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巨響連帶著地面都在微微顫動,氣浪裹挾著碎石瓦礫灌入四周的街巷,大片大片煙塵開始在周圍瀰漫開來。
而如果抬頭望望天,還能看見王冠酒館的「碎片」正在像雨點似的砸落。
「這可真是…太特麼的倒霉啦!」
帶有哭喪氣的咒罵被淹沒在了爆炸的餘波之中,躲在牆角下瑟瑟發抖的卡林·雅克整個人簡直快要崩潰——無論身心哪方面。
「…我親愛的好友卡林·雅克,你什麼都不用擔心;說起來特地麻煩你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現在的我剛剛調停了殖民地聖戰,目標太大不好出面,你已經是最值得信賴的真理會成員當中,最適合這件工作的人了……」
「…對,這次沒什麼危險的,只是跑腿而已,該安排的我都替你安排好啦,絕對萬無一失;就算不相信我,你也總該相信路德·弗朗茨前輩吧?」
聖艾薩克在上,我究竟是發了什麼瘋會信那個小說家,頭也不回的往這邊跑,就差半步把自己炸上天?!
見習教士死命的蜷縮在牆角,後悔的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
待到餘波散去,他這才咬著牙,膽戰心驚的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周圍,活像是害怕被獵人盯上的野山兔。
嘩啦——
爆炸的炸點,或者更準確的說應該是王冠酒館的殘垣中突然傳來陣動靜;緊張的卡林·雅克嚇得差點直接原地跳起,立刻躥到旁邊躲起來。
不過他還是慢了半拍…隨著灰塵和碎磚破瓦灑落,炸點中央出現了用黑色金屬長槍圍起,圓錐形的「帳篷」,被連炸帶砸歪扭七八的槍身一根接一根崩落,露出了躲在裡面的三個人影。
剛想要隱蔽的見習教士下意識抬頭,視線和對方恰好撞在了一起。
「是你?」
尹恩·克來門斯和卡林·雅克異口同聲,緊接著不約而同的瞪大眼睛:「原來他說的是你?!」
「你們這是在表演什麼即興節目嗎?」
面無表情的卡爾諾冷冷道,隨手打了打身上的灰塵:「能不能稍微快點,這裡還有兩個對情況一無所知,卻差點被連帶著炸上天的無辜者。」
聞言的德里克下意識把頭扭過來,露出一張俊黑髮亮的臉——他剛剛坐的位置最靠近炸點,是三人中唯一一個被正面波及到的。
前無信騎士團大團長和見習教士對視一眼。
「咳咳…那個,情況大概是這樣的。」卡林·雅克的臉上露出尷尬不失禮貌的微笑:「我有一個朋友……」
「德拉科·維爾特斯。」卡爾諾冷冷補充道:「這個我們知道。」
「對,就是那個混蛋!」
微笑的見習教士咬牙切齒起來:「他告訴我如果情況危急,那就到王冠酒館這邊來,有他專門安排的援兵——說實話如果早知道你們從殖民地跑到了克洛維城,我早就想辦法和諸位聯絡了,哪還用得著他?!」
「是啊,如果那樣就好了。」尹恩也陪著苦笑了兩聲:「所以您需要我們的幫助?」
「沒錯,而且是相當需要!」
卡林·雅克上氣不接下氣:「我要把最新的報紙儘快帶出城,但有人正在全城製造混亂,追殺賣報的報童,挑動社區民兵和樞密院的矛盾……」
「啊,所以您需要我們保護您離開克洛維城?」尹恩不等他說完便開口問道:「沒問題,不過您可能得事先說明究竟是誰在……」
「不不不,這個真的不需要,城外有我們真理會的人負責接應,諸位並不需要冒險離開克洛維城。」
「那…就是需要我們刺殺幕後主導這場騷亂的真兇?」
「呃……」卡林·雅克轉了轉眼睛:「好像也沒有這個不要,因為克洛維城的審判官們已經去做了,我覺得諸位暫時應該不會想要和他們打交道。」
「那……」
「兩位。」
卡爾諾爵士再次打斷道:「在你們推辭客氣之前,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可能要請教下。」
二人不約而同的扭頭看了過來,只有面色俊黑的德里克依舊怔怔的愣在原地。
「按照你們的說法,除了德拉科·維爾特斯,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這家酒館,也沒有人知道卡林·雅克教士會到這邊求援,但卻有人專門在酒館裡埋藏了炸藥,並且恰好就在他即將抵達的時間爆炸……」
「難道,就只有我一個人感覺這種『恰好』,實在是過於詭異了嗎?」
面面相覷的四個人,周圍突然變得異常安靜。
見習教士用力抽動了下喉嚨,像是想說什麼,卻又不敢開口;打量著他的尹恩·克來門斯似笑非笑,明顯已經有了自己的猜測。
只有狂獵騎士德里克依舊愣在那兒,仍然沒從爆炸的波及中恢復過來。
「可惜啊,這份『恰好』還是不夠完美。」
伴隨著陰冷的話語,一名穿著酷似審判官裝束,留著紅色單馬尾的青年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三人面前:
「如果沒有這個血脈之力是隱匿類型的天賦者礙事,原本計劃應該進行的很完美的所以…尊敬的卡林·雅克閣下,非常抱歉,您可能還得掙扎一會兒才能下地獄呢。」
迎著對方那明顯不懷好意的眼神,卡爾諾主動擋在見習教士身前,面無表情的朝身側伸出右手,一支漆黑長槍從地面憑空伸出。
紅髮青年卻沒有急著動手,嘴角咧開了直至延伸到耳朵根的笑容——字面意義上的。
很快,周圍影影綽綽的出現了二十多個身影…冷熱武器皆有,將四人團團圍在中央。
「雖然不清楚現在的無信騎士團,對您還有真理會究竟有什麼用處,但……」微笑的尹恩不緊不慢的拔出自己的佩刀,順便拍了拍旁邊還在發愣的德里克:
「好好招待這些熱心腸的好先生們,應該也是其中之一吧?」
…………………………
內城區,博來曼大街55號。
「科爾·多利安他們…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已經在和教廷還有帝國的刺客們交手了。」
緊靠著牆壁,雙手抱在胸前的塞拉·維吉爾打量著沙發上的某位總司令閣下:「行動內容全程保密,每一個審判官都是在出發前才知曉自己的任務,除了我和科爾之外再沒有第三者了解我們的計劃,但……」
「按照你的說法,我們的行動全部內容都已經完全曝光,被對面知曉的一清二楚了,是麼?」
安森微微頷首,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馬基雅的領域籠罩了整個克洛維城,理論上那些刺客們只需要向她許願,就能立刻知曉我們接下來的一切行蹤和計劃,並且能根據計劃的內容提前準備,布置出針對性的伏擊和刺殺——因為是『許願』,所以即便當事人哪怕完全一無所知,也會做出符合『願望』的舉動。」
「也就是…預言麼。」女審判官托住下巴:
「即便無時無刻都在改變自己的想法,甚至根本不去思考,依然無法阻止最後的結果發生?」
「只要還在她的法則領域之內,結果就不會發生變化。」安森表示贊同:「這就是法則的力量,除非你可以破解或者扭曲她的法則,否則就永遠不可能從這種影響中逃出來。」
這也是為什麼自己明明臨時被王太后留下,卻依然能被對方精準伏擊,阿列克謝和諾頓都只是無意間路過,卻毫無察覺的掉進了對方的陷阱——法則是不講道理的,是絕對的鐵律,就如同自然法則下種種的一切,設定即使如此,如果不符合你的認知,那就是認知出現了偏差。
不過只要是規則,就永遠有漏洞存在,就肯定存在著破綻,破綻本身永遠不在規則,而是使用規則的人。
只要許願就能滿足任何願望,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答桉——關鍵就在這裡,答桉存在的前提是能夠提出問題,但如果連要問什麼都不明白呢?
從之前和馬基雅的交涉判斷,能夠實現願望的次數是有限的,那麼顯然帝國和教廷的刺客們肯定都會提出些非常具體的願望,類似「求真修會接下來的行動」,「風暴軍團的具體動向」,「真理會某位成員接下來會去哪裡」……
對方只要不是個傻子,就肯定不會想知道「真理會的目的」,或者「安森·巴赫究竟想幹什麼」這種籠統到極點的問題答桉,因為這對他們根本毫無用處,或者說不用問也早就知道了。
敵人知曉你的終極目的,知曉目前和接下來所有的具體行動,那麼唯一的破綻在哪裡?
階段目標。
一個完美的計劃就像一段驚心動魄的愛情,絕對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會有很多的階段——對方會知道你想要什麼,也知道你在幹什麼,但他們永遠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這是問不出來,也無法理解的問題。
只要對方無法理解自己的階段目標,就只能用窮舉法不斷阻撓自己這邊的全部行動,以達到破壞自己計劃的目的;而這樣就會因為找不到重點,浪費大量的人力物力。
「…總而言之,現在教廷和帝國的刺客僅僅知道我們這邊急於儘快結束騷亂,將印刷出來的報紙傳遍整個克洛維城,因為這是看得到的;但他們現在還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也理解不了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又能造成什麼結果。」
安森望向女審判官,語氣略顯得意:「於是他們只能繼續製造混亂,截殺送報紙的報童和記者,圍剿在幕後組織這件事的真理會成員…反而暴露了他們的破綻。」
「但這還不夠。」女審判官臉色凝重:「要獵殺馬基雅的話,還遠遠不夠。」
「當然不夠…僅僅破綻和漏洞,只能避免我們不會輸掉這場他精心準備的遊戲。」安森表示贊同:「想要贏,我們還得徹底破解規則。」
「縱然是使徒,也是存在著極限和思維死角的,只是力量上的絕對碾壓導致死角很難被察覺罷了;但幸運的是我們遇到的這位還是個遵守遊戲規則的——只要不主動挑釁,她就絕不會直接出手殺死我們所有人。」
「而要抓住一位『使徒』的破綻,以人的能力是絕對無法做到的——這不是挑戰極限就有可能完成的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為了獲悉答桉所需要的計算量,是血肉之軀絕對無法觸及的層次。」
「但,那絕對不是無法做到的事……」
自說自話的同時,安森眼角的餘光瞥向窗外。
…………………………
「很好…就是這樣…沒錯…保持…繼續…不要停…繼續……」
病懨懨的話語聲從工廠的辦公室內傳出來,那無比滿意的腔調,時不時還會出現的劇烈碰撞的奇怪動靜,讓守在外面的風暴軍團騎兵營長想入非非——尤其在知道辦公室裡面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俘虜,以及被安森·巴赫總司令十分重視的「技術顧問」之後,他就更難不想歪了。
但此時正坐在辦公室唯一一張椅子上的尹麗莎白·來蒙卻完全沒有這種想法,默不作聲的她看著骨瘦如柴,像是隨時會昏死過去的威廉·戈特弗里德迴光返照般上躥下跳,用鉛筆在房間裡每個角落,每個還有空的位置畫滿了歪扭七八的符號。
作為裁決騎士團的一名副官,尹麗莎白對古代符文只有最基本的了解;這並不奇怪,即便在教廷內部,古代符文也屬於非常特殊的研究項目,不僅冷門,就連能獲得研究許可的學者也只有極少數,擅自接觸還會遭到教會的通緝,罪名甚至比牽扯舊神派還嚴重。
如果不是因為特殊原因獲得了部分准許,尹麗莎白甚至根本連這些東西是「古代符文」都不會知道,現在也僅僅只能大概看懂威廉「鬼畫符」的大致意思而已,牽扯到具體內容就完全不明白了。
但就算如此,看到的信息還是讓她心頭一冷,下意識的開口的話語,每一個音節都在不住的顫抖:
「你…你在試圖模擬使徒級別咒法師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