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閃而過的槍聲,驚起了綠茵穀倉庫屋頂的兩隻麻雀,逃命似的飛走了。
解決了兩個精靈施法者刺客,安森迅速離開了倉庫閣樓,封死入口,換上掛在門後的外套,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面無表情的回到了副司令室。
走進房間,卡爾·貝恩正坐在他書桌對面,一邊處理文件一邊等他回來;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便默默停住了筆,抬頭看向在自己面前坐下的安森:
「解決了?」
「算是吧。」安森有點兒含糊的答道:
「他不敢說透,對方還留了後手,我就沒再繼續追問——雖然該問的都問的差不多了。」
卡爾微不可查的點點頭,提起筆繼續處理文件:
「你那兩個…收藏品?」
「已經不想要了。」
安森淡淡道:「找個機會讓警衛連的人把它們處理掉吧,儘量乾淨些,別留下什麼痕跡。」
卡爾沉默了幾秒,抽動了下喉嚨道:
「行,那我等會就讓他們把閣樓重新打掃一遍;哦對了,要給你留點兒紀念品嗎?」
啥?
安森表情一怔,伸向咖啡盒的右手停在了半空,莫名的看向一直和自己挺有默契的參謀長:
「…我看起來像個變態嗎?」
「呃……」卡爾先是瞪大眼睛,皺著眉頭遲疑了十秒鐘,然後才緩緩道:「那個…我的意思是『他們倆』身上可能還有某些別的線索,如果有,需不需要我替你留下來?」
「哦~」安森恍然大悟:
「是這樣?」
「是這樣。」卡爾煞有其事的點點頭:
「然後…我覺得你能這麼問就證明你不是像,你就是個真真正正,如假包換的變態。」
安森·巴赫:「…………還有別的事嗎?」
「有。」
卡爾輕描淡寫的點點頭,表情冷靜的就像剛剛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順著安森生硬無比的「轉移話題」繼續說下去:
「艾登公爵的人又來了——依然是商量他們撤退時間的事情,我告訴他們現在您特別忙,沒有太多時間處理這些瑣事。」
「艾登特使對此深感遺憾,並表示艾登軍團的補給即將耗盡,因此撤軍事宜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立刻確定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大致時間。」
「然後?」安森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然後我們約定好兩天之後,也就是明天下午,艾登軍團會正式撤出綠茵谷,在城外駐紮一晚,一周內離開卡林迪亞。」卡爾繼續說道:
「在此期間雙方必須嚴守邊界,風暴師必須等到艾登軍團徹底從綠茵谷撤出,才能派出軍隊接管剩下的半個城鎮…這是那位艾登特使提出的要求,我答應了。」
安森思考了一秒鐘:「所以我們要到後天早上才能接收整個綠茵谷?」
「對。」
卡爾停下了手裡的筆:「那位艾登特使反反覆覆和我確定了好幾遍這個事,他好像特別擔心艾登一撤退,風暴師就會立刻控制整個綠茵谷,斷他們的後路。」
「有問題?」安森抿了口熱咖啡。
「那倒談不上,就是顯得太刻意了。」卡爾隨口道:
「呃,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或者是因為您這位副司令總不露面,讓他們有點擔心吧?」
安森皺了下眉頭。
說真的,艾登公爵的反應不能說超出安森的判斷,某種意義上甚至太符合他的預期了。
但正是因為太符合,才讓安森有點緊張。
一開始他「裝死」當然是為了引誘刺客暴露,順便試探一下艾登人會不會出爾反爾,趁機偷襲風暴師攻取綠茵谷,進軍卡林迪亞港。
現在看起來,恐怕艾登人和十三評議會真的是一夥的…這就有點難辦了。
儘管安森對風暴師的戰鬥力相當有信心,而對面據說——據卡林迪亞人說——「貌似很能打」的艾登軍團已經是強弩之末;就算他們真的出爾反爾,想一戰擊潰風暴師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但就算他們眼下實力再怎麼拉胯,這個時代的巷戰人數依然是極大的優勢,尤其是接戰初期,擁有充足炮灰的一方往往能取得碾壓級的優勢,靠著源源不斷的後備兵蠶食優勢陣地。
接下來只要對方指揮官的腦子沒進水,就會充分利用這種優勢去占領和控制一個又一個街道,將因兵力不足只能據守一個個據點的敵人分割包圍…然後勝負就沒有懸念了。
對方軍隊內還藏著施法者,在註定混亂的巷戰中,不好說十三評議會是不是會趁機插手。
兵力只有對方不到二分之一的風暴師,無疑是有劣勢的。👹☝ 6❾丂ℍù𝔵.ᶜỖ𝓜 🐧🍮
就在這時,對面低頭處理文件的卡爾,突然將一封信遞到他面前。
微微蹙眉的安森將信打開,粗略掃了兩眼後愣了幾秒,然後渾身一震:
「啊?!這……」
……………………
聖徒歷一百年六月十九日,下午兩點三十分,艾登軍團正式撤出綠茵谷;為持續不到一個月的卡林迪亞之戰,畫上了一個不怎麼圓滿的句號。
伴隨著急促的鼓點和悠揚的軍號,氣勢昂揚的的艾登士兵們排列著整齊劃一的縱隊,從滿是彈坑和瓦礫的街道中分區撤退;並且每支軍隊撤退前,還要當著對面風暴師的面向天空鳴槍三次,以示軍威。
那大張旗鼓的架勢仿佛他們不是撤退,而是在舉行盛大的入城儀式。
對驕傲的艾登人而言,他們並不認為自己輸給了風暴師,頂多是在這場「卡拉迪亞爭奪戰」中晚了克洛維人了一步,沒能及時攻下卡林迪亞港,但他們依然是勝利者。
既然是勝利者,當然就要有擺出勝利者的姿態;幾天前就已經打光所有炮彈的幾門火炮再次被拉出來,每有一支部隊經過城門,就要鳴炮八聲…向半個城外的風暴師炫耀武力,試圖用這種盛大的儀式感帶來的衝擊力,讓克洛維人不戰自潰。
對此留在半個城外「看戲」的風暴師官兵們表示情緒穩定,甚至十分開心。
作為晚於帝國的後發陸軍強國,克洛維在各種文化領域,尤其是禮儀、傳統、歷史、神話…等等方面,幾乎是全盤照搬了帝國並且不遺餘力的倡導;明明是個沒什麼騎士傳統的國家,貴族階層卻人人以成為騎士為榮,更以成為自己宿敵——帝國皇帝承認的騎士為榮。
而對於帝國的各種典禮儀式,克洛維人從上到下也都十分推崇,甚至到了不分場合和年代生搬硬套的地步,而且越生硬越受尊重。
艾登雖然是個瀚土公國,但因為控制著晨曦山脈西麓,和帝國南境接壤,各種傳統和風俗都受到了帝國大量薰陶,尤其軍禮方面,更是透著濃濃的,讓克洛維人非常羨慕眼紅的「騎士范兒」。
也因此,艾登軍團用來震懾風暴師的盛大撤軍儀式,和一板一眼的種種步驟環節,對土包子一樣的風暴師來說,差不多就是劇迷們看到經典劇集的經典橋段一樣,除了興奮還是興奮。
一些出身良好,讀過書有文化的軍官們,還能對簇擁周圍的小夥伴們指著對面滔滔不絕,道出「這個動作出自聖徒歷前**年,是**公爵想到的」,「剛才的鳴槍禮,由***皇帝在**戰役中最先使用」……引來無數的驚呼聲和艷羨的目光。
為了讓每一支部隊都大張旗鼓的出城,整個儀式差不多進行了兩個多小時,並且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插曲…因為南部軍團副司令「身體抱恙,無法露面」,原定計劃的「交出城池鑰匙」的環節也就無法進行了。
雖然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小環節,但也讓風暴師的吃瓜官兵們感到一點點的小遺憾。
不過「貼心的」艾登公爵立刻補齊了這份遺憾——在全軍出城之後,他又在綠茵谷北城牆下,又舉行了一場規模比之前毫不遜色的授勳儀式!
伴隨著又一陣急促響起的火炮轟鳴聲,近萬名艾登士兵高舉步槍,昂首挺胸,在飄灑的雨點中排列並組成整齊的隊列,接受艾登公爵和諸多貴族與騎士們的檢閱。
數不清的旗幟在風雨中迎風招展,象徵著艾曼努爾家族的鐵拳旗幟,被花海般諸多艾登家族的旗幟簇擁在中央,嘹亮的軍號與鼓點節節攀高,將現場的氣氛烘到了頂點。
騎著高頭駿馬,眼神複雜的艾登公爵,就在士兵們的高聲吶喊中向一個又一個在之前戰鬥中立下戰功的連隊,授予鑲有流蘇的軍旗。
這同樣不是瀚土而是帝國才有的傳統——每一個連隊都擁有獨屬自己的旗幟,並在立下軍功後會在上面用金色流蘇裝飾;流蘇越多,就證明這個連隊立下過越多的功勳。
整個儀式一直持續到臨近傍晚,才在風雨滂沱中逐漸落下尾聲。
而「看戲」的風暴師吃瓜官兵們,也在暴雨中不得不躲進駐紮地的房屋和帳篷里;幾分鐘前還曾經熱鬧非凡的綠茵谷,一下子就冷清了起來。
………………
綠茵谷北城牆外,艾登軍營,夜。
維克托·艾曼努爾站在帳篷門帘後,按著腰間的刀柄,面無表情的望著不遠處的綠茵谷。
煤油燈照亮的帳篷內瀰漫著潮濕的水汽,視線中的一切都被黑夜和雨幕遮擋;可即便如此,年輕的公爵還是能看到綠茵谷那破碎的城牆,看到那高聳屹立的塔樓,看到狹窄複雜的街道,看到那巨大的倉庫……
還有倉庫頂點飄揚的,克洛維的血色獨角獸旗幟。
「下定決心了嗎?」
表情陰沉的瑪緹亞斯開口問道,坐在煤油燈昏黃燈光側的他雙肘撐著扶手,交叉在一起的十指按在手背上,因為緊張而讓手背微微有些泛青。
艾登公爵一頓,冷笑著緩緩回頭望向瑪緹亞斯:
「我還有的選嗎?」
「當然。」瑪緹亞斯表情平淡:「我和安森·巴赫閣下接觸過,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沒有證據,能證明那起刺殺和你有關;所以您現在仍有選擇的餘地,去決定要不要立刻和克洛維開……」
「證據?」
艾登公爵的笑聲更不屑了:
「這種事情從來不需要什麼證據!更何況我們原本就是敵人,唯一沒讓我們打起來的理由,僅僅是覺得這樣不值得罷了。」
「就像您說的那樣,誰拿下卡林迪亞港,誰就能擁有瀚土之戰的絕對主動權;而現在主動權在克洛維人手裡;是否要掐死艾登,只取決於那位副司令的個人想法。」
「而您,給了他一個絕佳的理由…感謝偉大的十三評議會。」
面對艾登公爵的嘲諷,瑪緹亞斯大使保持了沉默。
「我不是來諷刺您的,瑪緹亞斯閣下。」察覺到對方不太好看的艾登公爵,很快便話鋒一轉:
「我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今晚您究竟能否派出足夠的…巫師,而他們又是否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瑪緹亞斯一聲不吭,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開口道:
「首先他們不是巫師而是施法者,是偉大的三舊神的忠實信徒;其次,因為某種…誓約的限制,我不能告訴您他們的準確身份和數量;我不是懷疑您會揭發他們,僅僅是一種保護手段而已,畢竟這裡距離卡林迪亞港的大教堂真的很近。」
艾登公爵微微頷首,表示理解。
「至於他們是否會暴露……」瑪緹亞斯的語氣猶疑了陣:「雨天和黑夜確實能提供一些掩護,另外他們已經接到死命令,一旦曝光就立刻擊殺知情者。」
「所以今晚…只有今晚,十三評議會將為您提供不遺餘力的幫助。」
「為您,為艾登,為了偉大的伊瑟爾…拿下綠茵谷,拿下卡林迪亞!」
於是艾登公爵不再多問。
三十分鐘後,年輕的公爵緊握著腰間的佩刀從自己的帳篷中走出,走向被雨幕籠罩的黑夜。
在那裡,數以千計的身影正單膝跪在泥濘的地上,將武器和旗幟藏在懷中,放倒在地面…只將明亮的眼睛望向那個朝他們走來的身影。
被萬眾矚目的維克托·艾曼努爾沉默了片刻,隨後拔出佩刀,對著所有人吶喊:
「今夜,拿下綠茵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