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訓狗
寒冷,會讓血管收縮、緊繃。
流動被阻礙的血液,向著心臟匯集、擠壓,讓人感到沉悶、壓抑。
連帶著整個人的情緒也會變得暴躁、易怒。
韓紹此時就是這樣的狀態。
昨夜又飄了點小雪,好不容易熬了一夜,早上起來發現連馬鞍上都凍上了。
再吃上一口硬得能砸死人的餅饢,那滋味讓從來沒有吃過這般苦頭的韓紹,一整天都陰沉著臉。
包括呂彥在內的一眾將士也看出了韓紹胸中積攢著情緒。
所以除了必要的稟告,倒也沒有人貿然前來打擾他。
「我以為你早就已經習慣了。」
實際上相較於戰場上廝殺時那一瞬間的慘烈。
廝殺前那一路漫漫不知盡頭的行軍,才最是折磨人。
聽著公孫辛夷寡淡的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
韓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因為撲面而來的北風,早已經將他臉上的麵皮吹得僵硬。
略微運轉了一下體內的真罡之力,才恢復了幾分自然。
但也僅此而已了。
天門境大宗師的修為,雖然強大非人,早已寒暑不侵。
但韓紹總覺得有些身而為人的觸感,還是不要輕易擯棄的好。
否則的話,時間久了,就會活得跟廟宇里的泥胎神佛一般,自以為超脫,實則是麻木。
又有什麼意思?
韓紹張口吐出一口濁氣,灼熱的氣息在冷空氣的刺激下,化作一道冗長筆直的氤氳白霧。
而後散作一團,再被寒風呼嘯著吹散。
對於身邊公孫辛夷探究的目光,韓紹沒有理會。
這娘們總會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試圖試探他身上潛藏的秘密。
哪怕明知道最終會一無所獲,卻依舊樂此不疲。
真他媽是閒的!
韓紹舒展了身子,扭動著脖頸,仰望了下天色。
今天果然沒有太陽。
天灰濛濛的。
「老固啊……」
聽到這聲『老固』,原本龜縮著身子以躲避寒風的中行固,瞬間有如上了發條一般。
下意識挺直了身子,急聲道。
「奴在!」
韓紹順勢從【包裹】中取出一個酒囊,猛灌了一口。
在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嗝後,口中幽幽道。
「天要黑了啊。」
聽到這話,中行固身子打了個顫,趕忙用餘光小心翼翼瞥了韓紹一眼。
見他沒有露出殺意後,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司馬放心,今日天黑之前,一定能找到!」
中行固語氣肯定。
這麼些年他一直在草原廝混,無數次險死還生,倒也摸索出一套草原上辨認方向和認路的本事。
只是算他命歹,昨日在心裡嘀咕了一聲『可能沒太陽』。
今日果真就沒見到陽光。
這樣一來,本就日照見短的白日,天黑得更早了。
想到這個,中行固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
『讓你再烏鴉嘴!』
韓紹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司馬我喜歡你的自信,但願你不要讓我失望……」
被座下戰馬帶著一路前行的中行固,恨不得在馬上就跪下表忠心。
「奴自不敢讓司馬失望!」
韓紹微微頷首。
「那是最好不過。」
話很短,尾音卻有些長。
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引得中行固背後又是生出幾股寒意。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
眼前這廝雖然與『君』差著十萬八千里,宛如雲泥。
可待在韓紹身邊的中行固,每每總有一種如居虎狼之側的錯覺。
那看似平靜實則深邃的眼神落在身上,仿佛總能一眼將他從裡到外看個通透。
以致於讓中行固在面對他時,總會下意識緊繃起精神。
絲毫不敢生出多餘的心思。
就像此刻,前一刻還陰沉著臉的韓紹,下一刻便如沐春風地跟他閒聊起來。
「老固啊,話說你這一身傷,到底是怎麼來的?」
是人都有好奇心。
這一路行軍太過枯燥,韓紹索性八卦起來。
只是讓他意外的是這條一向在他面前表現得乖巧順從的老狗,竟然難得硬氣起來。
「奴可以選擇不……不說麼?」
見這老狗用最慫的語氣,說出有史以來最硬氣的話。
韓紹臉上笑容不減,那雙略顯狹長的眼眸卻是微微眯起。
當然,他倒不是起了殺心。
雖然從這方世界的大義上來看,這條老狗判族悖祖,可謂是死有餘辜。
但若只是因為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就動輒殺人。
那也未免太過兒戲。
韓紹只是單純地不喜歡他忤逆自己。
因為忤逆次數多了,這狗,也就訓不成了。
「你是一個閹人吧?」
寒風中韓紹飄忽的聲音,宛如一柄尖刀直插中行固的內心。
幾乎是毫無遮掩地撕開了中行固心口的那道陳年舊傷。
瞬間漲紅的臉色,在那張快速扭曲的臉上,盡顯猙獰。
說不上是在向韓紹表達怒意,還是出於自身傷疤被揭開的羞憤。
破防了?
韓紹莞爾一笑。
「看來我猜對了。」
「司馬莫說了……」
中行固低垂雙目,努力壓制著情緒,聲音帶著幾分哀求的意味。
「中行固對司馬還有用!有大用!只求司馬開恩!給中行固一條活路!」
韓紹雖然沒有殺他的意思。
但他怕韓紹繼續說下,自己會壓制不住內心暴漲的情緒,從而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逼韓紹殺他!
只是韓紹既然已經開口了,又怎麼會輕易停下?
那微眯著的雙眸,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眼,便接著幽幽道。
「你在中原有仇敵?」
對於一個閹人來說,美色權勢都是過眼雲煙。
唯有仇恨,才能如此深刻、長久。
且可以為之不顧一切。
「司馬……」
中行固繼續哀求。
韓紹不聽,繼續道。
「你一身儒衫,哪怕淪落草原,也不肯脫下,想必你一直看重自己曾經的出身吧?」
「你以它為榮,視它為根本,哪怕渾身污濁……」
說到這裡,中行固霍然抬頭,雙目泛紅。
「司馬!莫說了!」
聽著中行固尖利的聲音,韓紹笑得更歡了。
「看來我又猜對了。」
「讓我來再猜猜……」
看著中行固那副猙獰的模樣,韓紹笑著吐出幾個字。
「稷下學宮?」
四個字出口,中行固臉上的怒色已經不加掩飾。
「司馬!」
韓紹宛如未覺,依舊興致勃勃道。
「還真是稷下學宮?嘖嘖,原來你這老狗竟是三大聖地的高足?」
這話出口,就連一旁的公孫辛夷眼神中也閃過一抹訝異。
略微一思索,公孫辛夷忽然想起自己曾經聽過的一則過往趣聞。
是的!
就是趣聞。
一則寒門天驕在世家子弟面前,表演什麼叫蚍蜉撼樹的趣聞。
公孫辛夷過去聽來,只覺得無聊。
可當此時親眼看到『趣聞』中的當事人,眼神中難免閃過一抹憐憫。
而韓紹很巧合地捕捉到了公孫辛夷眼中這一閃而逝的神色。
心中略加品味,便大概推算出了一個模糊的劇情。
搖頭失笑間,韓紹座下的神駒,忽然往中行固身邊靠近了幾分。
語氣帶著幾分蠱惑與誘導,壓低聲音道。
「你很想復仇,但你又做不到,所以你甚至不惜投靠那些蠻狗……」
「只可惜啊,那些蠻狗根本不願意相信你這個雍人!把你當狗!不不不!你在他們眼裡,連狗都不如!」
「養狗尚能食肉!你在那裡連骨頭都啃不到!」
「這麼多年你一事無成!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歲月蹉跎!」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老去,仇敵老去!」
「你看不到希望!甚至已經絕望!」
「怎麼辦?怎麼辦?你已經是個廢人!你什麼都做不到!」
「不過……」
韓紹語氣越說越急促,隨後猛地戛然而止。
迎著中行固霍然抬起的頭,雙相對視間。
韓紹咧嘴一笑。
「我可以幫你……」
這話剛剛說完。
韓紹看著渾身一僵的中行固,忽然哈哈一笑。
「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誰謂天地寬?大道如青天!」
我既大道!
我既青天!
給我當狗,天地皆寬!
話音一落。
遠處傳來夜不收興奮的聲音。
「司馬找到了!」
韓紹笑聲越發大了。
「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