修建臨時宿營地。
這項工作平時極少被重視,但在連戰連捷的「神話」被打破的眼下,南部軍團似乎又重新拾起了雷鳴堡徵召軍時代的「習慣」,將修築工事看的比打仗還重要;以至於身為總司令的路德維希甚至無需過多囑咐,各個作戰單位都能爆發出巨大的主觀能動性。
身心俱疲的路德維希騎著馬,從一片忙碌的營地中穿過;周圍的軍官們還在大聲呼喊著他們還沒有失敗,要讓「卑鄙的伊瑟爾精靈好看」;但士兵們木然的臉色,強顏歡笑的應和,還有疲憊煩悶的眼神,已經將他們的真實想法暴露的淋漓盡致。
回到帳篷,已經被點燃的火盆旁站著早早等候於此的羅曼中校,背著雙手,冷峻的臉色像是欲言又止。
「有事?」
脫掉身上的大衣,總司令眉頭緊鎖道。
「沒有!」羅曼中校渾身一震:
「只是和之前一樣,來向您做例行匯報。」
微微眯起眼睛的路德維希看穿了部下的心思,但並沒有戳穿:「嗯,情況怎麼樣了?」
「營地已經搭建完畢,並且找到了一處水源,預計出發時間是明天清晨五點三十分,附近沒有任何伊瑟爾精靈軍隊行動跡象。」羅曼一本正經道:
「按照偵查騎兵的估算,最遲明天傍晚,我軍就能抵達斷崖要塞。」
路德維希點點頭:「還有別的嗎?」
「……暫時沒有了。」頓了頓的羅曼,視線有些左右飄忽道。
「那就先這樣吧。」路德維希將懷裡的大衣掛在衣架上:
「現在我需要休息,明天三點十五分之前叫醒我。」
「是!」
話音落下,敬了一禮的羅曼邁步向帳篷外走去;路德維希則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
然後…就在快要離開帳篷的瞬間,擲彈兵團團長停下了腳步,緊抿著嘴角,有些忐忑轉身望向總司令:
「……有個人,希望見您一面。」
路德維希靜靜的看著他:「誰?」
「德拉科·維爾特斯。」羅曼的表情略有幾分古怪:
「他說他是個…小說家,是個克洛維人。」
小說家?
路德維希的表情有些詫異——當然不是因為一個克洛維小說家為什麼會跑來見自己,而是他感覺好像在什麼地方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就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了。
對這位甚至能記住自己麾下每個步兵營營長名字的總司令來說,這件事簡直不可思議。
「克洛維外城區暴動的時候,這個人曾經作為一夥暴徒的代表進入奧斯特利亞宮,和陛下當面談判。」羅曼小聲提醒道:
「並且關於暴動事件的起因…據傳聞說,此人和他背後的勢力也是幕後推手之一。」
「另外…安森·巴赫上校,似乎也與這個人有所接觸。」
「啊!」路德維希恍然大悟——他終於想起來了。
他終於想起來為什麼自己會有印象,但始終記不住這個人的存在了。
因為是索菲婭告訴他的!
自己那個整天做偵探夢,喜歡給自己找事的「好妹妹」,貌似對這個人相當崇拜;此人曾經插手北港叛亂,涉嫌克洛維舊神派活動,與鋼鐵蒼穹號事件有關,還參與了克洛維外城區暴動,當面威脅過卡洛斯二世陛下……
「所以他找我幹什麼?」路德維希面露疑惑。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貌似是和伊瑟爾精靈的一些情報有關。」羅曼側目看了眼門外的方向:
「您要見他嗎?」
「他現在就在軍營里?」
「嗯,我把他安排在了擲彈兵團的營地,找了幾個老兵看管。」
「哦,那正好了。」路德維希冷哼一聲:
「告訴你的士兵,此人是個舊神派,暴動分子外加王國叛徒;對付這種人,我們只有一種談話方式……」
「亂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