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充滿真誠的交涉

  「砰!」

  驚魂未定的卡林·雅克頭也不回的關上了門,狹窄的宿舍里兩人四目對視,能清晰的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

  黑袍教士望著坐在床上用槍指著自己的男人,平穩的心跳和嘴角的輕笑,像正在自己家裡吃晚餐似的從容。

  「那個…能先把槍放下嗎?」

  卡林僵硬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我向秩序之環發誓,這次絕對不會再跑了。」

  安森嘴角上揚,緊握著槍柄的右手也有放鬆的跡象:

  「不能。」

  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黑袍教士趕緊重新把雙手舉過頭頂。

  「卡林·雅克先生,你騙了我一次。」安森搖搖頭,一副受傷的表情:

  「想重新獲得我的信任,你得拿點兒誠意出來。」

  「可你也騙了我一次!」卡林低哼聲,渾身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我不知道你一個施法者的新人從哪兒弄來了審判官的懷表和左輪槍,但要是讓秩序教會知道,我猜你的下場應該也不好。」

  「彼此彼此吧,倒賣假古董的舊神派教士?」安森笑了。

  「不!」黑袍教士反駁道:

  「我倒賣古董,我學習魔法,和不少舊神派有來往,但我依然是一個虔誠的秩序之環信徒——在聖艾薩克學院的時候就告訴過你了。」

  「所以你是從口音察覺到是我的?」

  「你不也一樣嗎,冒牌審判官閣下?」

  舉著雙手,面色蒼白的卡林壯著膽子道。

  安森沒有否認,用眼神瞥了瞥房間裡的椅子示意對方坐下,槍口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腦門。

  「現在,再回答一次我之前的問題。」安森沉聲道:

  「考慮到前車之鑑,只要你多動一下我就會扣動扳機——既然你知道我是假冒的,那你也肯定知道『匕首』的威力,一槍就能打爆你的腦袋。」

  「千萬別懷疑,我最近剛試過。」

  黑袍教士打了個哆嗦。

  「德拉科·維爾特斯的下落……」

  他望著那黑洞洞的槍口,用力咽了咽唾沫:「抱歉,我不知道。」

  安森面色微變,嘴角開始上揚。

  「秩序之環在上,我真不知道!」渾身一震的卡林急忙道:

  「是,他是來找過我,問了我一些情況順便借了筆錢,還拜託我和秩序教會的人見了面…但也就這樣了,我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在哪兒,又在幹什麼事情!」

  所以是這傢伙作為中介,讓德拉科和索菲婭見了一面…安森面不改色道:「他問了什麼情況?」

  「米勒·維爾特斯的死。☟♣ ➅➈Şн𝕦𝔁.C๏𝐦 ☹☆」黑袍教士嘆了口氣:

  「這傢伙很古怪——他沒問案件經過,倒對當事人身份和後來怎麼樣了很好奇;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來復仇的,但並不是。」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就是那個被打劫的倒霉蛋。」卡林·雅克自嘲的笑了笑:

  「被找上門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死定了,甚至開始猜他會怎麼弄死我,一口氣把能說的全說了。」

  「那天發生了什麼?」

  「和報紙上說的差不多,略有一點區別。」黑袍教士嘆了口氣:

  「我和某個買家談了筆生意,米勒是我雇的幫手,他是個黑魔法的三階施法者;去交易的路上遇到搶劫犯,米勒和他打了一架;因為在內城區我們都不敢用魔法,看他有點兒打不過那傢伙,我就去喊了近衛軍…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搶劫犯是什麼人?」

  「不清楚,但恐怕是個天賦者。」卡林·雅克搖頭:「不想花錢就雇打手埋伏…這種生意我偶爾也會碰上,所以才雇了米勒。」

  「為什麼是米勒?」

  「他是我朋友,是個有點兒天真的年輕人,一心想當個施法者又沒什麼錢;所以我偶爾會雇他幫忙,總好過讓他和那些騙錢的舊神派鬼混。」

  「那個近衛軍後來怎麼樣了?」

  「失蹤了——出事時我第一反應是救米勒,讓他跑掉了;後來德拉科來了,告訴我最好別再插手這件事,我就放棄了。」

  「這就放棄了?」

  「放棄了。」卡林理所當然道:「他是我朋友不假,但我也努力過了;生活還是要繼續的,總不能因為他死了我就扔下工作,到處去抓一個失蹤的近衛軍吧?」

  安森輕輕頷首,斟酌了下繼續道:「德拉科·維爾特斯在離開之前,就沒有告訴你任何事情?」

  「他…告訴了我兩件事。」卡林·雅克十分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確定的說道:

  「他說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克洛維城會變得很危險,勸我有機會的話最好離開;然後他還要向真正的『兇手』報仇,什麼叫真正的兇手?」

  看著百思不得其解的黑袍教士,安森沒有回答。

  這起「意外搶劫案」已經不單純了,同時涉及到近衛軍,舊神派和一個天賦者;以克洛維王國血脈之力的稀少程度,一個無勢力的天賦者搶劫犯幾乎不可能存在。

  秩序教會?陸軍?王室?某個地下邪惡組織?

  至於卡林·雅克…從剛才到現在他沒有撒一句謊,卻迴避了某些貌似不關鍵的細節:比如他在酒館閣樓里的自言自語,又比如為什麼他要替德拉科隱藏。

  這傢伙還是不老實。

  「最後兩個問題。」安森不緊不慢開口道:

  「那天和你做生意的人是誰,還有你要和他交易什麼?」

  黑袍教士先是一喜,隨即露出了無奈的表情:「我能只回答一個嗎?」

  安森真誠的看著他:「我能打爆你的腦袋嗎?」

  「您誤會了!」卡林嚇得縮了縮脖子,趕緊辯解道:

  「干我這行極少和買家直接接觸的,黑法師聚會那次是個意外;通常都是對方寄來信和錢,我再把東西放在某個地方,拿到錢和信之後再告訴對方東西的位置。」

  「就這樣?」

  「就這樣!」卡林·雅克有點兒受傷道:

  「作為秩序之環的虔誠信徒,我是很講信譽的!」

  安森一挑眉毛:「東西呢?」

  卡林表情一陣變幻,鼓足勇氣試探著開口問道:

  「我把信和東西都交出來,您能保證立刻離開並且再也不來找我嗎?」

  「這取決於你有多少誠意。」安森冷冷道。

  看著不為所動的安森,翻起白眼的卡林重重嘆了口氣;雙手舉過頭頂的他猛地從椅子上起身,一隻布滿花紋的銀色懷表從他襯衫上衣口袋掉出。

  沒有一絲猶豫,安森果斷扣下了扳機。

  「砰!」

  槍焰噴涌的剎那,他身後的窗戶玻璃應聲碎裂。

  錯愕的表情從他的眼角一閃而過,起身的瞬間和他方向相反的床頭桌上,一隻造型古樸的沙漏被某種力量碰倒在地。

  「咔嚓。」

  與此同時,黑袍教士的右手握住了懷表,左手從懷中拔出一隻略有些破舊的老式燧發槍。

  下一秒,兩支槍一左一右,同時對準了彼此的腦袋。

  得意的弧度在卡林的嘴角輕輕上揚。

  「現在,我建議您最好別輕舉妄動。」他朝安森晃了右手的銀懷表:「這是鏡像懷表,只要它開始轉動,範圍內所有的東西都是相反的。」

  「不僅如此,『鏡像的方向』都會被重置,所以我勸您最好別想著碰運氣。」

  「然後您還碰翻了我桌子上的水銀沙漏——在它一次計時結束前,哪怕您原地扔一枚手榴彈,聲音也會被鎖死在整個宿舍里!」

  「…你把魔法道具放在教堂的公共宿舍?」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說我一個見習教士,除了宿舍還能到哪兒住?」

  「……」安森·巴赫。

  「看起來,現在的局勢好像已經逆轉了。」卡林·雅克得意道:「看在您還算講信用的份上,讓我再告訴您一件事情吧。」

  「回來的時候,我給某個同僚留了一封求救信——兩分鐘,最多再有兩分鐘,西門街的秩序教會和近衛軍就會上門。」

  「然後,他們就會看見一個被要挾的見習教士,和一個假扮成審判官的搶劫犯!」

  「外加一屋子的魔法道具。」安森「善意」的補充道。

  「所以我們都不希望事情進展到那種地步。」卡林·雅克咽了咽唾沫,故作輕鬆的看著他:

  「現在您有兩分鐘從被您一槍打爛的窗戶跑路,然後假裝今天什麼也沒發生;等到明天或者後天,您就會在某個時間收到那封信。」

  「我以秩序之環的名義發誓,那封信絕對沒有造假——因為我真的一丁點兒都不想摻和到德拉科·維爾特斯的『復仇』中去!」

  看著卡林·雅克信誓旦旦的表情,面帶微笑的安森靜靜的望著他,一言不發。

  緊張的冷汗,從黑袍教士的鬢角划過。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眨眼間兩分鐘匆匆而過,舉槍對峙的二人依舊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咚咚咚!」

  房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宿舍內的死寂。

  不安的卡林·雅克終於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勝利般喜悅的笑容:

  「真遺憾啊,看來您還是做了一個非常愚蠢的決……」

  「卡林,卡林你在裡面嗎?!」充滿慌亂的聲音響起,同時還在不停「咚咚咚!」的砸門:

  「有一幫近衛軍找上門來了,他們告訴西蒙老神父說你是個舊神派,宿舍里全是異端信仰的贓物!他們帶了兩三輛馬車,十幾個人要抓你呢!」

  勝利的笑容僵在了卡林·雅克的臉上。

  似笑非笑的安森微微頷首,向他致意。

  呆住了足足十秒鐘,黑袍教士悲憤的怒喝道:

  「你使詐!」

  「彼此彼此。」安森輕笑一聲:

  「但事情原本不至於到這一步的,如果……」

  「如果什麼?!」

  「如果您一開始沒有騙我,並且在騙我一次後又企圖拖延時間搬救兵的話。」安森嘆了口氣。

  「……那現在怎麼辦?!」慌亂的卡林·雅克緊攥著手槍:

  「近衛軍衝進來,我們倆都會死!」

  「只有一個辦法。」安森斷然道:

  「一個人從窗戶跑路,另一個人負責吸引近衛軍的注意力;分開逃跑,兩個人至少能有一個活下來!」

  「你確定?!」

  「我確定!」安森很是真誠的看著他,同時右手再次扣下了左輪槍的擊錘:

  「你現在把信和東西交給我,我掩護你跑路,要不然我們就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至於嗎?!」聽著門外越來越著急的敲門聲,卡林·雅克一臉快崩潰的表情。

  「很至於!」安森鄭重道,邁步上前,兩隻槍同時頂住了兩個人的腦袋:

  「因為只有這樣,你才不會騙我。」

  卡林·雅克先是一怔,隨即漲紅了臉,渾身顫抖著險些連槍都握不住了。

  「……好!」

  簡簡單單的詞彙,卻像是被滿臉憤恨的卡林咬碎嚼爛之後,從牙縫裡崩出來一樣。

  隨手將手槍扔在地上,他從懷中取出一封印泥被撕開的信箋,「啪!」的一聲拍在安森胸口:「信給你,東西就在信上,你自己去拿!」

  「好!」

  安森鄭重的點頭道:「你快點兒走吧,再等下去就來不及了!」

  黑袍教士一聲不吭的衝到窗戶前,突然間想起什麼,有些傷感的扭頭看向安森:

  「對了,我還沒問過你叫什麼呢。」

  「那就下次再說吧!」站在「咚咚!」作響的房門前,背對著他的安森揚起右手左輪,側目慨然一笑:

  「等這次的事情過去,我們肯定還能再見面的。」

  「嗯!」

  突然間有些莫名感動的卡林·雅克用力點頭,回首猛地從窗戶撲了出去。

  望著已經跑遠了的黑袍教士的背影,安森長舒一口氣,將信和左輪槍都裝進上衣口袋,走上前拽開房門。

  一頭長髮,雙眼猩紅的女審判官塞拉·維吉爾就站在門外,旁邊的牆角趴著一個昏過去的教士。

  「情況怎麼樣?」安森微笑道。

  「都安排好了。」表情冷漠的塞拉柔聲道:

  「那傢伙雖然是個笨蛋,但也是個很厲害的笨蛋。」

  ………………

  王冠酒館附近,一處街頭拐角。

  在又一次靠天賦者敏銳的洞察力賭贏了流浪漢們之後,臉上寫滿了快樂的科爾·多利安「不經意間」看見某個翻窗逃跑的身影,滿臉無奈的站起身:

  「唉,今晚又要加班咯。」

  唉聲嘆氣的審判官吹起輕鬆愉悅的口哨,右手高高揚起,撲克牌與銅板漫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