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他們會接受我們的條件,主動投降嗎?」
入夜,軍帳里站在尹瑟爾精靈王國地圖前的安森一邊在上面勾勾畫畫,一邊頭也不抬的詢問著剛剛巡視完營地,累到直接癱坐在椅子上的卡爾·貝恩。
恰好就在擔任的放哨任務的莉莎見狀,難得熱情的放下武器,主動跑過來為累癱瘓的參謀長捏捏肩,如此殷勤的態度讓卡爾不勝惶恐,甚至沒太聽清安森提出的問題。
「主動投降?」感受著肩膀在女孩兒的手下像塊牛排似的被反覆捶打,卡爾強打起精神:「難度很大吧,就算我們這邊搬出尹瑟爾·摩西菲爾德,可他已經不是名正言順的尹瑟爾精靈王了,再加上之前輸給了我們…一個喪權辱國,還退位的國王能有多大的號召力?」
「好吧,就算倒退一萬步,芙來雅陛下的父親對這些實力派還有號召力,可我們也拿不出什麼證據啊;難道要把尹戈爾陛下親自請過來,說實話我們現在連他在哪兒都不清楚呢。」
「就這麼空口白牙的裝模作樣,我如果是對面的精靈,除非瘋了否則絕對不可能相信。」
認認真真的思考了片刻,卡爾給出了他的答覆:「當然,也不排除某些真的狂熱忠於尹戈爾陛下的精靈或者人類軍官存在,但數量絕對不會太多…唉,你覺得呢?」
「我?」
接過話題的安森依舊在頭也不回的在地圖上勾勒描線:「我覺得完全不可能。」
「……那你還在那兒煞有其事的問我幹什麼?!」
氣到翻白眼的卡爾下意識吐槽道,熟練的完全不像是第一次:「還有你明知道對面不可能答應,折騰這麼一趟的目的又是什麼?你應該很清楚只要再稍微用用力,我們是真有可能在傍晚就把斷崖要塞攻克,至少也是能徹底瓦解他的還擊能力吧?!」
「當然可以…雖然我們這邊的三萬人都是新兵,但如果把軍團里的老兵組織下,湊四五個線列兵團強攻,還是很有希望在短時間內拿下斷崖要塞的。」
安森終於放下了手頭的鉛筆,點點頭語氣平澹的像是在評價一件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當然,我們也可以選擇圍而不攻,然後不斷削弱要塞內的守軍,殲滅前來救援的軍隊,最終他們還是會選擇投降的,而且並不會過太久。」
「那難道你真的只是……」
「只是做做樣子,實際上根本沒打算拉攏或者說聯手精靈王尹戈爾,直接鯨吞掉整個尹瑟爾王國是麼?」
安森已經猜到了卡爾心中的疑問:「當然不是,小來昂應該已經說過了,這場戰爭如果想要輕鬆收場,尹戈爾的存在必不可少。」
「也正因為他很重要,我們才不能表現的對這位精靈王陛下過分依賴,否則就與我們的目標背道而馳了。」
「我們的…目標?」卡爾愣了下:
「我們的目標是什麼,難道不是協助瀚土擊敗尹瑟爾,儘快從這邊的戰場裡抽身嗎?」
「是的,但問題是究竟要到何種程度才算『擊敗』尹瑟爾,又要如何從戰場裡抽身?」安森反問道:「瀚土的利益在於擴張領土,有更多的新領地分封給國內的權貴,提高弗朗索瓦家族的聲望的同時順便完成在本土的集權——拿新占領的肥沃領土交換貴族們在國內的貧瘠領地,這種套路當年的克洛維也用過,某種意義上和拓荒殖民地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但這是瀚土的利益,克洛維的利益又在什麼地方?後勤基地,新的經濟增長點?不不不…眼下的克洛維不缺少財富,缺少的是以全新制度將財富進行全新的劃分與整合,做到這一點的收益十倍,甚至百倍於拓展領土。」
「根本意義上說,應該是確保一個絕對足夠安穩的環境,來避免整個過程被外部力量所打破;這個力量可以是尹瑟爾的威脅,也可以是來自瀚土的求助。」安森開始了循循善誘:「所以,我們來瀚土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
迎著他意有所指的目光,參謀長陷入了短暫的沉思,然後…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是…打算徹底剷除他們,對麼?」
「不愧是我優秀的參謀長,果然一點就透。」安森笑著點點頭:「沒錯,我猜尹戈爾肯定覺得,我會想方設法的用他的名義受降和招攬實力派內的精靈軍官和士兵,因為這是快速結束這場戰爭,同時也能減少傷亡的最好方法。」
「但是他判斷有一點點失誤,我確實是要儘快結束戰爭,但絕對不是以他所希望的那種方式;相反,我要儘可能絞殺的尹瑟爾境內的這群『實力派』們,最多讓他們保留十分之一或者二十分之一,剩下都要儘可能讓他們喪失戰鬥力,最大限度的做到傷亡慘重。」
因為這不僅僅是在削弱尹瑟爾,也同時是在削弱瀚土,避免他們因為占領這片土地而導致實力增強太多;而歸根結底,是在防止一個過於強大的勢力在克洛維的東南方面出現。
尹戈爾·摩西菲爾德或許真的以為只要和克洛維站在同一陣線,就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尹瑟爾精靈的根基;但他錯誤判斷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尹瑟爾這片土地的繁榮和崛起,無論它究竟屬於瀚土還是精靈們,都是克洛維眼中的威脅。
一片山丘環繞,近乎半封閉的盆地,外部想要干涉起來的難度是很大的,成本也很高;即便疆域之內,困難的交通環境也很容易導致又一個半獨立的勢力崛起;所以削弱它,讓它分裂,動盪,同時難以再度被整合,才是對克洛維最好的結果。
所以精靈王尹戈爾的旗號只是個藉口,一個幌子;拉攏瀚土只是個合適的出兵理由;真正的目的其實是徹底摧毀這片土地上僅有的武裝力量,並確保其在未來的十年,二十年內難以恢復。
至於十年二十年後又該怎麼辦…那是到時候解決的問題,一次動手能維持二十年的穩定,已經是賺到了。
面對安森精心布置的計劃,卡爾·貝恩甚至感覺背後突然有一陣的陰寒:過去他們雖然也經歷過種種的戰爭,但像這樣毫不掩飾,大張旗鼓的「殺人行為」,還是首次。
輕輕吞咽了下喉嚨,他將目光投在了安森剛剛勾畫的地圖上,只見上面橫平豎直的有著大量的線條,每條都有著不同的顏色,從各自的點位出發,匯聚成一張巨大的,覆蓋整個尹瑟爾疆域範圍的網格。
憑藉著自己還算自得的軍事經驗,他基本上可以斷定這是張行軍路線圖,只是這張圖畫的稍微有點問題:阿列克謝·杜卡斯基的第二步兵師在翻越翹望徑之後,並未向廣闊的西北平原發起進攻,而是直接繞開了重點城鎮與要塞,直插尹瑟爾王庭。
第一步兵師也是同樣,橫穿士兵山隘卻並不與實力弱小的守軍糾纏,也是同樣擺出了向王庭進攻的架勢;反倒是兵力最少,幾乎沒有重武器的輕步兵師承擔起了斷後和與敵人外圍防線作戰的任務。
這簡直匪夷所思,要知道安森自己就是個散兵科的軍官,同時也向來喜歡組織大量的精銳散兵搞尖刀穿插;大量兵力羊攻吸引敵人,少量精銳轉戰側翼打開局面,幾乎算是他的經典操作了。
但現在這個傢伙完全反其道而行之,實在是讓人看不懂。
更奇怪的還在後面:包圍斷崖要塞的軍隊像炸開的霰彈似的分成七八個部分,在保持圍攻的同時四面出擊,圍攻周邊地區的村鎮和貴族們的小城堡,似乎是準備以斷崖要塞為基地,將周邊地區的反抗力量全部清除。
是的,如果是原先的話,卡爾大概還會看得一頭霧水,完全不理解安森·巴赫這到底是準備幹什麼;但在弄清了某人真正的目的之後,答桉已經浮出水面了:
首先是兩支精銳軍團快速穿插,進攻尹瑟爾王庭給精靈壓力,但故意繞開了正面阻擊的敵人;這就是煙霧彈,讓西北地區的「實力派」放棄救援王庭,專心致志的和神出鬼沒的輕步兵師纏鬥,牽制和消耗他們的注意力。
與此同時,斷崖要塞依然圍而不攻,但持續的對它進行削弱,同時將軍隊派出掃蕩周圍的鄉鎮:那裡的守備力量都已經集中在要塞里了,防禦空虛,根本不值一提;很輕鬆就能攻下,非常適合讓是新組建的新兵團去執行任務。
尹瑟爾精靈目前的實權都掌握在「實力派」手裡,而這些傢伙本質上就是盤踞地方的小勢力;家鄉被摧毀的話,殘留的武裝也就徹底變成了孤魂野鬼,沒有了根基之後他們連談判交涉的資格都沒有了——你什麼都不是,憑什麼和我平等對話?
與此同時,並未遭受到太多克洛維與瀚土軍隊襲擊的實力派則必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畢竟他們真的沒必要招惹一支根本無法抗衡的軍隊,何必為了別人損失自己的利益?
如果瀚土—克洛維聯軍選擇正面平推,這些實力派們大概還能稍微放下芥蒂,團結起來站在共同的塹壕內——就像斷崖要塞這次一樣——可如果是逐個擊破,他們的本性立刻就會暴露,因為權力是分散的,每個勢力都有極強的獨立性,那麼為了掩護別人而損失自己,就是百分百得不償失的愚蠢行為。
所以只要塑造出只針對其中部分的假象,剩下的就會自己放棄戰鬥;等到那些勢力被逐個消滅,自然而然的就會輪到他們……
所以這的確是一張網,一張絞殺整個尹瑟爾精靈王國的大網。
安森得意的用食指敲打著桌子,這場尹瑟爾戰爭對他而言,遠遠要比新世界殖民地獨立戰爭,亦或者之後與聖戰軍的交鋒更加輕鬆愜意;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完全不用考慮後勤之憂,同時擁有超過六位數規模的士兵歸自己隨意調遣,實現出曾經根本連想都不敢想的計劃。
除了時間方面的限制,他甚至無法想像自己會怎麼輸;哪怕傷亡再大也無需擔心,自己這一次背靠著克洛維的陸軍部和瀚土王國的傾力贊助,損失再大也承受得起。
「路德維希少將始終堅持認為,將軍隊集中起來使用才是最合適的辦法;對此我的觀點恰恰相反,將軍隊分開才是真正有趣的地方。」安森嘴角上揚:「分成十隊的一百人和無法被拆開的百人隊,絕對是前者能夠完成的計劃與目標更多。」
「行了,我的中將大人,用不著在這裡和我自吹自擂,那些新兵軍團里的軍官們更愛聽這個,把這個加到戰前演說里吧。」卡爾聳聳肩:
「我的提醒一句,再完美的計劃也得有人執行才行;阿列克謝·杜卡斯基上校肯定是值得信賴的,但其他人……」
「我相信他們。」
安森兩手一攤:「就如同我相信我的敵人。」
「……」卡爾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想理會這個過分自信的傢伙了。
可事實結果是戰爭的走向的確是在朝著安森所規劃的那般發展:轉天清晨,斷崖要塞專門派來了使者,表示無法接受立刻投降的這個結果,但他們同樣不會離開要塞,也不會主動向安森發起進攻,打算以「靜坐」的方式和安森取得某種妥協。
對此安森的回答十分果斷,那就是立刻組織軍團,要求炮兵陣地在一小時內打光一個基數的彈藥,完全摧毀斷崖要塞本就不多的炮台,瞭望塔和射擊平台,解除對面的武裝力量。
驚慌失措的精靈貴族們再度懇求談判,並表示願意做出讓步,只要安森可以將投降的時間向後拖延三天,他們就願意帶領所有士兵宣布投降,加入尹戈爾精靈王陛下的麾下,對尹瑟爾王庭展開反擊。
對於這種完全沒搞清楚狀況的請求,安森的回答很簡單:沒可能。
十二點整,再不知道多少次拒絕了守軍的談判請求之後,瀚土—克洛維聯軍的炮兵陣地開始了勐烈的炮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