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可怕了!」
粉紅色的少女臥室內,歇斯底里的小女僕用最最高亢的詠嘆調,對自己的主人表達著此刻的心情:
「我的小姐,幸虧您當時並不在場,否則安潔莉卡都無法想像您究竟會…人家的意思是,原本安潔莉卡一開始還以為您對安森·巴赫先生有什麼誤解,或者只是想找他的麻煩…但是大錯特錯!」
「他就像您說的那樣——不,他甚至比您說的還要惡劣,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騙子,無恥之徒,這種人肯定是徹頭徹尾的舊神派!」
「安潔莉卡……」
索菲婭望著自己的小女僕,惺忪的睡眼中帶著一絲困惑:「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不重要!」
安潔莉卡突然衝上來,跪坐在床邊一把握住索菲婭的雙手,堅定不移的目光與她四目對視:「重要的是安潔莉徹底卡明白了,索菲婭小姐您才是對的。🌷🐙 ♪♟」
「從現在開始,您的女僕將堅定不移的站在您這邊,與您並肩作戰,一起揭開安森·巴赫先生那醜惡的嘴臉——嗯,還有他身為舊神派的罪證!」
小女僕緊緊地抿著嘴唇,堅毅的目光表明著她的決心。
還沒睡醒的索菲婭沉默了一陣,昏昏沉沉的面頰上突然露出冷笑:
「…所以,親愛的安潔莉卡,你以前都不是站在我這邊的?」
「呃……」尷尬的表情從小女僕的臉上一閃而過,隨即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安潔莉卡的意思是,這次尤其站在您這邊。」
「哼。」
索菲婭輕哼聲,略微表達著自己的不滿,腦海中卻在想著另一件事。
恍若昨日的舊牆街事件,已經是十多天之間的事情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即便索菲婭想,也瞞不過父親的眼睛,但這不是關鍵。
那天的晚上,父女兩人進行了一場十分漫長的談話。
路德·弗朗茨的話語十分溫和,完全沒有因為自己可愛的女兒瞞著自己沒去沙龍,而是跑到舊牆街的報社大樓,參與到近衛軍與黑幫槍戰,審判所的行動而有哪怕一絲絲的惱怒。
就像他一貫放縱索菲婭和德拉科·維爾特斯接頭,「代表」弗朗茨家族與小說家談判與合作,甚至跑到黑法師的舊神派聚會上,去「調查線索」一樣。
他甚至以自己的名義,「請求」宗教審判所除非有明確的證據,否則不准對安森·巴赫實施強制關押;
但索菲婭在看到父親端起咖啡杯,語重心長的寬慰自己時,她就知道父親真的生氣了。☟♣ ➅➈Şн𝕦𝔁.C๏𝐦 ☹☆
很多年前路德維希·弗朗茨下定決心要投身軍旅時,父親也曾經這麼「寬慰」過自己的兄長。
這讓索菲婭終於有了一絲危機感——路德維希是父親唯一的長子,即便再怎麼惹惱父親看,他依然能權利繼承家族的遺產和事業…而自己不同。
她完全能想像得到如果這樣的情況沒有任何轉變的話,自己會落得怎樣的下場:一場奢華的酒會,一次「巧合」的偶遇,一位年輕有為的貴族,一場令人羨慕的婚姻,一筆無比豐厚的嫁妝……
然後,永遠和弗朗茨家族的事業告別。
作為路德維希「替代品」的她甚至比許多教會執事更了解,克洛維大教堂究竟掌握著何等恐怖的財富,執掌教會多年的弗朗茨家族又膨脹到了何種地步。
拿一筆小錢,嫁給某個能給路德維希未來帶來收益的家族…絕不是索菲婭·弗朗茨為自己規劃的未來!
她渴望冒險,渴望不用在沙龍里只是和那些無聊的人一起討論,而是真正接觸到被隱藏的真相,魔法,異端信仰,決定世界命運的瞬間。
但她更明白一旦自己失去家族和父親的庇護,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在自詡公平和開放的克洛維王國,吸菸室和樞密院依然是男人的天下;想要一份正經工作的女人,只有在家政公司和紡紗廠應聘才不會因為性別丟掉工作——多年幫助父親會見那些工會頭目,工廠老闆的她一清二楚。
「…所以,我的小姐,您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安潔莉卡怯生生的話語令她收回了思緒,微微蹙眉的她下意識的將右手食指點在唇下。
怎麼辦?
針對黑法師的調查已經被父親完全交給了求真修會,安森·巴赫也完全在他們的監視之下,根本沒有自己插手的餘地。
即便自己能找到任何線索,發現德拉科·維爾特斯的行蹤,找到安森·巴赫是舊神派的證據,只會讓父親更加堅定把自己嫁出去的決心而已。
「你剛剛說…他任命了一大群自己的親信?」
小女僕立刻用力點頭:
「不懂數學的炮兵連長,不認路的散兵連長,至於那位內務副官小姐…哦,安潔莉卡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也許精神醫院才是她應該待的地方。」
「對了,他還讓自己的妹妹當他的衛隊長——那個可憐的小女孩兒,她還沒有自己背著的步槍高呢!」
小女僕從表情到語氣都充滿了憤懣之情:「這樣堂而皇之安插親信,為了貪污軍餉連自己妹妹都不肯放過的小人,肯定會把治安軍變成他的提款機器!」
「是嗎,但路德維希說他只用十九天就攻下了雷鳴堡。,-*' ^ '~*-.,_,.-*~ ~*-.,_,.-*~' ^ '*-,」
「黑幕,肯定有黑幕!」小女僕咬牙切齒道:
「說不定這就是舊神派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好讓他打進秩序教會的內部;或者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情況,比如說雷鳴堡其實是一座空城之類的!」
看著比剛開始的自己還激動的小女僕,索菲婭先是嘆息一聲,緊接著嘴角開始不由自主的上揚,姣好的面容上勾起一輪上弦月:
「呵呵呵…那不是很好嗎?」
唉?
看著突然間神色驟變少女,小女僕嚇了一跳,像做錯了事情似的低著頭,小心翼翼的湊上去:「索、索菲婭小姐,你……」
「我想通了。」表情玩味的索菲婭突然道:
「親愛的安潔莉卡,我終於想通了。」
「您…想通…什麼…了?」
被她嚇壞了的小女僕結結巴巴著。
「黑幕——就是你剛剛提醒我的那個。」
突然間趴在床上的少女任由長發披散,手掌交叉支撐著下巴,灼灼目光與小女僕四目對視:
「安森·巴赫,德拉科·維爾特斯…他們每個都擅長騙人的把戲,撒謊對他們簡直和呼吸一樣自然,想抓住他們的把柄或者線索,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更不用說,這些『男人』還有著我沒有的優勢;所以如果要打敗他們,我就不能用他們的方式。」
「我…索菲婭·弗朗茨…要用自己的方式來俘獲他們!」
「自己的方式?」
小女僕小心翼翼的看著索菲婭。
「砰!」
一枚刻著秩序之環的金幣騰空彈起,在空中騰轉了幾圈後,穩穩的落在了索菲婭的掌心。
……………………
在享受了一頓蒜蓉香腸,土豆牛肉燉菜和冰鎮的提爾皮茨朗姆酒組成的晚餐後,心滿意足的安森終於從早餐的噩夢中恢復了許多。
實話實說,克洛維王國陸軍的標準餐並不好吃,和博格納夫人做的「家庭美味」更有天壤之別;但只要能讓莉莎不再做飯,他真的一點兒也不介意天天吃這些。
享用過晚餐,安森將碗盤推到桌子一腳,從地圖桌上取過軍官們的簡歷和花名冊,一邊喝著朗姆酒一邊翻閱起來。
整個面試過程很成功,甚至可以說非常成功;六十四名軍官,四分之三是剛畢業的新人,剩下的四分之一是多年服役,卡在沒有貴族頭銜而無法晉升的老兵。
按照克洛維王國律法,沒有貴族血統的軍人一般只能到中尉,上尉就是極限;就像某個當了多年連長,始終在背黑鍋和背黑鍋路上的卡爾·貝恩副官一樣。
至於安森這種小貴族加軍校出身的「職業軍官」,中校基本上就是他的「人生巔峰」——這也是路德維希在和他做交易時,直接拿這個軍銜開價的理由。
聽起來很殘酷,但實際上克洛維王國的軍制在整個秩序世界,已經稱得上很「公平」了——在帝國,沒有騎士頭銜的平民永遠別想指揮一個連;東邊的伊瑟爾王國更恐怖,少於四分之一精靈血統,就只能當一輩子大頭兵。
經驗豐富的老兵們可以擔任連長,年輕人除了埃里希教員安排過來的「關係戶」,都可以委派去擔任伍長、排長、副官和內務長這種最基層的職務,負責新兵的訓練和日常工作。
最快一個半,最慢三個月,度過了磨合期的軍官們,和逐漸從訓練與飲食中恢復體能的「流浪漢新兵」,就能讓風暴團形成最基本的戰鬥力,完美達成秩序教會(甲方)的預期目標。
當然,前提是某位少女千萬別再給自己找麻煩了。
安森嘆了口氣——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懷疑為什麼自己沒有在鋼鐵蒼穹號上沒有狠下心,讓那個話癆小說家被近衛軍亂槍打死?
「咚咚咚!」
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小書記官畢恭畢敬的走進了司令室,將懷中抱著的文件放在桌子上安森抬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這就是今天最後需要您過目的文件了,安森·巴赫大人。」艾倫·道恩沉聲道:
「上面還附有您明天的行程——白天是您要求的求真俱樂部,下午是風暴團軍事會議,晚上如果有時間請去一趟克洛維大教堂,總主教希望近期見您一面。」
「好的,我知道了。」安森輕笑道:
「辛苦了艾倫,你可以回家了。」
「這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小書記官點頭道,微笑著離去。
就在快走到靠近門的位置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原地轉過身來:
「安森·巴赫大人。」
「嗯,還有什麼事嗎?」
「那倒沒有。」小書記官搖搖頭:
「只是有些好奇,為什麼您今天要故意激怒索菲婭小姐的女僕呢?」
「當然,我很清楚您在風暴團內安排一些『自己人』的需求——包括親愛的莉莎小姐,但這種事情只要交給我,完全可以處理的不留痕跡,沒必要非得讓她發現不是嗎?」
艾倫·道恩的表情很是困惑:「我並不是反對您這麼做,但主動激怒控制著風暴團預算的索菲婭小姐,並非很明智的選擇不是嗎?」
安森笑了一聲:「你想知道?」
「不,只是好奇罷了。」小書記官畢恭畢敬的微微頷首:「如果您不想,我可以立刻忘記這個話題。」
「沒關係,我可以告訴你。」安森故作隨意的聳聳肩:
「因為他們全都是宗教審判所的人。」
「啊?!」艾倫瞪大了眼睛:
「您、您是說……」
「沒錯,他們全都是被派來監視我的,確保我真的不是個舊神派。」安森點點頭。
「這、這麼說,連莉莎小姐也……」
「不,她不是;我只是想把她帶在身邊而已;畢竟接下來我要一直被審判所監視,她一個人在家很不方便。」
嗯,就是這樣,絕對和可愛的小莉莎做的「美味早餐」沒有半點關係。
「那、那您故意在安潔莉卡面前讓他們丟醜,是因為……」
「沒什麼,只是想確認一下秩序教會那邊知不知道這件事情罷了;哦,另外就是順便讓他們明白自己的本職工作是監視我,不要插手風暴團的事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震驚不已的小書記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很是憤懣的怒道:
「過分,這簡直太過分了!明明您只是被一起意外事件牽扯進去的普通人,卻要為自己根本沒做過的事情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
「作為您忠心耿耿的書記官,我…艾倫·道恩決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為非作歹,一定會為您討回這個公道——告訴我吧,安森·巴赫大人,您想讓我怎麼做?!」
「公道什麼的就算了吧。」
抬頭望了一眼急著表忠心的書記官,安森擺擺手道:「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就行了。」
「請講!」
激動的艾倫上前一步,完全是準備就義的架勢。
「如果,我是說如果……」安森幽幽道:
「如果某一天,我和秩序教會,或者弗朗茨家族的利益出現分歧的時候,作為前教士和我的書記官,你會站在哪一邊?」
激動的艾倫表情一怔。
過了很久很久,仿佛經過了天人交戰的小書記官抬起頭,用十分真誠的目光望著安森:
「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作為您忠心耿耿的書記官……」
「我存在的意義,就是避免那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