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痴心愛慕六年

  那兩位姑娘, 氣度與容貌懼是上佳,粉黛峨眉,膚白若雪, 端的是閨秀嫻靜模樣,聖駕面前,皆羞赧地垂著眉眼安靜乖巧的站在竇西回身後。

  她們一前一後,長及手背的廣袖間露出的素手連手指骨節都是粉色的,纖巧的脖頸像是從衣領口探出的花莖, 最嬌艷的年紀,最嬌羞的面容,與竇西回站在一處, 更是才子佳人。

  這樣一副相配的畫面, 落在許連琅眼中,卻是怎麼看怎麼詭異。

  她們的臉……與許連琅太過於相似了些,或許是眉眼,又或許是臉型,也不過是像了那麼四五分……卻完完全全可以從她們的臉上找出屬於許連琅的影子。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 許連琅唇角的笑意就已經完全消失了乾淨,她眯了眯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時之間, 卻也分不清到底是她更可悲, 還是這兩位夫人可悲。

  被人以這般的方式緬懷記憶, 讓許連琅一瞬間駭得心頭都在打顫,她甚至於完全不敢看那兩位姑娘的投過來的打量。

  像是對不起她們的人,成了她一樣。

  而造成這一切的男人, 身側已然有了這兩位姑娘卻又將目光緊鎖, 朝自己走來。

  香囊玉佩因竇西回走動的動作而大幅度晃動起來, 碰撞的聲音響在耳畔,隨著他的腳步,越來越響,刺耳的動靜,許連琅不知如何面對,他痴迷的臉不可置信的驚喜模樣,讓許連琅想要逃跑。

  事實上,許連琅的確是後退了兩步。

  她指尖不由的扣緊幾分,湯婆子的餘溫還在手心發酵,她感到身後的人動了動,旋即,視線中便只有路介明背後那一對在衣料下聳起的蝴蝶骨。

  骨骼有力,撐起綿軟的布料,像他這個人可以為她撐起一處安逸場所,瞧著那骨,許連琅慌亂的情緒怪異的平復下來了。

  路介明完全遮擋在她面前,也拉開了許連琅與竇西回之間的距離。

  他伸長手,掌心按在了竇西回的胸膛之上,他沉聲:「你莫要嚇到她了,退後。」

  帝王命令猶在耳邊,竇西回不得不從,但卻是目眥盡裂,完全失了態,懸空的手發著抖,找不到著落地,「她……她是許連琅?」

  事到如今,活生生的人站在了他面前,他都不敢相信。

  十六歲的許連琅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但那張臉,完完全全是她的模子。眉眼、鼻尖、乃至嘴角,甚至於抿唇時的梨渦。

  起初,他以為路介明與自己一般,退而求其次,在贗品中找尋一絲一毫的心動來哄騙自己她還是在自己身邊。

  但就在許連琅幾個表情之間,錯愕,驚訝,平息,他便確定了,就是許連琅。

  許連琅她真的活過來了。

  容貌可以相似,神態卻是不能一摸一樣,她的表情成了他記憶的開關,瞬間,將那些已經封存的關於她的記憶激活了。

  她躲在這位帝王身後,然後,不再給他任何眼神了。

  而帝王的手就放在自己胸口,硬生生的隔開距離,他突然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哪裡會只有這一臂之遠呢。

  路介明身居高位,又痴等她這麼久,哪裡會放手。

  而自己呢,已經有了一妻一妾。儘管妻子和妾室都可以成為他愛慕她至今的直接證明,但許連琅會回到自己身邊嗎?

  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他像是被兜頭澆下一桶冷水,冷水中還帶著冰錐,一下又一下的錘了下來,讓他頭腦發熱,讓他頭昏腦脹,讓他一片空白。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他真的站在許連琅面前。

  路介明本想直接帶著許連琅掉頭走人,但他還是詢問了許連琅,是不是需要與竇西回單獨聊聊。

  得了肯定的答覆,他便放開了手,親自將她送了過去。

  他有千萬種方法可以將竇西回的現狀轉述給許連琅,甚至於變本加厲,他有的是手段,還可以保證給她最低的傷害,但他不能再做錯了,於是他選擇了閉嘴,帶著她過來了。

  他給了許連琅百分之百的自主權,不再干涉,更不再如少年時一般,歇斯底里,不惜以自殘的方式留住她。

  生死相隔的這六年,他失而復得,終大徹大悟。他再無任何渴望,只要她好好的。

  如今的一切,這一切的評判標準,都成了許連琅的意願,她願不願意,她開心與否,才是他唯一的處事標準。

  所以他將她送了過去,並且已經做好了接受後果的準備。

  阿琅或許還是對竇西回有情,倘若她願意留下來,那他便拿皇權來壓,讓竇西回送走那兩個女人,再不濟,若竇西回還有私情,就殺了她們。

  許連琅教他不濫殺,但與她相比,任何人都是死不足惜的。

  任何人,都不要試圖去傷害許連琅,他為會她籌備好一切,清除一切障礙。

  於是,這一送,突然間就讓他有了六年前還未來得及體驗過的,親手將她送到婚轎的感覺。

  他以為自己會肝腸寸斷,痛不欲生,但時至今日,卻也不過是隱隱作痛。

  大概是那六年痛了太久了,他對於痛覺的神經都在遲鈍 。

  繞過那垂花走廊,走過月亮拱門,許連琅就在那一處四方角亭子下與竇西回面對面坐著。

  他遙遙望過去,終於是轉過了身。

  許連琅看著遲遲難以入座的男人,只覺物是人非。

  竇西回幾時這般局促不安過,他一向是遊刃有餘的世家公子模樣,待人有禮,謙遜溫和。

  「六年了,竇大人過得可好?」許連琅率先開了口,她微微張開手臂,任他的目光遊走在自己全身,「我剛醒過來時,也嚇了一跳,沒死成,反倒年輕了,不知道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初見時的驚詫已經緩和過來,她尚且可以頗為平靜的對待自己這位昔日的未婚夫,她口吻自嘲,看上去就像是一場老朋友見面。

  但他們可是先皇賜婚過的未婚夫婦啊。

  「連琅,我……」竇西回喉結不住滑動,聲音里竟然有了哽咽,「沒想到有生之年還可以再見到你。」

  他又開始試圖靠近她,許連琅後仰了幾寸身體,許是許連琅拒絕的動作過於直白了,竇西回生生止住了步子。

  看到他這樣的動作,許連琅才稍微好受一點,至少竇西回還能算上是個君子。

  她不知要如何跟眼前的男人寒暄,本著不想路介明久等的心態,她索性開門見山了,「我看大人家中已有夫人,想來婚約已然作廢了,那我們也就兩不相欠了。」

  她本來就想著,自己不能辜負他,現在看來,他自己主動打破了這場婚約,她這邊也就無所謂辜負不辜負了。

  想通到了這一處,她反倒舒出了一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有松到嘴邊,就又聽得竇西回道:「連琅,這六年我都在想你,她們」,他頓了頓,前伸了脖子,好讓自己的話語更為誠懇,「你看不出來嗎,她們都是你的替身,不過是你的替身,我一直愛的是你啊。」

  許連琅緊緊的蹙了眉,剛剛才壓下去的不適感又湧上來了,這次遠比剛剛看見他夫人時來的要強烈。

  他不僅這麼做了,還不以此為恥,甚至於將這些姑娘當做了他給別的女人表愛意忠誠的的物件。

  他在輕賤這兩位姑娘。

  這個念頭一起,許連琅就不想再繼續待下去了,「竇大人,這六年著實是變化太多,完全可以將人變了模樣。」

  「大人說愛慕我,那如今夫人已在旁側,我如何自處,大人要如何安排我?」

  她將問題拋給他,見他沉默幾許,便又說,「大人想不到法子,連琅卻也不願意了。」

  是不是風大了,吹傷了他的眼,竇西回突然就看不清端坐在面前的人了,她雙手交迭,絹帕從她手心露出一角,皺起的眉間明明白白的表達著對於自己的不滿。

  他便就氣了。

  他朝思暮想了她六年,念念不忘了她六年,她有什麼理由對自己不滿呢。

  他放不下她,才娶了個與她長相肖似的夫人,他本不想枕邊人走上母親的後路,若不是因為放不下她,怎麼會又娶個妾室進門。

  那個妾室笑起來的模樣,太像她了。

  竇西回將這些過錯都推給了眼前這個女人,他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他痴心愛慕,錯了嗎?

  他做錯了什麼?她不該感激於自己六年的鐘情嗎?

  氣憤沖淡了腦中的沉滯,他開始了質詢,「許連琅,你忘記了嗎?是你先欠了我,你與路介明不清不楚,作為我的未婚妻,是你先欠了我,如今就算是我有錯,那也該是我們一筆勾銷,而不是你我兩清。」

  他眉眼間帶了戾氣,重逢的喜悅與心愛之人要離開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他胸口的氣焰,真的要從他不停張閉的嘴中噴了出來,「你敢說,你心中沒有路介明嗎?」

  「當年,你不許我碰你,不許我親你,你說不出你愛他與否,你不否定,心裡就是有他的,是你先欠了我!」

  當年,他不是這麼說的。

  許連琅看著這個發怒的男人,當年他說,「你說不出愛他與否,那我就是有機會的,我們慢慢來。」

  原來顛倒黑白,也是這麼簡單的。

  竇西回在她面前全然陌生了。她看著他發怒的模樣,想,到底是這六年他變了,還是他原本就是這樣,不過是當初的她沒有像今遭這樣觸碰到了他的逆鱗。

  他喜歡自己,直到如今,但這份喜歡現在已經是建立在了傷害別的人的基礎上了,她怎麼還敢要,她要不起了。

  那兩位姑娘,何其無辜啊。

  「竇大人,我們真要鬧到這麼難看嗎?你難道就真的要徹底毀掉我記憶中的你嗎?你是溫良、端和的,怎麼成這樣了。」

  她喃喃開口,她知道,竇西回一定一字不落的挺清楚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竇西回就猛然湊近,手緊緊箍在了她的肩頭上,「我告訴你,許連琅,我不是什麼好人,我母親死的時候,我就不是什麼好人了。」

  他當然不是什麼好人,這一點,他一直知道。他一直想要殺了父親和繼母,最開始與許連琅相識的目的也是如此,他有一副極具迷惑性的臉,裝的久了,差一點自己也信了。

  可這世上又有誰是好人。

  他掀起唇角,一字一句說著,「你以為,你那好弟弟,路介明,是什麼好人嗎?血染透了金鑾殿的地毯的場面,你可見到過?」

  「許連琅,如果你知道了他這六年做過的事,只會迫不及待來我這邊,他是惡鬼啊,已經拽著你下過一次地獄了,你還想來第二次嗎?」

  (本章完)

  作者說:竇西回的性格不是突然轉變的,其實之前他也暴露過,他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這類人,在不觸及自己所愛,所想的時候,比誰都更為寬容,但一旦碰了他的所有物,就開始咄咄逼人,睚眥必究了。

  對他來說,自己是太愛了,才找了替身,但其實找替身這個行為,本身就不夠尊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