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三磅步兵炮轟碎工廠大門的那一刻,暴動就結束了。
面對能將實木大門砸成碎渣的火炮;面對比自己人數還要多得多,荷槍實彈的步兵,面對無處可逃的窘境……
空有一腔熱血,卻連像樣的武器和最起碼的組織與目標都沒有的暴動工人們,在線列步兵們發起衝鋒的前一刻,選擇了投降。
當他們走出大門的那一刻,幾乎所有的工人都會忍不住抬起頭,看向吊死在大門上的十幾個同伴——他們寧可自殺,也不願向來救博格納老爺的軍隊投降。
傍晚的寒風中,面若死灰的工人們在怒罵聲與步槍前排著零散的隊伍,雙手抱著腦袋一個一個走出工廠,然後被粗暴的拽到一旁用繩子拴住手腳,瑟瑟發抖的蹲在空地上,等待著對他們最後的審判。
另一邊,從容不迫的風暴團士兵們在軍官們的命令聲中,踩著鼓點占領並且控制了整個工廠,幾個好事者還特地將獨角獸軍旗插在了廠房頂端的窗戶上,仿佛被奪回的不是一座暴動工人占領的工廠,而是敵人的要塞。
徹底掃清了騷動之後,被堵在大門外來自各個報社的記者們終於被允許進入工廠,但依然被要求必須在有人監視,並且得到某個小書記官允許的前提下才可以對士兵和俘虜們採訪。
蜂擁而至的人群中,誰也沒注意到一個穿著舊大衣的年輕人蜷縮著盤坐在街壘廢墟的瓦礫中,從衣服內翻出一個破爛的速記本,開始「沙沙」的在上面寫著什麼:
【終於,耀武揚威的士兵揮舞軍旗站在工廠頂端,宣布對這場暴動的勝利——而他們的子彈仍在槍膛里。
一切發生的都是那麼突然,就在所有人——也許包括了治安軍和工人們——都認定會血流成河,像之前每一次近衛軍平定的暴動一樣。
而事實卻是使用暴力的近衛軍不僅沒能拿下工廠,最後只得灰溜溜的離開;安森·巴赫中校和他的風暴團,卻用『和平』結束了這一切。
當中校攙扶著有些狼狽的博格納子爵從工廠大門走出時,現場徹底沸騰了;士兵們要用手中的步槍威脅,才能讓我敬業的同行們和子爵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
大概是遭到囚禁的緣故,這位可敬的老紳士精神看起來有些萎靡;他禮貌的拒絕了所有的採訪,蹣跚的走到工人們面前。
當我們所有人都認為他會對將自己囚禁,破壞了那些價格昂貴的機器,還險些讓工廠付之一炬的暴動工人們大發雷霆,用最嚴厲的口吻控訴他們無恥而又卑鄙的行為時,這位可敬的老紳士陷入了某種沉默。👊♘ ➅➈𝐒ĦỮ𝐱.匚𝕆爪 🐝🎄
他站在那兒,一聲不吭的和同樣不說話的工人們對視;過了會兒,他又和工人們聊了幾句,詢問他們家中的情況;在得到一些答覆後又重新陷入了沉默,走上了帶他離開的馬車。
被留在原地的暴動工人們,等待對他們最後的審判。
而安森·巴赫中校再次讓所有人震驚了——他宣布將會把暴動的工人轉交法院,但在那之前,秩序教會將會首先替博格納家族償還所欠工人的全部薪水!
教會將成立一個新的基金會,用於對外城區所有福利院在對貧困者的食物補貼,確保每個成年人每天能夠領到至少125克黑麵包,兒童減半。
不僅如此,治安軍指揮官安森·巴赫中校還向在場的所有人宣布,教會將加大對外城區的捐助力度,並對所有願意建設工廠支援王國戰爭的人提供更多,更優惠的貸款;路德·弗朗茨總主教已親赴王宮覲見,向卡洛斯陛下面呈此事。
他承諾,風暴團不僅將承擔克洛維大教堂的安保工作,還將出現在王都內任何一個向教會請求援助的角落,為克洛維城良好治安的明天盡一個虔誠信徒應盡的職責。
這一切是否意味著秩序教會將插手王都治安事務,意味著王國開始將外城區視為王都的一部分,意味著持續數月的治安崩壞將迎來一個嶄新的局面?
我們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很清楚——曾經被近衛軍與陸軍打壓,並且默默無聞的安森·巴赫中校和他的風暴團,將這一刻開始正式走進所有勢力的視野,不論他是否已準備萬全……】
飛速抖動的筆尖在這一刻忽然停下。
穿著舊大衣的年輕人忽然蹙眉,嘴裡喃喃自語著什麼,然後用鉛筆粗暴的將「這一切……」後面的內容統統劃掉。
他站起身,將自己速記下來的內容撕下來,隨手塞給了身旁給報社速寫的畫家:「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唉?!」
嘴裡咬著麵包擦的畫家一愣,看著扭頭要走的年輕人趕緊開口:「幹什麼去,我們還沒有採訪那位中校呢,晚上的稿子怎麼寫?」
「你把那張紙交給編輯就行,他肯定會滿意的。」
輕笑著的年輕人扭過頭,透過人群平靜的望著大門後一片狼藉的廠房,裡面吊著好些人的屍體,有監工也有工人的。💢😝 ❻➈𝓼Ħù𝐱.¢𝐨Ⓜ ♝🍪
「那你呢?」
「我還得回去趕另一個稿子,是篇小說。」年輕人疲憊的聳聳肩:
「明天就是交稿的日子,故事才剛剛寫完一半,不能再拖下去了。」
「哦,那你趕緊回去吧!」
畫家隨意的點點頭,又重新將目光放回自己的大作上;這次他畫的很滿意——英勇無畏的軍官保護著子爵逃離火海,押解著俘虜的士兵們昂首挺胸的迎接他們的長官,王國的旗幟在燃燒的工廠天空飄揚……
當然只是版畫肯定有些單調,但再加上剛才那個年輕人速記的內容,編輯肯定…嗯?
等等,自己不是一個人來的嗎,那個年輕人又是誰?!
突然回過神兒來的畫家趕緊回頭望去,但對方已經走遠,他只能看見一個穿著舊大衣,帶著邋遢帽子的紅髮背影,消失在克洛維城傍晚的霧氣中。
………………
「…諾特·柯南,王家艦隊海軍上尉,聖徒歷八十七年因為自作主張揭發船長偷販朗姆酒被踢出艦隊,聖徒歷八十八年開始當私家偵探,聖徒歷九十五年在『北港事件』中被揭發使用黑魔法誘導犯罪……」
漆黑一片的儲藏室內,科爾·多利安站在腦袋被打爆的屍體旁邊,收起手中的小本本嬉笑著看向一旁的安森:
「你猜是誰揭發他的?」
「德拉科·維爾特斯?」安森很隨意的聳聳肩。
「聰明!」
次等審判官翹起嘴角:「就連不少審判官都不清楚,我們的大偵探在聖徒歷九十五年不僅解決了北港事件,還順手破獲了一起舊神派兇殺案!」
「哦,順帶一提,恭喜你安森·巴赫中校,你發財了。」
「我發財了?」
安森沒明白他的意思。
「自從聖徒歷九十五年,諾特·柯南身份曝光逃亡之後,北港的秩序教會就一直在懸賞他,而且賞金一年比一年高。」科爾帶著有點羨慕的口吻解釋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最新一次的懸賞好像是三百金幣,而且終身享有北港榮譽市民的資格,並在市議會中擁有一個特殊席位!」
嗯,哪天自己在克洛維城混不下去了,也能到北港重新開始…安森扯了扯嘴角:「懸賞金額這麼高,是因為他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嗎?」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求真修會追捕了他五年,能看到他腦袋被打爆我還是挺高興的。」
科爾·多利安雙手插兜的撇撇嘴:「總之這件事情可以先告一段落了,後續會有專門的人來處理他的屍體和其它瑣碎事,你只要負責收錢就行了。」
「那我可以離開了?」
「呃…可以是可以,但是……」
科爾·多利安的表情突然有些尷尬,吞吞吐吐的解釋道:「你明天可能需要去一趟博格納府邸。」
「為什麼?」安森困惑道。
「因為這起案件涉及到舊神派,宗教審判所有責任徹查此事;博格納子爵答應接受求真修會的問話,並且願意交出所有的信件供我們調查。」科爾·多利安·嘆了口氣:
「但他也提了一個條件,那就是問話必須在他家裡,而且只能是你安森·巴赫一個人。」
「我?」
恰到好處的露出幾分愕然的神色,安森心弦不由自主的繃緊。
如果能一對一的和博格納子爵交談,自己說不定能從他口中得到小說家的情報,還有聖徒歷七十五年他父親是否真的從教會偷走了《大魔法書》的記憶卡片。
「我們和他約定的時間是明天下午,所以也不用太著急。」科爾有點兒不好意思的賠笑兩聲:
「儘管放心,該提問的問題我們會提前為你準備好,你只需要照本宣科就行了;問不出來也沒關係,博格納家族和克洛維大教堂關係一向良好,我們只是在例行公事罷了。」
「好的,我知道了。」
安森點點頭,轉身朝儲藏室門外走去;科爾·多利安禮貌的讓過身,略顯俏皮的向他脫帽行禮。
略顯空曠的廠房內,原本一片狼藉的地面,和掛在房樑上的幾具屍體都已經被風暴團士兵清理乾淨,全部和被近衛軍打死的工人屍體一起堆放在廠房門外的空地上。
至於趕來現場採訪的記者們,則被小書記官安排到了工廠附近的一座咖啡館裡,並為他們準備了熱氣騰騰的咖啡和餅乾,烤腸、乳酪之類的小點心。
在這個並不喜人的寒冬季節,坐在溫暖的咖啡館包廂內喝著咖啡吃著小點心,想必一定能寫出客觀又正直的報導吧?
雖然以一個軍人的角度出發,安森並不認為讓風暴團這麼快就上報是什麼好事;但如果還想要弗朗茨家族(甲方)繼續加大力度的投資砸錢,自己就得做出點兒成績來,哪怕只是紙上的成績。
教會希望組建的是一支有戰鬥力的治安軍,這個目前還比較困難;但組建一支「看起來很有戰鬥力」的治安軍,靠人數和火力嚇唬普通人,安森還是比較有把握的。
「真是精彩的計劃,精彩的演講,安森·巴赫大人!」
一旁抱著公文皮包的小書記官湊近前來,不失時機的吹捧道:「連近衛軍都無法解決的工人暴動,在您的手中被從容化解,而且沒有流一滴無辜的鮮血!」
「我已經和《王國忠誠報》,《郵報》,《今日克洛維》還有《克洛維真相報》的記者聊過了,他們答應繼續批評近衛軍在外城區治安上的不作為,並且把您今天演講的內容放在報紙頭版!」
「哦,另外《今日克洛維》的一個記者找了我,問你願不願意和您的妹妹,可愛的莉莎·巴赫小姐一起接受他們的採訪。」小書記官突然說道:
「這件事您或許不太清楚——在您救援博格納子爵的時候,莉莎小姐挺身而出接過指揮權,帶領風暴團奪下了工廠。《今日克洛維》打算以『少女軍官』當賣點,做一個系列報導。」
「這件事回頭再說!」安森趕緊打斷道。
開玩笑,莉莎的身份在媒體上曝光,她來歷不明的問題倒是還好解決,萬一要是被黑法師或者別的舊神派組織發現她是奧古斯特血脈的事情,那才是真麻煩了!
「對了,你是怎麼讓秩序教會決定建立一個新的福利基金,還答應先替博格納子爵償還工人工資的?」
趁著小書記官沒有追問,安森很是生硬的轉移了話題:「是碰巧了嗎?」
「不,並不是什麼巧合。」
書記官艾倫微不可見的搖了下頭,忽然神秘一笑:「安森·巴赫大人,我得恭喜您又交上好運了!」
「一開始我向大教堂申請貸款的時候,其實是遇到了一些小挫折的;五千金幣不多不少,但在完全無抵押的情況下想貸出來手續非常繁瑣,即便以我最高的效率,也至少要一個小時。」
「您猜…是誰解決了這個問題?」
「路德·弗朗茨總主教?」
「不,是索菲婭·弗朗茨大小姐!」小書記官眼冒精光:
「她一定聽說是您,立刻就拍板了——可見是對您多麼的信任啊!」
「……」安森·巴赫。
不,我覺得應該和信任沒有任何關係…他突然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