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孤家寡人!勁卒!
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都是喜歡好為人師的。
因為這種授人以漁的感覺,會給人帶來一種情緒上的正反饋。
繼而產生愉悅、滿足的情緒。
在陷陣營中立下講武堂,本是韓紹未雨綢繆的舉動。
他沒指望這三百人中出現兵仙韓信、軍神李靖、岳武穆這樣的人物。
畢竟就連韓紹自己,估計也做不到。
他只希望這些人能多學一點東西。
那樣的話,若是以後真的遭遇突變的風雲,也能派上更大的用場。
說到底,他不是李淵、李世民。
沒有八大柱國的祖上,背後也沒有隴西李氏。
所以他只能學朱元璋,慢慢打造自己的淮西勛貴。
而眼前將這三百毫無根基,跟著自己的出生入死,對自己忠貞不二的將士,無疑就是最好的人選。
只是韓紹沒想到自己還是將問題想簡單了。
單單只是一個識文斷字,就將這些戰場上的虎狼之士給難住了。
這倒不是說,他們不識字。
只是識字跟識文,完全是兩碼子事。
因為這方世界的文章典籍是沒有標點符號的,所以識文第一關就是『明句讀』。
句讀不通,又談什麼誦讀經、典?
又談什麼明曉經義?
然而一連三天下來。
看著下方那一雙雙七竅通了六竅還有一竅未通的睿智眼神,韓紹算是徹底絕望。
「朽木不可雕也……」
將手中的書冊,往身前的桌案上一丟。
韓紹有些無奈地罵出一句。
見這些戰場上生死無懼的傢伙,一個個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樣,縮著腦袋,滿臉羞愧無地自容。
後半句『糞土之牆不可圬也』,韓紹終究還是忍住了,沒有忍心說出來。
「我等愚昧,讓司馬失望了!雖萬死,亦難辭其咎!」
說話的那將士一臉慚愧。
韓紹聞言,先是看了他一眼,而後目光掃過眾人。
萬死,倒不至於。
真要是這樣,前世怕不是要屍橫遍野。
這麼一想,韓紹心裡終於舒服了些許。
「可能是我這個司馬水平不夠,無法引你們入門。」
「罷了……」
聽到韓紹這番自嘲的話。
一眾將士越發羞愧。
不過見韓紹似乎要放棄的樣子,他們心中卻是隱隱有些竊喜。
畢竟對於提慣了刀子的他們來說,識文這東西簡直比修行和殺人要難太多了!
而人都是有畏難情緒的。
眼看著自己不是那塊料,自然首先想到的就是放棄。
只是他們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們以為要結束這一番痛苦折磨的時候。
卻聽他們的司馬幽幽道。
「這樣吧,明日我去城中替你們尋來最好的教書先生!」
「我還就不信了!這世上還有學不會的東西!還有教不會的人!」
此刻,韓紹心裡隱藏的那股軸勁也上來了。
媽的!
就算是榆木腦袋,他也要在上面雕出花來!
「啊?」
「不是吧!」
看著這些傢伙一個個臉色慘白,如喪考妣的可憐模樣。
韓紹冷笑一聲,無情道。
「別想著逃避!學不會,就一直學!」
「一直學到你們學會為止!」
「從今往後!我不但是伱們的司馬,也是你們的師長!」
「誰要是想渾水摸魚,本司馬會讓你們知道什麼是師道威嚴!」
這話說著,韓紹目光再次掃過眾將士道。
「當然!誰要是真的不想學,我也不勉強……」
韓紹這話不免有些前後矛盾。
只是有些傢伙竟然沒聽出好賴,面上頓時就是一喜,趕忙道。
「司馬這話果真……不勉強?」
韓紹收斂了笑意,冷哼一聲道。
「脫了這身甲便是,又或者轉投他營,這樣本司馬就管不到你們了。」
「也管不了你們了。」
這話落下。
一眾剛剛還露出幾分喜意的傢伙,頓時僵在那裡。
隨後趕忙帶著幾分緊張,訕笑道。
「別別別!別啊!司馬!我們願意學!」
「是啊!司馬!誰不願意學啊!」
「我們願意學!願意學!」
人是有社會性的。
當一個人習慣了一個群體。
並且對一個群體產生歸屬和眷念的時候。
這個時候,要讓他們脫離這個群體,那簡直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已經將拿捏人心化作本能的韓紹,冷著臉笑道。
「真願意?我可沒有逼你們。」
聽到這話,一眾早就已經被韓紹玩壞了的將士,哭喪著臉,點頭道。
「是是是,司馬沒有逼我們,是我們自己想學……」
「是啊!司馬!我從小最好學了!」
「不錯!我小時候爹娘都誇我聰明,鄰里都說我是天上文曲下凡!」
文曲下凡?
你這文曲下凡的時候,怕是腦袋先著的地!
眾將士鄙夷地瞥了說話那廝一眼。
而這時,韓紹終於收起了臉上的冷笑,嘆了口氣,解釋道。
「我不是要讓你們成為什麼大儒,也不是要讓你們成為那些飽學之士。」
「只是想借些先賢經典,先壓一壓你們身上的煞氣。」
他們的這一身修為,來得太容易,提升得太快。
沒有相應的心性做支撐,一旦迷失,很容易就會淪為只知殺戮的傀儡機器。
再一個,『無知者無畏』。
這對於一個小卒、乃至底層軍官來說,或許都是優點。
可再往上就不行了。
會死人的。
韓紹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雖然這個時候說什麼舉大業,有點大言不慚。
但若是真有那麼一天,韓紹真不想自己一人獨居恢弘大殿,發出一聲。
『朕,孤家寡人也』的感慨。
最後,這世上很多東西其實是一通百通的。
某些英傑出則為將、入則為相,也正是因為此。
而聽到韓紹這話的眾將士,先是愣了愣。
等看到自家司馬眼中流露出的殷切,心中頓時就是莫名一暖。
雖然他們看不透自家司馬的種種深意。
可有一點,他們是明確知道的。
那就是他們的司馬肯定是為他們好,更不會害他們。
於是下一刻,便有不少將士慨然抱拳道。
「司馬放心!再給我們一月……不!十天!」
「十天之後,再讓司馬失望,咱們提頭來見!」
軍中兒郎就是這點好。
一旦真正下定了某種決心,總有一種死不旋踵的氣魄。
韓紹當即道了一聲『好』字。
順勢便與他們定下了這十日之約。
不過隨即眼神中便泛起一抹玩味。
十日?
十日之後,就要過年了啊!
韓紹心中嘀咕著。
雖然感覺這些傢伙跟自己耍了點滑頭,但也沒有點破。
還是留點餘地好。
萬一某些傢伙真的不開竅,難不成真讓他們剁了腦袋?
……
能容納三百人的營帳,肯定是沒有的。
所以所謂的講武堂,也只是尋了塊空地而已。
不過接下來請來教書先生,就不能這麼隨意了。
得收拾幾個營帳才行。
韓紹將事情交代下去,便不想再管了。
只是聽到這話的呂彥眼神不禁有些古怪。
思來想去,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什麼時候他們這些武人、廝殺漢,也要提筆識文了?
可他也沒敢多說什麼。
司馬既然安排了,他照辦就是。
至於教書先生哪裡找,找什麼樣的,他卻是有些頭大了。
好在這個時候,韓紹似乎想起了什麼,又交代了一句。
「那些教書先生……嗯,教蒙學的就好,不需要太高深的學問。」
他要的只是這些人替將士們啟蒙而已。
真要是滿腹經綸,他還真怕自己這些將士被教歪了。
畢竟這世上什麼最可怕?
思想,最可怕。
儒、道、釋、兵、墨、陰陽、名、雜……
包括跟著前朝一同殉葬的法家,每一家身上都有著獨特的印記。
韓紹又怎麼可能允許,別人污染自己的種子?
「記住了,講學的時候,派人盯著一點。」
「除了啟蒙之外的東西,一概不許講!」
將韓紹的話,一一記下。
呂彥點頭表示明白。
只是韓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想了想之後,又給了李赫傳音遞了一句。
也算是給他練練手吧。
確保萬無一失後,韓紹終於放下心來。
他倒沒有感覺自己小題大做。
畢竟這種事情再小心,也不為過。
……
午時過後。
不到一個時辰,又是忙活了大半天的李靖等人回來了。
看著他們身後烏泱泱的一群人,韓紹喜笑顏開。
「人齊了?」
李靖上前拜見,然後點頭道。
「齊了。」
三天了。
這些是最後一批了。
至此天字各營主將答應的千騎人馬,算是終於足數了。
期間為難、拖延的舉動,無需言表。
用屁股想也能猜到。
畢竟這可是上門拿刀子割他們的肉啊!
哪有這麼爽快?
對此,馮參頓時就抱怨道。
「想想就來氣,不就是每營百十號人嗎?」
「至於這么小氣?」
「司馬你是沒見到啊,那臉色難看的。」
「簡直就是將我們防賊一樣防!」
一貫陰陽怪氣的齊朔,此時臉色也不好。
「可不是,這午時了,他們連飯也沒給咱們用上一口,就,就直接給我們轟回來了!」
「氣死我!」
「也不想想,當初要不是咱司馬千里奔襲草原,又不惜快馬回援定北城,他們……」
聽到他們抱怨,韓紹沉了下臉,呵斥道。
「閉嘴!」
「都是袍澤!胡言亂語什麼!」
挾恩圖報,本就是最愚蠢的事情。
另外有些事情,一碼歸一碼。
無非是屁股決定腦袋而已。
說到底,其實也沒什麼對錯。
就像那定北城之圍。
若是換做當初是韓紹的陷陣營身在其中,鎮遼軍其它各營肯定也會揮軍趕去救援。
這是毋庸置疑的。
見一言喝止住馮參、齊朔等將士的抱怨。
韓紹便沒有多在意。
而是將目光再次望向那些自己從老傢伙們手裡硬扣出來的將士。
只能說,果然不愧是百戰餘生的精銳悍卒!
那一雙雙銳利的眼神,哪怕只是平視前方,不露絲毫殺意。
也能給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那是一種戰場的屍山血海中積累的煞氣!
也是一種勢!
說不清道不明,但確實存在!
而這恰恰就是韓紹想要的。
『看來那些老傢伙雖然表現得不滿,但確實沒有糊弄人的意思。』
『至少這誠意,不錯!』
韓紹極為滿意。
「果不愧我鎮遼好兒郎!個個精悍!」
這般誇讚一聲,韓紹目光掃過他們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然後問道。
「餓了?」
一眾初來陷陣營的將士,本以為這位威名赫赫的傳奇司馬會跟他們說什麼豪言壯語。
可沒有想到這笑語之間,最後竟然就只用這兩個字定了話音。
本來就對新環境有些陌生,感到茫然的他們,一時間竟忘了怎麼回應。
只是訥訥點頭。
是……有些餓了。
對此,韓紹哈哈笑著,大手一揮道。
「餓了,那就用飯!」
「肚子都填不飽,還上個屁的陣!」
聽到韓紹這番粗俗卻簡單質樸的話。
初來乍到的一眾將士,頓時眸光一亮。
心中隱隱感覺。
這陷陣營怕是來對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