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不是暴動

  路德維希·弗朗茨叛變了!

  這是安妮·赫瑞德在得到消息後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憤怒的她勐地從王座上起身:「來人,去總理執政廳把……」

  話音戛然而止,緊張的王家侍衛們死死盯著面色慘白的王太后,看著她毫無徵兆的將那個原本要說出口的名字又收了回去,紛紛沉默不語的低下頭。()

  沒錯,安妮·赫瑞德自己也反應了過來——路德維希他既然敢下令讓軍隊加入國民議會,那現在肯定已經不在總理執政廳了。

  努力在王座上坐的筆直的小國王望向母親,驚訝的發現向來被他視為「禮儀典範」的母親身體在微微顫抖,眼角已經能看到些許淚痕。

  為什麼,我究竟哪裡做錯了?

  安妮實在是搞不懂,自己明明已經足夠謹小慎微了,對待臣民也十分康慨,甚至還有結束兵變,重振克洛維城的功績,政治方面也是在努力維持保守派與革新者之間的平衡,從不濫用國王的特權,該拉攏的對象也在努力拉攏……怎麼就會淪落到現在的境地?

  甚至不僅僅是國民議會那些叛徒,居然連保王黨和路德維希·弗朗茨這種標準的「權臣」也拋棄自己,旗幟鮮明的站在了王室的對立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說他們都瘋了嗎?!

  連卡洛斯二世那種高高在上,從不承擔任何責任,只知道不斷壓榨臣民的國王都能得到克洛維人的愛戴和敬仰,為什麼換成自己做同樣的事情,結果會是天差地別?

  不明白,實在是不明白。

  可無論能不能想明白,奧斯特利亞王室都已經沒有退路了,擺在攝政王太后面前的選擇也只剩下兩個:和國民議會妥協,完全接受對方的條件,或者藉助帝國的力量恢復奧斯特利亞家族對克洛維的統治。

  雖然真正接觸政治的時間不長,但這段日子以來的經歷也多少讓王太后明白,很多事情變壞往往都是被拖出來的,快刀斬亂麻未必能取得希望的結果,但肯定不會是最差的。

  「……告訴國民議會,經過慎重考慮,王座願意接受他們之前的條件。」開口的瞬間,就連安妮·赫瑞德都能感受到她自己的身體在不停的顫抖:

  「但陛下是絕對不會在現在這個時間駕臨議會的,讓他們組織一個代表團來覲見陛下,人數不能超過十個,申明他們的訴求;只要合理,王座都會恩准。🍓☯ 69Ŝнⓤ𝔁.ⓒᗝ𝐦 🍧🐊」

  「是!」

  王家侍衛趕緊應聲,可就在將要起身的時候,卻聽到王太后又突然間再次開口:「另外…關於帝國那邊準備提供援助的消息,有沒有什麼新的進展?」

  剛準備離開的王家侍衛直接愣在原地,張了張嘴,卻又好像是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不敢出聲。

  「母親!」

  看了眼呆滯的侍衛,就連小國王尼古拉斯一世也忍不住了:「都到這種時候了,就不要再把希望寄托在帝國的那位……」

  「你給我住口!」面無血色的安妮直接搶斷道,冰冷的眼神甚至讓小國王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記住,你是國王,而國王是絕對不會向亂臣賊子們妥協的,因為你們之間的地位根本不對等;而帝國…或者說驍龍城的皇帝,他和你才是這世上少有互相平等之人,而他不僅僅是你的敵人,還是你的叔叔。」

  「國王可以向你的敵人妥協,但絕對不可以對叛徒做出讓步,這是底線,你明白嗎?!」

  …………………………

  就在奧斯特利亞宮氣氛低沉的同時,僅僅一牆之隔的廣場上卻正舉行著盛大的遊行慶典。

  從宮殿正門上方向外眺望,就能輕而易舉的看到那不斷沖天而起,猶如節日慶典般的硝煙;興奮的民兵們正在像放煙花似的向天扣動扳機,消耗他們手中珍貴的火藥;洶湧的人潮正擠滿了一條條寬窄不一的街道,猶如匯入大海的江河本版,奔騰著向王宮的方向而來。

  而那狂風大浪般的歡呼與吶喊,一聲聲「克洛維萬歲」與「國民議會萬歲」早已如空氣般充斥在整個城市的各個角落,讓此時此刻所有正在旁觀這場暴動的人膽戰心驚。

  雖然無論帝國,瀚土,尹瑟爾…或者任何一個什麼秩序世界的國家,城市乃至某個領地大規模的暴亂都不算什麼罕見的事情,類似不得人心的國王或領主被推翻更是尤如家常便飯…但類似克洛維城這種,民眾推翻王室,結束貴族統治的舉動,足以讓任何自以為了解克洛維人的學者瞪大眼睛。

  所有人都隱隱有所預感,這場註定會改變克洛維王國的驚人變化,絕對不會局限於克洛維一個國家;它就像風暴的先聲,遲早會席捲整個秩序世界。

  就連王宮城牆上的王家侍衛們,也同樣開始出現動搖。

  應該說以王家侍衛的精銳程度,加上王宮本身就具備的要塞屬性,以暴亂民兵手頭的武器想要短時間內拿下,那絕對是有難度的。

  問題在於一天可以,兩天可以,那三天呢?

  整個王宮的守軍加起來也不過千把人,和三十萬民兵武裝相比簡直不值一提,更不用說南部軍團已經「叛變」…毫無疑問,誰也不會懷疑外面的暴民真的沒有攻克王宮的實力。

  並且隨著時間推移,廣場聚集的反抗者,尤其是擁有武裝的民兵數量越來越多;可即便雙方實力拉大到肉眼可見的差距,抗議人群依舊沒有要發動進攻的勢頭,甚至完全不像是在準備一場即將開始的進攻。

  「我再強調一遍,諸位,雖然我非常感謝你們將我從白廳街總部的監獄中救出來,但如果我們現在就發起進攻,用暴力攻破王宮大門,血洗王室的話,那將與我們所要達成的目標背道而馳,甚至淪落到和聖徒歷一百年克洛維城之亂完全相同的地步!」

  廣場外圍的一頂帳篷內,面對眼神中滿是期待和激動的「赤心」軍官以及國民議會的代表們,身披克洛維旗幟,還換了身新軍裝的安森·巴赫沉聲道:

  「逞一時的快意固然能讓大家都高興,但僅僅高興是沒用的,我們必須藉助這個機會,徹底奠定國民議會和憲法法典至高無上的地位,而非單純且暴虐的狂歡。」

  話音落下,原本激動的情緒瞬間有了降溫的趨勢;原本還有些期待的代表們,一下子都皺起了眉頭。

  「那請問中將您打算怎麼做呢?」北港代表威廉·塞西爾趕緊站出來打圓場,替其他人問出了他們最想問的問題:

  「是和陛下交涉嗎?可之前的種種都足以證明陛下和攝政王太后根本沒有任何妥協的想法;只要一有機會,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將我們所有人殺光,哪怕為此要讓克洛維背負慘重的代價,他們也絕對不會猶豫。」

  「正如同您的兄長,克里斯蒂安·巴赫議長所說的那樣,國民議會的代表們不是叛徒,真正的謀反者,應該是陛下!」

  「對,沒錯!」

  「國民議會無罪,我們無罪!」

  十幾名代表忍不住叫嚷起來,激動到直接把內心的驚慌失措寫在了臉上。

  他們當然恐懼…這是在直接和統治了克洛維幾百年的王室正面對抗,而且是沒有任何退路的那種;如果最後的結局是失敗,那麼等待他們和他們家人的下場幾乎毫無懸念。

  「沒錯,我們是無罪的,所有為了克洛維最高利益,為了實現憲法法典的人都是無罪的。」安森點點頭表示贊成:

  「可僅僅只有我們自己意識到遠遠不夠,必須讓全克洛維的民眾都能明白,才能真正扭轉我們和國王之間這種完全不對等的關係,讓他就算在腦海中幻想一萬次殺死我們的情景,也沒有實現的可能。」

  這……面面相覷的代表們愣住了,卻還是決定開口問道:「要怎麼做?」

  「很簡單。」安森笑了笑,但下一秒笑容就被認真的眼神所取代:

  「我們要審判國王。」

  死寂,漫長的死寂。

  剛剛還或是激動,或是興奮,或是怒氣沖沖的代表們,忽然間一下子像是被石化了,死死盯著安森說不出半句話來,那表情仿佛是聽到了魔鬼的低語。

  「審、審判……」

  雖然早就知道了對方計劃的一部分,但威廉·塞西爾此時此刻也早已被震驚的整個人都像失了魂:「您、您要審判國王?!」

  「不是我,是國民議會。」安森搖搖頭,糾正對方的錯誤:「由國民議會公開提出這項動議,再組織所有代表集體投票,最終以克洛維與國民議會的名義,審判奧斯特利亞王室的種種過失,做出所有人都認為公正且完全可以接受的,最後的裁決。」

  「現在無論我們再怎麼強調,聲明國民議會是合理合法的,除我們的支持者之外的人也不會理會,因為在他們眼中我們只是群自說自話的傢伙罷了;奧斯特利亞王室才是他們眼中克洛維真正且唯一的統治者。」

  「就算假定我們今天真的奪下了王宮,甚至血洗了整個王室,將小國王和王太后的頭顱掛在城門上,別人也不會因此而信服,他們只會認為我們這些人是瘋子,是叛徒,是殘暴的弒君者;他們不會認為跟隨我們能夠創造一個全新的克洛維,只會認為我們的存在就是混亂,就是不幸與痛苦!」

  安森深深吸了口氣,看向在場依舊沉默不語的眾人:

  「當然,如果最後國民議會的集體表決是將國王斬首,那麼作為五千多名代表中的一員,我也願意接受結果,以及為了獲得它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這個答覆讓在場不少代表長鬆了口氣,表情明顯比剛才要輕鬆不少。

  除了一部分人確實對「殺國王」這種事情有所忌憚之外,更多的是在擔心安森·巴赫很有可能因為個人感情原因,依舊對王室抱有同情——畢竟年齡上說他可以算是最年輕的陸軍中將,以一個小貴族出身的軍官能在短短几年內獲得如此提拔和重用,換成誰應該都會對王室死心塌地了。

  現在看來大家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安森依舊是堅定不移的站在了國民議會這邊;只要他還在,陸軍部和南部軍團就肯定還在,國民議會就不會因為失去軍隊的支持而任由王室宰割。

  是的,在國民議會的代表們眼中,安森·巴赫已經基本等同於「軍方代表」了。

  至於某位「陸軍大臣」…且不說國民議會原本就對保王黨控制的御前內閣不感冒,更不用說一個女人占據如此高位,本就足以讓百分之九十九的代表都是男性的國民議會感到彆扭了。

  就在這時,帳篷外突然傳來一陣動靜;站在前排的威廉·塞西爾再次「自告奮勇」的擠開人群,主動走出去查看情況。

  幾分鐘後,這位北港代表一臉玩味的回到帳篷,環視在場的眾人:「是尼古拉斯陛下的代表,希望可以私下裡和我們這邊談談。」

  話音剛落,在場的代表們齊刷刷將目光投向了某位王家侍衛總長。

  「既然是陛下的好意,那麼就請對方進來吧。」安森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就算要審判對方,也至少應該給予被審判者說話和解釋的機會。」

  對此代表們沒有異議,或者說他們也想聽聽國王打算說什麼。

  幾分鐘後,一位熟悉的王家侍衛走進了帳篷,輕輕咳嗽兩聲,便衝著在場眾人沉聲道:「奉陛下的旨意,要求諸位立刻停止這場毫無意義的暴動,恩准國民議會的覲見請求,但人數不得超過十個,此外……」

  「等一下。」

  安森突然抬手,打斷了正在宣讀國王旨意的王家侍衛:「聽起來,陛下…好像是誤會了什麼。」

  「……誤會?」

  「沒錯,陛下將我們所作的行徑稱之為『暴動』,我個人認為這個稱呼用的很不恰當。」安森突然上前一步:「請您立刻回去轉告陛下,我們並不是在暴動。」

  「絕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