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昂首望天
影子趴在地面上，看著天空。
昂首望天，昂的是影子的「首」，而那「天」……
在鬱鬱蔥蔥的森林裡，有一株肆意生長的藤蔓，藤須爬滿了森林內所有的樹，藤蔓的影子也蔓延了一整片森林。
但是，身為植物，生長得再好，它也只是普普通通的藤蔓，它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只有陽光，溫暖的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照在那纏繞大樹的藤蔓上，為了能獲取更多的陽光，它也只能懵懵懂懂地越爬越高。
而那被陽光照射在地上的藤蔓影子，覆蓋的區域也越來越大。
藤蔓在生長的同時，影子也在生長。
森林裡每天都很平靜，身為植物也不用考慮那些爾虞我詐，只需要不停地向著陽光生長就好了……
變故發生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森林中發生了一場戰鬥，兇猛的獵食者襲擊獵物的族群，卻被設下了陷阱反殺，獵食者的身軀被大卸八塊，獵物扛著它的身軀，宣示著反抗的成功。
血液流淌到地上的藤蔓影子中，澆灌在大地之上，連那漆黑的影子都被染得有些通紅，影子看向外界的畫面也變得紅通通的。
獵食者的眼球掉到了藤蔓纏繞大樹的縫隙里，竟慢慢地與那些細小的藤須連接在了一起……
「這是什麼？」
藤蔓第一次看到了綠色，它遲鈍地抬起那隻眼球，又看到了陽光。
它一直盯著那灼熱的太陽許久，直到那眼睛被燒乾。
又回到了黑暗之中，但藤蔓根本忘不了那種感覺，那是世界向它敞開的感覺，自己一直在追逐的「光芒」居然是那樣一個灼熱的火球？一直纏繞的「柱子」居然是和自己長那麼類似，都是棕色和綠色組成的。
藤蔓第一次開始了「思考」。
全新的感知讓它第一次認識了這個世界，也讓它的智慧得到了提升。
為了再一次感受這個世界，藤蔓自發地在森林裡搜尋了起來，無數的伴生藤蔓不再向上追逐陽光，而是在地面上蔓延，尋找著那些動物的屍體。
終於，它再次找到了適配的眼睛。
這一次的眼睛比之前的要新鮮，而且這次藤蔓有了經驗，它用柔軟的藤須把這隻眼睛保護了起來，就像是動物用血肉保護眼睛那樣。
它也沒有和上次一樣，用眼睛去直視太陽，而是小心翼翼地把眼睛藏在陰影處，窺探著這座它熟悉又陌生的森林。
「好美。」
與它龐大的身軀相比，這眼睛顯得有些不夠看了，於是它又開始尋找新的眼睛。
它有想過去獲取別的生物的眼睛，但是想了想，那些生物如果沒有了眼睛，一定會很難過吧？所以它放棄了這個打算，而是去收集那些屍體的眼睛。
「反正都死掉了，就沒用了吧……」
森林裡每天都有死亡，有了眼睛的輔助，藤蔓尋找屍體也變得越來越順利，很快它就搜集了幾十隻眼睛，它把這些眼睛分散在身體的各處，繼續收集眼睛。
看到的越多，它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將「視覺」與自己曾經觸碰到的東西聯繫在一起，藤蔓愈發地覺得眼睛是一件神奇的東西。
隨著眼睛搜集得越來越多，地上的陰影上也「長」出了很多眼睛，藤蔓不只是在改變自己，也改變了自己的影子……
有了眼睛，藤蔓已經很滿足了，它每天在森林裡東看看西看看，收集屍體，也不干涉森林裡的其他事情。
也是有了眼睛之後，藤蔓才知道，森林其實並不「平靜」，每時每刻都有廝殺與死亡，弱小的生物四處逃竄，每天都提心弔膽，它們的生命就像脆弱的藤須，稍不留意就會斷掉，變成毫無用處的屍體。
藤蔓的很多眼睛都來自這些弱小生物，藤蔓能感覺到那些弱小生物眼睛中的怨恨，它們也有著對生的希望，但事與願違，殘酷的森林裡容不下弱小。
藤蔓收集眼睛的屍體大多都是死不瞑目的，它們有些甚至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那眼神中透露著迷茫，隨著收集的眼睛越來越多，藤蔓也逐漸可以分辨得出那些眼睛中的情緒。
害怕、迷茫、絕望、怨恨、無奈、可惜、不甘心……
「為什麼，會這麼難受呢？」
那些眼神中的情緒也影響到了藤蔓。
在沒有收集眼睛之前，它從來沒有感覺到過這樣的情緒，它是占據整個森林的強大藤蔓，身為植物的它也不用去參與那些廝殺，即使有些脆弱的藤須被食草生物啃噬，它也不會感覺到疼痛，它的生長速度也比啃噬速度快得多，根本不用擔心「死亡」這麼縹緲的事情。
而對於這些弱小的生物而言，死亡就是隨時會到來的事情。
藤蔓看到了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神，看到了那些隨意丟棄的屍體，也終於想明白，世間是有參差的，它雖然沒有眼睛，但已經比很多擁有眼睛的生物幸運很多了……
在了解這些弱小生命的感受之後，藤蔓便沒再袖手旁觀了，它開始保護那些弱小的生物，竭盡全力地護住那些本該死去的生命。
漸漸地，森林裡的小動物也發現了，藤蔓會保護它們，於是每當被獵殺的時候，都會跑到藤蔓附近，獲取庇護。
看著那些小動物的表現，藤蔓感覺到了被需要的感覺，它非常高興自己能夠保護它們，也很高興不用再看到這麼多死亡了。
然而，它肆意地干擾生態，終究還是帶來了惡果。
新的一波死亡到來了……
這一次，死去的不是那些被獵殺的小動物，而是那些「兇殘」的獵食者，它們獲取不到足夠的食物，在生存鬥爭中落了下風，數量急劇下降。
森林裡，到處都是餓死的獵食者。
它們的眼中，同樣透露著絕望與不甘。
那對食物的渴求始終凝聚在眼中，即使死去，依舊無法散去。
藤蔓看著收集來的獵食者眼睛，第一次陷入了迷茫。
它開始懷疑起自己，思考起「正確」與「錯誤」。
「到底怎麼做是對的？干涉？還是不干涉？」似乎怎麼做都是錯的。
生靈的饑渴皆是本能，自然的運轉自有規律，總是有生就有死，不可肆意改變。
可是藤蔓怎麼想，都想不明白這件事情。
身為植物的它，從來沒有想過這麼多，收集了這麼多眼睛，看到了這麼多事情，但它依舊還是懵懵懂懂，那些生靈的情緒交織成一張複雜的大網，將它的思緒困在了其中。
弱小就該死？
那怎麼又算弱小呢？
保護了弱小，弱小的上一級又會死？
藤蔓想不通，它第一次感受到了後悔。
「如果一開始沒有看到這些，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