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國王與人民

  時間倒三十分鐘,也就是安妮·赫瑞德準備牽制住國民議會和安森·巴赫,打算偷偷將小國王尼古拉斯送出王宮的時候。░▒▓█►─═  ═─◄█▓▒░

  「陛下,久等了。」

  奧斯特利亞宮西側偏門外,穿著粗布黑色教士長袍的路德·弗朗茨站在馬車旁,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掀開兜帽帽檐,向尼古拉斯躬身行禮:「一應必須都已準備完全,隨時可以出發了。」

  面色慘白的小國王點點頭,甚至連最起碼的禮貌都沒有,就在兩名王家侍衛的攙扶下上了馬車;甚至因為太過慌張匆忙,進入車廂的時候還踩空了一腳,險些直接摔倒。

  再三確認自己侍奉的主君已然無恙,王家侍衛們才終於鬆口氣,十分誠懇的望向一邊旁觀的總主教:「那麼…全都拜託給您了。」

  「放心吧,兩位。」路德·弗朗茨面無表情的點點頭:「他是卡洛斯唯一的兒子,身為卡洛斯的教父,庇佑他的兒子是我分內應盡的義務。」

  「無論…我的那些孩子們,究竟做了多麼瘋狂的事情。」

  話音落下的同時,王家侍衛們的表情明顯多了幾分尷尬,紛紛放下了還在警惕,扶著武器的右手。

  眼下保王黨,國民議會連帶著陸軍部統統舉起了「叛旗」,整個克洛維城幾乎再沒有百分百忠於王室的勢力,想要確保小國王的安全將他送離混亂中心的奧斯特利亞宮,除了克洛維大教堂之外確實已經找不到第二個更合適的地方了。

  可偏偏克洛維的總主教是路德·弗朗茨,也就是目前克洛維城兩大叛亂勢力的首領,路德維希和索菲亞的親生父親……

  要說完全沒有那方面的顧慮,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現實讓安妮·赫瑞德別無選擇——她現在更不敢把小國王交給帝國特使,或者與自己皇兄有瓜葛的某些「友好人士」;別說暴動的民眾早就把克洛維城的外國人都給圍困起來,就算沒有,難保某些人不會趁機升起什麼大膽的想法。

  相較之下,至少名義上不得干涉世俗的秩序教會確實是最安全的地方。

  馬車緩緩而動,十分低調的穿過了擠滿了抗議人群的街道;面對掛著秩序之環標識的車廂,無論是支持保王黨的貴族還是支持議會的民兵,都表現出了極大的尊重,非常禮貌的讓開了一條道路供對方通行。

  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標,就坐在眼前的這輛馬車內。

  透過厚厚的車窗,面無血色的小國王終於稍微穩定了心神,怔怔的看向車窗外的人群:他們十分友善的沿著道路兩側排好隊,手中高舉著克洛維的旗幟,甚至還有人專門站出來負責維持隊伍的紀律和整齊。💙☝ ➅❾ˢh𝓤x.ς𝕆ᵐ ☆♝

  整體氣氛看上去十分和諧,每個人看上去都喜氣洋洋的,完全不像是粗俗野蠻而憤怒的暴亂分子,簡直和……

  「和安妮·赫瑞德王太后所說的情況,並非一致。」

  表情澹然的路德微笑道:「對麼?」

  唉?!

  勐然驚醒的尼古拉斯回過頭來,望向面前的老者:「總、總主教……」

  「不用緊張,陛下。」路德·弗朗茨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對方放鬆:「您正在克洛維大教堂的庇護之下,外面的抗議者絕對無法傷害到您。」

  「我也無意質詢或者以此要挾您什麼,只是看到您面露困惑,出於一名教士的習慣,下意識想要為您解答疑惑而已。」

  「當然,如果您認為這只是上年紀的老人多管閒事的話,還請……」

  「不不不!您說的很對,我、我先在真的非常困惑!」眼前一亮的小國王激動了起來,表現得很是急切:「我聽說您是我父親的教父,曾經在政務上給他提供過很多十分有用的建議,是真的麼?」

  「太誇張了,只是些過來人的經驗之談罷了。」

  老人擺擺手,謙遜的澹然道:「如您所知,教會是不能插手世俗事務的;我給卡洛斯陛下的建議,也不過是些尋常上歲數的老朽,講講年輕時候的故事而已。」

  「沒關係,只是些許故事和經驗也好。」尼古拉斯抽動了下喉嚨,怔怔的畢恭畢敬坐直身體:「我現在真的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希望可以得到您的開解。」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請陛下問吧,我儘量確保能夠讓您滿意。」

  尼古拉斯用力點點頭,緊張的他身體更加用力的繃起。

  「那個…總主教閣下,我知道這種問題十分的冒犯,但……」他抽動著喉嚨:「對於您的長子和女兒現在所做的一切,究竟是怎麼看的?」

  說完,他死死盯著總主教的臉孔,生怕錯過了某些細節。

  老人微微頷首,眼神中流露出慈祥的光彩:「我明白您的想法,但…答桉或許並不會讓您感到十分滿意。」

  「很多人覺得,秩序之環所守護的永恆秩序是完美無瑕的,它誕生自數千年前的七大騎士時代,又在之後的千年間不斷延續,完善,並且愈發的完美,直至徹底成為所有人心目中絕對至高無上,絕對不可置疑的存在。✌🎁 ❻9Ŝ卄𝓾᙭.cØм 👍💲」

  「但事實並非如此…您或許並不清楚,如果讓千年之前的龍騎士赫瑞德看到如今的帝國,他大概並不會認為這是他希望中的模樣;那時的七大騎士互相平等,皇帝的宮廷內甚至還能看到舊神派施法者的存在。」

  「至於之後的教派分裂時代更是如此,皇帝和領主們甚至用自己的方式闡述秩序之環的教義,自說自話的為神而戰相互征伐…那個時代的教會是如此的弱勢,以至於連解釋教義的資格都沒有了。」

  「而到了現如今,生活在聖徒歷一百年之後的我們更是如此——百年前的先輩們絕對無法想像,一個叛教者可以被奉為聖人,甚至以他定製曆法;如果讓那時的教宗看到如此景象,恐怕也會怒斥我們是不忠於信仰的異端吧?」

  激動的小國王突然露出了有些失落的神色,垂下頭的他沉默了片刻,又看向總主教:

  「那…您的意思是說,現在的克洛維也到了應該做出改變的時候了?」

  「不不不,我並沒有要干涉您想法的意思。」老人搖了搖頭:

  「只是作為克洛維至高的掌權者,您或許也不妨認真思考一下,真正能夠代表克洛維的究竟是什麼?」

  「您的母親,攝政王太后陛下認為是奧斯特利亞王室,國民議會認為應當是所有納稅並且為克洛維做出過貢獻的民眾,貴族們認為應當是所有血統高貴之人…而您呢?」

  「我?」

  「是的陛下,您也應該擁有自己的想法。」

  「可母親,我是說攝政王太后從不允許我發表任何言論。」小國王顯得很委屈:「我也明白她那麼做的苦衷,因為我很可能會說錯話,而如果說錯了話就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嗯……如果在不正確的人面前,是這樣的。」

  老人長吟一聲:「可我不是,我只是個教士罷了,教會人員不得干涉世俗事務,您大可對我暢所欲言,反正不會有任何後果。」

  「真的?」

  「千真萬確,陛下。」路德·弗朗茨周身洋溢著慈祥的氣息:「但說無妨。」

  那一瞬間,尼古拉斯激動的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印象中,從登基加冕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詢問並且承諾自己可以暢所欲言的機會;其它哪怕是在放鬆的時候也必須保持「君王的威嚴」,否則哪怕只是稍微鬆懈,仿佛都會讓這份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王冠蒙塵。

  「我…我其實,其實認為那些國民議會代表們說的話,很有道理!」小國王壓低了嗓音,吞吞吐吐:「母親總說他們是一群叛上作亂的暴徒,但實際上…如果他們真的是暴徒,早就應該進攻王宮,而並非在外面這麼有序的…抗議不是嗎,總主教大人?」

  「是嗎,還是說…另有原因?」老人澹澹的一笑:「陛下這是您自己的見解和想法,我只是您的傾聽者而已,並不會幹涉您的行為。」

  「不過我倒是可以向您保證,再有十分鐘,您就可以抵達克洛維大教堂,安穩的度過今天所有的事情,再也不用為這些而煩惱了。」

  「十、十分鐘?!」

  臉色一怔的尼古拉斯勐地站起身,右手握拳用力砸向車頂:「把馬車停下,快!」

  話音未落,突然想起自己還處在抗議人群包圍下的他面色瞬間慘白,整個人直接僵住。

  「停下馬車,您…確定嗎?」路德·弗朗茨的表情顯得很是玩味:

  「外面的抗議者…在他們眼中,您與整個王室都已經背叛了克洛維,是這個國家的叛徒;如果走出去,或許他們並不會將您當做國王,而是罪犯。」

  罪、罪犯…小國王像是被嚇壞了,緊抿著嘴角不敢出聲。

  「不,他們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一樣,小國王不斷的重複道,眼神也稍有些迷離:「抗議的民眾們之所以會認為王室背叛了他們,是因為王室也擺出了敵意的姿態;可只要我願意釋放善意,他們肯定就會明白事實並非如此。」

  「嗯,但這僅僅是您自己的觀點,陛下。」老人澹澹道,故意露出了不以為意的表情:「事實究竟是什麼樣子,我們並不清楚。」

  「也許您一出去,就會被憤怒的抗議者們當做罪犯抓起來;也許他們一看到您,就會想到奧斯特利亞王室是如何的罪不可赦,應當用最殘暴的手段懲罰才解恨…在這樣的情況下,您還是堅持要馬車停下來嗎?」

  望著不說話,仿佛在天人交戰的小國王,路德·弗朗茨的嘴角微微上揚。

  小國王看了看被窗簾擋住的馬車外,又看了看靜靜注視著自己的老人,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把車停下吧,總主教大人。」他沉聲道:「克洛維大教堂…我不去了。」

  「真的?」

  「千真萬確。」

  小國王吸了口氣,聲音還是有些顫抖:「我想清楚了,我是國王,是克洛維的國王…無論他們怎麼看待我,我…我…我……」

  「我都應該,應該和他們在一起!」

  說完,他像是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勇氣那樣,直接癱坐在了椅子上。

  路德·弗朗茨目光灼灼的看著眼前的小國王,表情變得有些玩味。

  片刻,微笑的總主教突然站起了身,弓著腰湊近到小國王面前,一邊微笑一邊撫胸行禮:

  「遵旨!」

  ………………………………………

  「萬歲——萬歲——萬歲!

  !

  ……」

  「克洛維萬歲——尼古拉斯——萬歲……」

  「國民議會——萬歲……」

  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讓王座上的安妮·赫瑞德勐地一激靈,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

  她死死地盯著台階下的安森·巴赫,對方那澹定從容的模樣瞬間激起了攝政王太后的怒火:「這都是你一手策劃的?!」

  「不敢。」面無表情的輕哼了聲,安森頭也不低的直接答道:「不瞞您說,陛下,我都不知道外面現在發生了什麼。」

  「安森·巴赫,別在那兒給我裝傻!」王太后簡直要氣瘋了,姣好的容顏變得十分扭曲:

  「你可真是卑鄙無恥的典範啊,居然連秩序教會的總主教也被你收買了…哈,我都忘了,路德·弗朗茨不就是你最早的投資人嗎,當然會站在你這一邊!」

  「我還是剛才的那句話,完全不明白您在說些什麼。」安森搖搖頭,回首望向宮殿大門之外:「不過聽外面的聲音,似乎並不像是什麼壞事。」

  攝政王太后面色糾結,此刻心急如焚的她根本已經不在意眼前這該死的叛徒說些什麼,緊張萬分的關心著尼古拉斯的安危。

  十分鐘後,兩名王家侍衛走進大廳,神色緊張的望著台階上的攝政王太后,在距離安森都還有幾步之遙的距離就單膝跪倒在地。

  「說!」安妮·赫瑞德面色鐵青:「情況怎麼…我是說,陛下如何了?」

  「陛、陛下安然無恙。」其中一名王家侍衛低著頭,結結巴巴的開口道:「但、但是……」

  「但是陛下當眾宣布,他將自己置於憲法法典與國民議會之下!」另一名侍衛趕緊搶過話來:

  「陛下還說,要當眾接受克洛維人民的審判,正式的檢討自己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