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維希的推測完全正確:在經過認真考慮之後,小國王和王太后居然又妥協了。
事實證明「妥協」也是有滑坡的,只要一開始沒能強硬起來,之後就會不斷的退讓來換取對面暫時的友好,讓衝突不斷的局面看起來仿佛還在掌控之中。
這種虛假的安全感不知怎的對如今的克洛維城豪門而言十分重要,仿佛只要還能湊合,他們就能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自己還是過去能夠作威作福,甚至繼續享受特權的階層。
而對於攝政王太后與小國王來說,問題還要更現實一些:在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折騰之後,奧斯特利亞王室除了王家侍衛,已經沒有兵權了!
陸軍部現如今支持國民議會,而那群議會代表都是不折不扣的反賊;白廳街警察和少部分軍團在路德維希手裡,而這位執政大人也是個根本不掩飾的野心家。
支持議會有可能讓王室變成傀儡,支持路德維希,王室還是有可能被架空,那豈不是做什麼都一樣?
於是乎現如今的攝政王太后只剩下最後一點點執念,那就是小國王尼古拉斯;只要他成年了,克洛維將會天翻地覆,所有人都無條件的臣服於他。
至於原因?她也不知道,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所以無論路德維希還是安森,所有人都清楚王室的底線,那就是只要確保小國王還活著,安妮王太后就不會選擇魚死網破。
拿捏住了對方的底線,剩下的就容易多了,也肆無忌憚多了。
於是安森這邊繼續組織國民議會的代表們集會,發動「赤心」的組織成員們出去演講,在是市民和軍隊中宣傳那套其實還很粗淺的平等理論。
而路德維希也在加緊宣傳戰爭,宣傳假如克洛維不反抗這場奇恥大辱,將註定成為整個秩序世界的笑柄,被重要的盟友們所拋棄——當然,他也沒忘了將南部軍團調集前往克洛維城。
兩人都沒有得到來自王室的許可,但兩人就都做了。
攝政王太后對此並無意間,或者說她其實也不敢有意見;裝聾作啞雙方還能繼續「扮演」明君賢臣,戳穿了最後一層偽裝,大家可就真的要兵戎相見了。
王室繼續退讓,兩人也就愈發的肆無忌憚,各自的事業逐漸蒸蒸日上。
不遺餘力的雙方都清楚,這不是勢力角逐,而是截然不同的制度之爭,勝者贏得的並不僅僅是那頂冠冕,而是定義冠冕的資格。💢♬ ➅9ⓢ𝓱𝓾Ж.c๏𝓜 👊🎃
但和很多人認為的不同,有時候你越是強求,塑造認同感,反而會擴大內部的衝突,製造分裂。
首先出問題的就是路德維希自己這邊,或者說某些曾打算追隨他的克洛維豪門貴族,率先出現了分裂派系。
原因也很簡單,在路德維希的認知中藥加強集權,籠絡底層給出相對公正的平台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將各個勢力的最強者集合起來,塑造成堅不可摧的聯合體。
比如銀行家需要投資和放貸才能擴大收益,產業主需要活動資金,廉價原材料和市場才能維持運轉,大地主和農場主需要豐富的商品,提高他自己的生活水準,擁有穩定的收入來源。
既然三者之間是如此互補的關係,那麼就應該把三者聯合起來,不就能將國家最多的財富集中起來,獲取更大的效益,產生更大的能量?
過去因為上流豪門的矜持,路德維希的計劃推進的很不順利;現在有了來自外省貴族和國民議會的壓力,進展飛速。
嗯,然後就分裂了。
首先是部分經營放貸的小銀行和小工廠主人,後來很快就連許多大企業主也開始排斥是這個「超級集團」,或是觀點與大多數人相左,離開後和其他境遇相同之人抱團取暖。
又過了幾天,就連博格納子爵,這位路德維希曾經最堅定的支持者也從原本的貴族代表派系中分離出來,成立了自己的小團體。
對此經濟大師兼傳媒大人,尊貴無比的陸軍大臣索菲婭做出了精闢的總結:
「路德維希或許懂得軍事,有可能了解政治,但他肯定不明白經濟是怎麼回事。」
「某個行當的頭部聯合起來進行部分程度的壟斷,從規模上看是好事,因為這能減小無意義的損耗;但從整體發展上看則是不折不扣的壞事,因為它減少了競爭的可能,也同時是在扼殺那些中小規模的經濟體。」
「如果大銀行都去和大企業做生意,大企業都只服務最有錢的富人,那么小企業就借不到錢,小銀行也籌不到款,甚至聯手的產業頭部還能互相通力合作,絞殺他們彼此的競爭者。」
「當然,這些都是很久遠之後的事情了,短時間內路德維希的做法甚至還有可能振興經濟,雖然只是看起來被振興了。🎉💢 ❻➈𝐬ĤùⓍ.¢όΜ ♕🎅」
「可他偏偏不應該把這當做理所應當的事情說出來,把豪門集團變成弱肉強食的恐怖巢穴;沒有了之前的含糊其辭,看清了這個集團是怎麼回事的那些人怎麼可能還會繼續留在裡面?」
果不其然,意識到存在問題,但偏偏不清楚問題在哪兒的路德維希,只能一遍遍反覆強調自己這邊的核心理念。
只是他宣傳的越多,理念解釋的越清晰,越沒有空白的灰色地帶,越是沒有人願意加入他——就如同工人們其實也清楚上流水線和當農奴相比不見得更輕鬆有尊嚴,但真淪為農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過路德維希也並不打算更正…隨著不斷有人退出,剩下的豪門集團成員們也就愈發的團結忠誠,人數的減少非但沒有讓他們變得軟弱,反而聲勢更大,行動力也更強了。
那些分裂出去的勢力要麼假裝保持中立,要麼還是不得不「屈從」於執政大人的理念,哪怕他們並不願意回去。
至於國民議會一方也並沒能因為貴族集團的分裂而彈冠相慶,開香檳慶祝——是的,國民議會這邊也分裂了。
而且情況還要更嚴重!
用克里斯蒂安的話說:「一切的起因還要追溯到安森拒絕擔任國民議會的議長,不過細細想來就算他答應了,應該也沒什麼意義。」
既然安森不肯擔任議長,原本就「倡導平等」的國民議會自然也不會輕易服從其他人的領導,總體上還是能維持一個集體決議的狀態。
而克里斯蒂安圓滑的手腕加上他「安森兄長」的身份,也多少為他擔任議長職務加分不少,願意配合他的工作。
不過事情只要存在就必然有意義,出現了空缺就自然有人來彌補,無論他是出於什麼目的。
體現在國民議會這件事上,就是有越來越多的代表開始積極踴躍的發表自己的觀點和想法。
雖然很多代表們自己的受教育程度不高,但並不意味著克洛維不存在經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擁有類似「平等」思想,甚至是做過相關研究的學者更是不勝枚舉。
代表們或是主動登門,或是學者們拿著自己的社會學研究理論向代表們兜售,總之雙方很快就達成了各取所需的和諧——學者們得到了經費,代表們拿到了符合他們想法的理論。
甚至有許多過去很古舊的學者文獻也被代表們翻找了出來,如獲至寶的他們當然奉若圭秉。
至於某位走私違禁品的見習教士趁機賺了一大筆外快,連帶著幫他幹活的幾位無信騎士團前成員也撈了不少好處…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既然純粹是先射箭後畫靶的提出自己的理論,相互衝突那麼自然是無法避免的,而且更麻煩的是這種事情你很難尋找共同點,甚至想要在彼此之間調和也很困難。
更不用說因為不同理論的出現,國民議會內部階層矛盾,地域矛盾複雜的問題馬上就暴露了:小商人,窮貴族,豪門,大產業主,佃農,城市工人……
彼此之間就算不是親如一家人,那也是視若仇寇。
利益不同,導致根本無法輕易團結所有階層和群體;而經歷過之前的種種事件,各團體也算見識到了傳媒的力量,開始一邊對外公開演講,一邊在報紙上刊登宣傳自己理念的文章。
於是原本可以算是克洛維城最激進的「赤心」組織,在各個小團體的競爭中很快就變成了比較溫和保守的那一派。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有過之前和王室,樞密院抗爭經驗的埃里希教員還有卡爾·貝恩迅速反應過來。
如果你在某個爭取利益的抗議群體中被看成是「溫和派」,那幾乎就等於在說你是個頭像派了!
利用自己這邊的渠道,第二天《克洛維真想報》和另外幾家的報紙頭條上就出現了「赤心」的文章。
至於內容…無外乎強調軍隊和克洛維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同時非常極端的強調如果沒有參過軍或者為軍隊服務過,那就不配稱之為克洛維人。
這種極端言論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反對,也收穫了很多贊同,但無論如何作為軍官組織的「赤心」有這種想法,其實也不是不能被理解,因此並沒有造成多少衝突。
而且最重要的…它將「赤心」重新拉回到了大家的視線之中,看到了曾經贏得「議會法案」的組織仍然戰鬥在國民議會的最前沿,肩負著領袖般的使命。
卡爾·貝恩和埃里希則是多少鬆了口氣,總算是能稍微消停一陣了。
嗯,才怪。
才過去兩天,報紙上就刊登了比「赤心」更加極端的言論:血統不夠純正的克洛維人,根本不算是真正的克洛維人!
乍一聽貌似非常上層貴族的言論,實際上是某個中央行省出身的佃農代表提出來的,他認為克洛維王國應當是純正的克洛維人掌權,而克洛維上層中有太多的外國貴族,或者說和外國有關係的貴族了。
除了引起不少人的贊成之外,這番言論又重新掀起了一個全新的議題,那就是如何定義克洛維人?
有人認為出生在這片土地上,你就是克洛維人,有人則覺得必須血統純正,有人覺得只要納稅就是,有人認為必須參軍……
越來越多的先決條件被提出來,也讓越來越多的代表和克洛維城的市民們關注此事;甚至是在國民議會的正式會議上,也被拿來當作憲法制定議會的重要內容。
與此同時,代表內部極端言論的「軍備競賽」還在繼續,不少試圖整合團結議會的代表們發現,與其在那些理論上做文章,不如製造仇恨和敵人更方便。
首先是有人提出既然國民議會已經成立,那麼就應當全面撤銷貴族們的封建特權,沒收他們的領地納入王國的「公共財產」——除了國王陛下本人,克洛維不應該存在第二個貴族。
此話一出,立刻就有人提出了反駁意見:既然貴族都失去了特權變成普通民眾,那麼為什麼國王還要繼續維持那套古老的特權,不應該讓他也成為他人民中的一份子嗎?
但這還不夠…貴族們過去依靠特權享受了無數的利益,這些利益都是從他們的農奴,被他們壓榨的僕人身上剝削的,也就是從所有克洛維民眾身上剝削的,應該讓他們付出代價,至少也必須償還一部分才可以。
結果不到一天的時間,就有人將這種償還看成是「投降的軟弱想法」,曾經享有特權的貴族應當被看成是罪犯,光是償還還不夠,還必須要讓他們服刑,最好是坐牢。
精通法律方面的代表立刻在報紙上寫文章予以批判:「所有的監獄關押犯人都是要花錢的,而且讓一個人不勞動被關起來還要花很多的錢,為什麼不把部分罪大惡極的貴族處決,再讓剩下的統統去服苦役,償還他們的罪孽?」
等到某天清晨,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索菲婭·弗朗茨坐在餐桌前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報紙的時候,發現上面赫然正寫著:
「只有槍斃幾百個貴族,再處決兩千個為他們說話的叛徒,才是真正捍衛克洛維至高利益的正義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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