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物有所值

  空蕩蕩的客廳壁爐前,依然坐在沙發上的安森看了看剛剛索菲婭坐的位置,又看了看二樓緊閉的寢室房門,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懵的狀態。

  那種狀態就好像對方剛剛幾分鐘前氣沖衝起身離開,「砰——!」的把門關上的動作仿佛還留有殘影一樣,在他面前久久不散。

  小女僕安潔莉卡依舊站在客廳的一角,臉上洋溢著十分標準的微笑,只是和剛剛自己進門前相比,明顯多了幾分生人勿進的氣勢。

  這個狀態持續了不到半分鐘,安森略帶猶豫的扭過頭來:「呃,那個……」

  「啊呀,客人是準備離開了嗎?」小女僕直接笑吟吟的搶斷道,小跑著快步上前:「馬車已經為您叫好了,稍微在門外等待一刻鐘便可。」

  「當然,要是實在是來不及的話,您可以自己步行離開,我去為您拿衣服——千萬不用客氣,這都是安潔莉卡應該做的。」

  「我好像也沒有客氣……」

  安森嘴角抽搐了一下:「另外,我應該也沒說要走吧?」

  「哦,那您是要……」

  「能不能給我一條毛巾。」安森指了指濕漉漉的頭髮和衣領:「另外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再借我一件外套傳回去——現在可是十二月,濕透了的大衣搞不好會凍死人的。」

  沒錯,某位氣沖沖回到自己房間的大小姐,在離開前還做了一件很是令人費解的事情:把一整杯咖啡潑在了他身上。

  「啊,您是要這個啊。」小女僕笑吟吟的:「這個不行。」

  「……我能問一句為什麼嗎?」

  「對不起,不能。」笑容依舊的小女僕,否決的相當乾脆:「安潔莉卡覺得作為一名紳士,為自己的失禮行為負責是最起碼的品質,安森·巴赫准將您覺得的呢?」

  為行為負責…安森深吸口氣:「我做錯什麼了?」

  「這一點您自己應該最清楚不過。」安潔莉卡挑了挑眉頭:「還是說…您真的不明白?」

  「我覺得你直接告訴我可能更快一點。」

  安森瞪大了眼睛:「我知道沒有在回到克洛維城以後第一時間來見她是個錯誤,但應該不至於那麼大反應吧——我是說,她剛開始看起來還挺冷靜的!」

  這個回答讓小女僕也瞪大了眼睛,而且還倒吸了一口冷氣,順便翻了個連卡爾·貝恩也辦不到的白眼,表情之精彩足以當做劇場演出時的壓軸節目。

  「好、好吧…無論您究竟是裝的還是確實如此,倒是真缺乏一點常識了。👻💥  🐼🐠」小女僕嘆了口氣,頗有幾分怒其不爭的口吻:「安森·巴赫閣下,請問在您看來,您和風暴軍團相比,哪一個對索菲婭小姐更重要?」

  這叫什麼問題?突然被問一下的安森稍微思考了片刻,給出了答案:「……軍團?」

  「不是。」小女僕搖搖頭:「再猜。」

  「……那,是我?」

  「也不是,請繼續。」

  「那就…還是軍團?」

  「您和軍團加起來,都比不上小姐眼中的自己重要。」小女僕嘆了口氣:「而您此刻的態度和抉擇,讓小姐的地位岌岌可危,這一點您明白嗎?」

  「不明白。」安森皺著眉頭:「安潔莉卡小姐,麻煩您說得再詳細一點。」

  「索菲婭·弗朗茨,她的公開身份是殖民地榮譽總督,但因為某些和您有關的原因,她的這個頭銜現在已經名不副實;不僅如此,由於克洛維即將與自由邦聯結盟,這個重要而尊貴的身份甚至令她十分的尷尬。」

  像是循循善誘似的,小女僕解釋了起來:「這種時候,您和風暴軍團就是她唯一可以用來支撐門面的資本;而從抵達克洛維城到審判的時候,您都沒有見過她一面,也沒有在公開場合給予她足夠的尊重,這對她是多麼沉重的傷害,您明白嗎?」

  「之前不明白,但剛剛明白了。」安森若有所思:「所以…她還是因為我來見她太晚了才發火的?」

  「您……」

  小女僕突然右手攥拳,潔白無瑕的額頭迸出青筋,但還是勉強擠出了一絲微笑:「安潔莉卡還是說得再直白一些吧,剛剛小姐特地提到了請柬的事情,您覺得她的意思是什麼?」

  「她的意思……」安森先是愣了愣,然後恍然大悟:「你是說她想要我……」

  「正是!」

  「這…不太合適吧?」

  「怎麼不合適了?!」

  「怎麼不……」安森張了張嘴,突然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請柬上可是寫著陪同的女伴,我邀請她那不就等於……」

  「等於您十分榮幸的擁有了弗朗茨家族長女,陪伴您一同參加奧斯特利亞宮的新年宴會!」小女僕直接搶斷道:

  「安潔莉卡覺得應該不需要解釋,這是何等難得的機會吧?」

  「是是是,但是……」

  「沒有但是!」

  「可是……」

  「也沒有可是!」小女僕劍眉豎起,突然湊近到安森面前:「也沒有只是,或許,可能,大概…索菲婭小姐希望和您一同在宴會上出席,這樣您有了女伴不會顯得尷尬,小姐有了您的陪襯也能緩解她空有頭銜卻無實權的問題,這難道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好事?我只覺得可能會反過來壞事…安森深吸一口氣,然後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索菲婭她…是殖民地榮譽總督,想要參加宴會應該不難吧?」

  「豈止,簡直是輕而易舉。」小女僕立刻驕傲的翹起下巴:

  「安森·巴赫大人,您好像對弗朗茨家族的地位有所懷疑啊?毫不客氣的說如果不是在公開場合,小姐一般對當今陛下都是直呼其名的。」

  「別說是一張請柬,老爺如果決定今年不去參加那場宴會,轉而舉辦家宴的話,陛下也絕不會說什麼,甚至有可能駕臨賞光,也並不是多罕見的事情。」

  「也就是說只要她願意,完全可以直接在宴會上找到我,根本不需要專門邀請?」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還是說,她需要的是這個形勢,來讓別人覺得我們……」

  「您總算是明白了!」

  笑顏如花的小女僕心裡長舒一口氣——雖然理由好像出現了偏差,但好在結果倒是一樣:「既然如此,接下來該做什麼,應該不需要安潔莉卡再多嘴多舌了,是吧?」

  「沒錯,但恐怕還是需要你幫我一個小忙。」

  「請說。」

  「能不能幫我找條毛巾,或者借我一身外套?」

  「……安潔莉卡這邊覺得,或許您要是凍感冒了,效果反而會更好呢——有需要的話,倒是可以再給您準備一整壺的咖啡,如何?」

  「那倒是不必了,我覺得現在這個狀態就非常良好。」

  正當兩個人一唱一和,越來越漸入佳境的時候,空蕩蕩的客廳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小女僕稍微遲疑了下,但還是走過去開了門;在看見門後身影的瞬間,始終不曾變動的微笑突然變色:「路、路德老爺?!」

  「是我。」

  總主教雲淡風輕的點點頭,一邊說著一邊走進房屋,把身上的外套和帽子遞給小女僕:「怎麼,見到我讓你很驚訝麼?」

  「這、這是因為…因為……」小女僕突然結巴了起來:「安潔莉卡好像從未見過您,這麼早就回家——平時的您這個時間,都應該是在教堂才對。」

  「確實,但今天稍微有些特別不是嗎?」

  「特、特別?」

  「對,有一位不常來的客人突然登門造訪了,不是嗎?」

  話音未落,路德·弗朗茨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大廳,然後停在了從頭到腳濕透了的安森·巴赫身上。

  然後…房間突然安靜了。

  尷尬的氣氛下,坐在沙發上的安森和小女僕四目相對,兩人都在瘋狂的用視線詢問對方:「這…該怎麼解釋」?

  好在總主教並不在乎這些,遲疑了片刻後就默默開口道:「看來我們的客人在來的路上,不小心淋了雨。」

  「呃…是啊是啊。」

  安森賠笑了兩句,順便看了眼外面無比刺眼的太陽:「今天的天氣貌似不是很好,雨下得非常急,所以就……」

  「喝過咖啡了嗎?」老人顯然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深入探討了:「除了到我家作客,你今天還有其它預約和事情是需要立刻去做的?」

  「應該…是…沒有了。」

  「那就肯定是沒有了,今天就在這兒住一晚吧,房間和晚餐我會派人準備,十分鐘後到吸菸室來找我。」

  吩咐完這邊,老人又看向一旁還在發愣的小女僕:「去給他拿條毛巾,順便找一身換洗的衣服,拜託了。」

  「唉…啊!是!」連用了三個語氣詞,安潔莉卡連連點頭。

  兩人目送著總主教離開了客廳,又看了看彼此,突然陷入了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尷尬。

  ……………………………………

  內城區,紅磚街某個酒館外的小巷內。

  一身破舊灰色襯衫的克勞恩中校緊貼著牆壁,從口袋裡掏出一盒捲菸,用剛剛從乞丐那搶來的火柴劃亮。

  十二月克洛維城的冷空氣,已經不是靠衣領和帽檐就能阻擋的威脅;低沉著腦袋吞雲吐霧了足足半分鐘後,顫抖不止的身體才稍微恢復了些許沉穩。

  而就在他再次抬起頭的瞬間,一張洋溢著笑容的臉龐映入他的視線。

  「跑到這種地方抽菸,多少有些不合時宜吧?」穿著黑色羊毛高領大衣的法比安壓了壓帽檐,嘴角止不住的上揚:「為什麼不到酒館裡坐著等——堂堂中校的津貼,連杯黑啤酒都喝不起?」

  「哼。」

  顫抖的牙關死死咬住菸頭,克勞恩中校一聲冷笑:「確實喝不起,畢竟我也只有這一條命——為了杯酒就賣掉,怎麼算都是虧本生意。」

  法比安沒有立刻接話,他當然知道對方的意思:如果酒館裡有埋伏,無論是自己的還是陸軍部的,單槍匹馬的克勞恩都別想跑掉。

  而在巷口裡視野方面只有兩個方向還臨近街道,方便觀察環境的同時也更容易在圍追堵截中逃掉;很顯然,對方和他這個前近衛軍一樣精通這方面的技巧。

  於是他也不再掩飾什麼,從懷裡掏出一瓶提爾皮茨朗姆,咬掉瓶塞後先是自己喝了一大口,反手遞給對方。

  疑神疑鬼的克勞恩接過了酒瓶,然後就發現瓶身上緊貼著的支票:「這是……」

  「五千金幣。」法比安沉聲道:「拿著它到上面開票的銀行,立刻就能提走現金,我以性命擔保,陸軍部什麼也查不到。」

  「五千?!」

  克勞恩的瞳孔驟縮了一下:「你們風暴軍團…看來很富有啊,在殖民地撈了多少?」

  「任憑您想像。」法比安也不客氣:「錢我們是有的,但也只對真正有價值的人才會如此慷慨,我們掙錢掙的問心無愧,自然也希望花的時候物有所值。」

  「克勞恩中校,在我們眼中,您絕對屬於『物有所值』那一類的。」

  「是嗎?」克勞恩笑了:「真是沒想到,我這個人居然值五千金幣——第一次知道自己這條命的價錢,還真是挺奇妙的感覺。」

  「那就是您誤會了,這五千金幣只是頭款;按照規矩,我們支付的是百分之二十五的報酬。」法比安搖了搖頭:「等到您開始採取行動,還有百分之五十中款奉上;事成之後,再給另外百分之二十五的尾款,另外附加讓您安全離開,改頭換姓重新開始的全套準備。」

  這一下,克勞恩中校徹底沉默了。

  他等了很久,等到嘴角的菸頭熄滅,等到一整瓶朗姆都被自己喝得一乾二淨,才再次看向法比安:

  「說吧,你們想要什麼?!」

  「痛快,我們就需要您這種毫不猶豫的人選!」法比安絲毫不吝嗇讚賞:「其實事情很簡單,對您而言堪稱輕而易舉。」

  「簡單來說,我們需要您主動暴露自己,引誘陸軍部派人追殺,然後…幫我們找到陸軍部內部某些……」

  「……和教廷有聯繫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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