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安妮·赫瑞德真的想撬開這群人的腦殼,看看只知道趴在王室身上吸血的混蛋們究竟有沒有一絲智慧,還是說全都被榨乾集中在奧斯特利亞直系血脈里了。
「這是逃命,現在的我們就是一群急於逃離囚牢的逃犯,你們以為是什麼,踏青還是盛大巡遊?!」
震耳欲聾的吶喊只能在腦海中久久迴蕩,表面上攝政王太后還必須保持鎮定自若,不能讓外人看出自己對王室哪怕有一丁點的不滿,或者說…厭惡。
即便是在王室內部,有關自己「出賣奧斯特利亞家族」之類的謠言也並非完全沒有,不過是自己靠著名正言順的強勢,加上對他們某些小心思的滿足暫時將這些聲音壓制下去了而已;一個赫瑞德出身的女人要真正獲得奧斯特利亞家族百分百的信任,那是痴人說夢。
像這次如此離譜的需求,如果正面拒絕的話肯定會引起強烈反彈,鬧不好還很有可能會導致計劃暴露,所以必須用更加委婉的方式,比如說……
「告訴他們,清單上的所有內容,王座全部恩准;陛下是奧斯特利亞最為崇高的血脈,肯定不會虧待自己的親人們的。」
強忍著陣陣暈眩感,安妮·赫瑞德將清單還給了前來送信的王家侍從:「只不過立刻籌措這麼龐大規模的車隊來滿足所有人,著實是有一定難度的。」
「不過沒關係,王座這邊已經有詳細規劃了;我們會先將部分行李送出城,緊接著立刻安排載人的馬車共同行動,陸陸續續將所有東西運出克洛維城,保證一件不剩。」
話是這麼說,但安妮·赫瑞德已經打定主意將第一批王室成員的「行李」全部低價處理給某些有渠道的走私販子,典當的現金就當做接下來路途中的旅費。
至於後續的行李物資…那就得靠秩序之環庇佑了,反正王太后自己是已經做好所有行李全部遺失,只帶些隨身衣物和貴重物品離開克洛維的打算。
類似這種生活在宮殿莊園之間,徹底喪失社會常識的貴族當然大有人在,可但凡是稍微有一丁點兒閱歷的貴族就明白,財富只是手段,權力才是目的,並且是永恆的目的;牢牢掌握住權力,財富對你而言就只是個虛幻的數字。
送走了眼前這個麻煩,攝政王太后又招來了隨行的王家侍衛,問起了她真正關心的問題:「陛下的情況如何,與之前相比有好些嗎?」
「呃確…確實是有一定程度的好轉。」王家侍衛趕緊回答道,只是表情明顯有些牽強:
「原本陛下是准我們進入宮殿的,但最近不僅允許我們進入,為他將食物擺放在桌上,還會特地詢問我們些問題,偶爾甚至還會提出些自己獨特的理解,徵詢我們是否正確。」
「哦,具體都有哪些?」
看著突然被勾起興趣的王太后,尷尬的王家侍衛只能強作鎮定,更加認真的考慮措詞:「具體包含了部分關於神秘學,市井傳聞,還有王室內部流傳的某些傳說。」
「傳說?」
「是的,傳、傳說!」
安妮·赫瑞德用力嘆了口氣,努力掩飾著內心的無奈,儘量面無表情的開口道:「你的意思是說,陛下突然開始對有關於舊神派的事情感興趣了,對麼?」
王家侍衛趕緊把頭低下去,不敢再說半個字。
他當然不敢…秩序世界各國統治者,無論關係或者出身都是「蒙秩序之環庇佑」的天選之人,哪怕私下裡號稱「真神血脈」的尹瑟爾精靈都不敢違背;如果得不到秩序教會最起碼的表面承認,合法性就會大打折扣,甚至還會給敵人名正言順攻打你的理由。
作為奧斯特利亞家族目前合法性最高的國王,一旦尼古拉斯涉及舊神派的事情被外人知曉,後果不堪設想!
「這件事我知道了。」安妮·赫瑞德微微頷首:「告訴所有知道這件事情的侍衛們,務必保守秘密,陛下僅僅是因為年紀尚幼,自然很容易對不了解的東西產生好奇心,不得大驚小怪,更不得外傳,萬一引起外人議論或者誤解就不好了。」
「遵命!」
應聲答應的王家侍衛起身離開,可就在將要走出房門的時候還是控制不住內心的衝動,勐地轉身單膝跪倒在地:
「陛下!」
嗯?
看著一臉糾結表情的侍衛,內心隱約感到不妙的安妮·赫瑞德也只好抬起頭來,強作鎮定的澹然的拿起桌上的咖啡杯,輕聲開口道:「怎麼了?」
「關、關於陛下所提出問題,恐怕不僅僅是好氣這麼簡單。」王家侍衛緊咬著牙關,顫慄不止的眼睛勐地抬起:
「我…我曾有一次湊巧,看到了陛下坐在餐桌前,捧著從牆上摘下來的鏡子自言自語,就好像…好像……」
「好像?」
「好像鏡子裡有另一個人,在和陛下交談。」
啪——!
!
清脆的落地聲響起,滾燙無比的咖啡伴隨飛舞的陶瓷碎片,在大理石地磚間流淌。
………………………………
雖然過程曲折,但在各方勢力或明或暗的共同推動下,奧斯特利亞宮的開放日終於還是成功舉辦了起來。
克洛維城全城三百二十多個社區外加所有報社,提前兩天就開始為這場盛大無比的活動造勢;所有的社區都在興高采烈的籌辦開放日的活動,全部的頭版頭條都在連篇累牘的報導開放日的意義,以及活動的具體內容。
雖然說是要徹底對外開放,但是也當然不可能真的不做一丁點兒限制,像公園似的允許任何人進入——話說在克洛維城就算公園也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雖然表面沒有人巡邏監視,可要是你打扮的像個流浪漢或者穿著工廠制服,立刻就會有「熱心市民」招來白廳街警察,把你「請」出去。
這次的開放日活動也是一樣,經過國民議會和王室的多次交涉討論,最終將參觀總數人定在了三萬人之內,並且最終有幸能夠被國王與攝政王太后在王座大廳接受覲見的,只有其中的十分之一,也就是三千人。
國民議會與克洛維城市議會對此表示滿意,畢竟能夠覲見陛下可是無上的榮幸,真要弄得所有人都能隨隨便便參與,那豈不是顯得這件事的非凡意義不就被破壞了嗎?
上車之前叫嚷著要平等,一上車就恨不得立刻鎖死車門,克洛維人大抵都是如此。
當然絕大多數民眾也並非只能湊個熱鬧:在奧斯特利亞宮對外開放的同時,王室還專門組織了一支規模龐大的遊行車隊,從王宮出發,穿過內外城區的邊界,分成六隊前往各個社區,繞城一周最終返回王宮,向民眾彰顯陛下的恩惠。
至於恩惠的具體內容:遊行車隊不僅會接受民眾的慶祝,還會向圍觀民眾發放糖果,啤酒,黃油和餅乾。
這些東西全部由王室出資,總理執政廳負責集中採購,不花費國庫半個銅子兒;國民議會對此十分滿意,認為這是「國家走向正軌的開始」,標誌著「克洛維不再是國王一個人的克洛維」。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王座的態度則是全盤接受,並且保持沉默,不予評價。
等到開放日當天,整個克洛維城更是熱鬧的像是過節似的,來自各個社區的代表們舉著黑底血色獨角獸旗,排成一個個整齊的隊伍,猶如軍隊般來到宮殿大門外。
為了這個盛大的日子,所有人都換上了自己家裡最好的一身衣服,認認真真的打扮了番,無論貧富,產業主還是工人,軍官亦或者貴族,乍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區別。
站在前排的埃里希教員也是如此:家裡平日省吃儉用的妻子從親戚家借來了一身正裝,又專門替他買了搭配衣服的禮帽和靴子;小女兒跑去報社打了一周半的短工,加上攢的零花錢又給他添了條新領帶。
看著她們那比自己這個被選中得以覲見的人還要興奮的模樣,埃里希內心深處真是複雜到了極點。
如果是過去的自己,大概也會和她們一樣興奮吧?但現在……
望著奧斯特利亞宮的城門,埃里希教員眼神中滿是厭惡;一個帝國女人和一個根本不懂治國為何物,自私自利的小鬼,憑什麼騎在自己頭上理所當然的自命非凡?
過去的克洛維人需要靠王室維繫團結,可現在既然找到了更能團結整個王國的辦法,那這個王室還有什麼繼續存在下去的價值?
帶著些許憤恨些許不平,埃里希教員將目光投向大門外負責維持秩序和檢查守序的士兵,深深吸口氣,拿著證明跟在自己的隊伍後面向前走去。
按照之前的約定,風暴軍團已經全面接管了王宮的治安與維持秩序的工作,八千名士兵一半在宮殿內站崗放哨,一半在外面巡邏確保不會出現意外。
讓埃里希稍微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在負責檢查守序的士兵中看到了卡爾·貝恩的身影:「代理軍團長閣下,您怎麼在這兒?」
「我?嗨…別提了。」看著眼前擁擠的人潮,只想翻白眼的參謀長強忍著想要吐槽的衝動:「天知道王室那邊是怎麼想的是,堅持要求風暴軍團必須全員到場;我都告訴他們了,兩三千人就夠了,多出來的完全就是浪費。」
「或許是因為要考慮到陛下的安全吧?」埃里希假裝笑了笑:「畢竟人多眼雜,三萬多名參觀者,說不定就會有人情緒激動,冒犯衝撞到了陛下也不是沒有可能。」
「有道理,王室應該有王室的考慮。」
卡爾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所以你今天也是來參加覲見的?」
「啊,運氣不錯,抽籤的時候湊巧抽到了;克里斯蒂安議長,還有安森·巴赫大人他們就沒那麼幸運了,連來參觀的資格都沒能輪上。」埃里希點點頭:
「所以我們大概什麼時候可以覲見陛下,能透露一下具體時間嗎?」
「好說,你大概是第幾批?」
「呃…不太清楚,還要分批次?」
「當然了,王座大廳最多就能容納幾百人,今天可是有三千人要接受覲見,往少說也要分出六七撥人。」卡爾·貝恩點點頭:
「這樣吧,我去和王家侍衛那邊說說,看能不能把你算進第一批裡面,記得到時候去王座大廳的時候跟上隊伍,機會難得,可千萬別走錯了。」
「放心,今天的我一步也不會錯。」
心領神會的兩人意味深長的對視了一眼,卡爾便朝身後擺擺手,讓身後的士兵們放行。
望著從王宮城門下魚貫而入的隊伍,參謀長突然拍了拍站崗衛兵的肩膀:「記住,今天無論發生什麼,你們都不要過問,守住崗位不要離開就好,明白嗎?」
「哎?!」
兩名擲彈兵錯愕的對視了一眼,幾乎同時扭頭看向表情煩悶的參謀長:「卡爾…代理軍團長,今天難道會出事嗎?」
「我怎麼知道,我說的是無論!」卡爾再度翻了個白眼:
「還有我不是剛剛才說不要過問的嗎,你們能不能也偶爾服從一下我的命令?!」
「所以今天真的要出事?」
「……」
有氣無力的皺著眉頭,代理軍團長將目光轉向了正興高采烈,準備參觀王宮,覲見國王的人群;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期待與興奮。
但他知道,現在這些人有多麼的歡呼雀躍,接下來就會有多麼的怒不可遏;憤怒燃起的烈火足以點燃整個王宮,甚至是整個王國;奧斯特利亞王室數百年積攢下來的聲望,信譽還有一切的崇高,將在半天之內化為灰盡。
而用安森·巴赫的話來說,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只要王室不再固執不肯做哪怕一丁點兒的讓步,只要他們稍微表達出些許的友善和寬容,克洛維人還是會繼續像過去那樣的崇拜,尊重他們。
想到這兒饒是只見過王太后那一面,卡爾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安妮·赫瑞德陛下…您可真是走了一步不折不扣的臭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