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真正需要的

  「我覺得如果要專門列一個『誰是那個最討人厭的傢伙』排行榜,任何認識安森·巴赫的好人,都會熬不猶豫的把這傢伙排在榜首的位置!」

  坐在彈藥箱上的科爾·多利安將懷表塞進懷裡,神情無奈的望著不遠處的夜色:「每當你覺得你已經有一個完美的計劃,信誓旦旦去執行它的時候,這傢伙都會跳出來掃你的興致!」

  「最關鍵的是他通常不會直接開口說,而是用打亂你布置的辦法讓你無計可施,再把成果擺在你面前,好像在得意洋洋的告訴你『瞧,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的計劃有缺陷,但我就是不說,因為所有的麻煩都被我解決了』!」

  「這傢伙好像骨子裡就有種極端的惡劣,仿佛所有人都不如他,任何計劃在他眼裡都很可笑,就好像…嗯,只有他制定的計劃才是完美的,絕對不會出錯的。」

  「當然我也不是不同意執行別人的計劃,問題他從來不會和你好好說,而是讓你不得不按他說的,按他的想法去做,否則那個『破壞部署,讓所有事情功虧一簣』的壞人…嘿,就變成是你了!」

  「我真的討厭這種感覺,甚至不想再讓自己的事情和這傢伙沾上任何關係,非常遺憾的目前來看貌似根本不可能…就算我一開始沒把這件事委託給他,最後多半還是會遂了他的願,這種沉重的無力感真是令人痛苦!」

  深吸口氣,頭也不回的科爾一臉感慨道:「你呢…塞拉,作為整個求真修會和這傢伙打交道次數僅次於我的審判官,肯定也有類似的感受吧?」

  「我?應該不會。」面無表情的女審判官,微不可查的向後微微退了半步:「感受肯定是有的,但應該和首席審判官大人您不是同一種。」

  「哦,為什麼?」

  科爾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你是說…你和他的相處方式,與我們都大有不同?」

  「完全相反。」女審判官糾正道:「應該是您和他的相處關係…比所有人都特殊。」

  「……特殊嗎?」

  科爾表情已經完全是呆愣的狀態了。

  塞拉·維吉爾煞有其事的點點頭,眼神甚至還有了幾分同情:「這種事情,當事人一般往往才是最後知後覺的那個。」

  「後知後…這麼說,你早就有所察覺?」

  「不不不,其實我也是剛剛才意識到這一點。🎅😾 ❻9𝐒𝐇𝓊𝔁.c𝕆爪 🐉♧」塞拉·維吉爾的嘴角露出了一閃而過的笑意,迅速又被嚴肅所掩飾:「但各種蛛絲馬跡,應該早就有所顯現了。」

  「……有這麼明顯,我以為我只是在隨便發發牢騷什麼的。」

  「沒錯,就是這個。」女審判官點點頭,完全是深以為然的表情:「雖然一分不差的實現了願望,甚至結果比預想的還要迅速,還要完美,但由于越是完美,就越顯得自己之前是那樣的愚蠢,轉而由愛生恨……」

  「總而言之,這種明明被各種討好和滿足,卻始終無法正視自己內心的情感,以至於為了反對而反對,嗯…我怎麼完全不感覺意外呢?」

  伴隨著故作起伏的腔調,女審判官再也無法抑制嘴角的笑意,輕捂著嘴,月牙似的眼眸注視著面色發黑的是科爾·多利安。

  「……我就知道,和你這傢伙說這些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翻了個白眼,科爾·多利安站起身,作勢朝一片火海的酒館走去:「秩序之環在上,我到底是有多發瘋才會和你聊這些!」

  「當你決定正視自己內心的時候。」女審判官笑意愈濃:「只有這樣,你才會放下所有的戒備,讓別人洞察你真正的想法——即便這個想法是錯誤的,並且十分的瘋狂。」

  「……瘋狂?」

  猛然怔住的科爾停住了腳步,錯愕的看向身後的女審判官:「我…我還真的沒有察覺到這個。」

  「還有,為什麼你這話說的好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瘋子一樣?」

  說完,滿臉不解的他一邊搖頭,一邊邁步離去,留下笑容不減的女審判官,繼續自顧自的自言自語:

  「經驗豐富的瘋子,還真是個…不錯的稱呼啊;和我的身份相比,我正在做的事情,好像也的確只能用做錯事的『瘋子』來形容了。」

  伴隨著她話語聲落下,一片火海的酒館炸開了沖天的光焰,被午夜夾雜著冰雪寒風扼殺在半空中,宛若那轉瞬即逝的小小希望。

  …………………………

  事實證明,很多時候即便你以為自己拿出了最大的誠意,但在別人眼中仍然是那樣的無力,或者說當你準備坦誠待人的時候,就是對方可以隨意收割你的開始。

  為了抓住見習教士這條漏網之魚,徹底掐斷真理會給自己找麻煩的念頭,明明都已經到山窮水盡地步的「悄悄話」依舊組織了他手頭最後的力量,將還不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完蛋的卡林·雅克團團包圍,基本做到了字面意義上的萬無一失——除非四名施法者,兩名天賦者,外加一群經驗豐富的黑幫打手們集體自盡,否則見習教士將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然後他們果然集體自盡了,雖然不是心甘情願的。

  發現安森·巴赫行蹤,尤其發現他大張旗鼓出現在外城區的科爾·多利安根本沒做任何猶豫,果斷動員大半個求真修會的力量趕赴外城區,埋伏在某人最後露面的酒館外伺機行動。

  當然,有過前車之簽的他們這次沒有將行動透露給陸軍部和白廳街警察,甚至主動避開了對方的視線,而這個過去很難的事情現在倒是挺容易——陸軍部大半精力都被牽扯在了外城區,而白廳街警察為了防止軍隊失控,也在內外城區的交界處設置哨卡嚴防死守,連維持治安的能力都欠奉,哪還有精力監視審判所和教會?

  實事求是的說,科爾和審判官們根本就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整件事發生的太快,導致他們掌握的情報已經開始跟不上事態的發展;幾乎是一夜之間,「悄悄話」黑幫就從一個只有白廳街警察和審判所在意的事情,變成了整個克洛維城的焦點,連王室都送話過來,表達一下對局勢現狀的關切。

  不過雖然他們掌握的情報很少,卻對安森·巴赫的一舉一動都瞭若指掌——因為某位總司令閣下,會主動將自己的行蹤軌跡和要做什麼事情,無分巨細的寫成文字交給審判所。

  對安森而言,這當然是一種讓審判所和克洛維大教堂繼續對自己保持信任,同時不至於干涉自己行動的辦法;而對審判所來說,這也是無比重要的情報。

  也就在安森行動的同時,被「授權」使用克洛維大教堂差分機的威廉·戈特弗里德送來了他最新,也是唯一的成果,,一張字條:下次安森·巴赫再次公開行動時,請採取行動。

  然後呢?沒了。

  沒解釋原由,更沒給出任何行動細節,仿佛是憑空臆想出來的一句話,卻得到了威廉·戈特弗里德非常認真的回應:「這是差分機在準確分析了安森·巴赫大人的行事風格,以及近期克洛維城絕大部分情報之後得出的結論…硬要說的話,你們完全可以把這當成是某種預言。」

  猶豫再三,科爾·多利安決定相信這條所謂「科學的預言」…於是就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審判官,遇上了根本猜不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黑幫混混們,雙方在彼此都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一拍即合,做出了「雖然什麼都不知道,但對方必須去死」這個無比明智的決定。

  最終的結果也完美符合大家預期:準備充分的黑幫打手們成功把酒館炸上了天,而倉促應戰的審判官們,只能收穫「將敵人團滅」作為本次行動的安慰獎。

  除此之外,審判官們在這場行動中最大的收穫,就是知道了他們和永遠見不到人影的「悄悄話」居然只有一步之遙,甚至還差點兒抓住了一位真理會成員——雖然對方同時還是求真修會的眼線,屬於雙面間諜,不過科爾·多利安基本確定對方從來就不曾和自己說過半句真話,屬於失敗投資。

  沒能抓住目標十分的遺憾,但科爾也基本可以確定安森·巴赫大概率應該正在和對方在一起,生擒或者幹掉「悄悄話」已經只剩下時間問題。

  而且現在的他也已經和安森一樣,完全不關心一個黑幫頭目的死活,而是躲藏在對方背後真正的靠山,不挖出這個目標,事情就不可能真正獲得完美的解決。

  ………………………………………………

  「哦,他都已經挖到這種地步了嗎?」

  克洛維大教堂,主教私人辦公室內,手捧著一杯熱咖啡的路德總主教拿起桌上的文件,輕快的語調彰顯了分外愉悅的心情:「我原本還以為會更晚一點的,實在是讓人有些出乎意料。」

  「事實證明,安森·巴赫在這方面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

  背著雙手的羅曼上校筆直的站在門前,後背和房門間只有一指的空隙,宛若豎立著的步槍:「我我覺得這就是他這個人身上最大的威脅;與他合作,永遠不會知道他究竟會做到哪一步。」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們親愛的風暴軍團總司令,距離目前克洛維城…不,是整個克洛維的混亂的真相,只剩下一步之遙。」路德總主教話鋒一轉,似乎在刻意的為某人打圓場:

  「這完美符合了我們的需要——讓他自己發現,而不是我們主動為他提供這份情報,會成為下一步行動的關鍵。」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的他大概也只能猜到背後有修道院勢力試圖向克洛維城滲透這一層,同時困惑於為什麼教會要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他會孜孜不倦的繼續深挖下去,直至把自己的退路挖斷位置,那之後……」

  「…才是我們出面的,最合適的時機。」

  和十分滿意的總主教相比,沉默的羅曼上校似乎顯得有些抗拒,至少是不完全贊成的對方的觀點。

  「看來你還是沒有放棄那個想法。」一眼看穿了對方的想法,總主教微微嘆息了聲:

  「我並不是沒有考慮過,但路德維希…他真的不適合做這種事。」

  「他在新世界進步了許多,這一點我是贊同的;但這種進步並不表現在他看待事物的方式方法上面…我們所要做的,乃是在他眼中最最大逆不道,匪夷所思的狂妄之舉;即便你再怎麼解釋,在他聽起來,大概也就和『你們都瞞著我,拋棄了我』差不多。」

  「所以,安森·巴赫才顯得那麼合適。」羅曼上校的表情變得冷漠了許多:

  「無意冒犯,只是我覺得就算路德維希少爺真的沒有這份榮幸,至少索菲婭小姐她……」

  「她辦不到!」

  根本沒有片刻猶豫,路德總主教直接給出了結論:「作為一名女性,她很優秀,是弗朗茨家族的驕傲;但令人十分遺憾的是這個世界看待強者的目光,從來就和性別無關——更直白的說,她在這方面是很吃虧的。」

  「……您是說她以女性身份獲得認可的難度?」

  「不,是她太早意識到作為一名女性,她已經很成功了。」說起女兒的總主教,終於露出了幾分愁容:「刻意的腔調,彰顯自身的與眾不同,確實是一種獲得成功的技巧,但也在別人眼裡為你貼上了標籤,你的成功被當做某種象徵,它甚至讓你的成功變得不像成功,而是一種…意義。」

  「劃時代的標誌,零的突破,從無到有的改變…都是些好聽的話,大家都喜歡聽,會讓大家都覺得自己進步了,升華了,改頭換面了;但我們不需要這些,我們需要的是真正的改變。」

  「哪怕是披上舊時代的外衣,將一切包裝的好像什麼都沒有變化,卻在悄然改變所有的力量,才是我們真正需要的。」

  「那份小小的,偶然間出現的希望,才是我們所真正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