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的時候路介明去了許連琅的馬車, 他再三詢問她胳膊上的青痕,幾次都忍不住伸手擼起她的廣袖,每次都是手指都到了衣服邊緣, 又離開。
「真的不疼」,她隨意動著肩膀,「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總是有些磕磕碰碰,就是有點邪門,我該去上上香。」她笑得很不正經, 語氣儘是輕鬆之態。
她當然惜命畏死,但眼看路介明因她焦急成這樣,反而平靜了下來。
與自己相比, 她更在意路介明。
這本就是一場無解的答案, 我願你好,你願我好,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情感,甘願為你付出,也甘願為你赴死。
許連琅看他左手發著顫, 主動的拉住了他那隻手,觸手一摸,指尖是冰涼的, 不光如此, 手背上還透著點點青紫。
像是太冷了, 血液不流通所致。
她心下一驚,也想要去看他手臂的皮膚,被他強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天氣冷了, 我穿的少, 姐姐不必介懷。」他這樣說著, 左手隨意搭在了腿邊,腰側的位置是那隻表面已經有些髒的絳紅色香囊。
許連琅被轉移了視線,頗有些鬱悶,這是都髒了,還捨不得拿下來嗎?
馬車上放置了些吃食,許連琅伸手拿了塊綠豆小糕,咬上一口,酥皮像是牆皮一樣往下掉,她突然就沒了胃口。
剛要放下,就見路介明伸出了手,攤開手掌,放在了她的下巴處,「姐姐吃吧,我接著。」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他線條凌厲的脊背拉起個弧度,高束的發從他肩頭滑落。
許連琅看著他縱深的手掌紋路,又咬了一口糕點,酥皮掉了大半,他將手掌隆起以便更好接住,許連琅下一口,便將糕點全部塞了進去。
車檐上的銀鈴清脆的響著,一路上叮叮咚咚,街道兩旁商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許連琅掀開窗簾,側頭望了幾眼,外頭一片熙攘,對她來說極為新奇。
路介明將手收了回去,目光再次漫到她身上。
廣袖的式樣完全遮擋了她手臂,女人纖細的骨骼瑩白的肌膚就遮擋在布料之下。
手臂上莫名其妙出現的不痛不癢的傷痕太過蹊蹺,他早就遣了御醫在殿內等候,為此還不惜動手給了自己一刀。
刀刃在皮膚上划過,細膩的肌膚紋理被破壞,鮮血剎那間流了出來,露出皮膚里的紅肉,四兒在一旁為他遞帕子,他隨意按住左手臂上的傷口,吩咐道:「就說我受傷了,請御醫儘快過來。」
若要請太醫院的御醫總要事出有因,若想不被旁人察覺,只有他真的受傷。
傷口被草草包紮,簡易的布料捆綁在大臂肌肉上勒出了紅痕,但他並不覺得有多疼,他甚至於還用這隻手去接了許連琅掉落的糕點渣子。
許連琅身上幹掉的冷汗,讓那衣服料子都黏膩起來,她有些不舒服的動了動,試圖將後背緊貼著的小衣拽開一點。
礙於路介明在場,她不太好意思做的明顯,只能手背到身後一點一點動。
路介明渾身都很緊繃,眼睛更是不離許連琅的一舉一動,這讓許連琅渾身不自在,少年目光本就熱烈如火,她被燒騰的耳廓慢慢紅了起來。
馬車拐了一個大彎之後,高高的宮牆依稀可見,許連琅捲簾看了一眼,「我們不用分開坐嗎?」
「不用。」他眸色深了些,如今是不情願離開她半步。
她的手指交迭在一起,手心裡的帕子皺巴巴的,少年面容姣好,隨著年齡的增長,鼻尖山根的弧度越發完美,側臉線條流暢拐點自帶凌然,是個拒人千里之外的長相,像朵高山雪顛之上的花。
高嶺之花便是如此,只可遠觀,誰敢妄論擁有。
許連琅看著這張臉總是犯起迷糊,太過於好看的一張臉,誰不會肖想呢,她自然也會。
馬車裡的光影被簾外的光線切割,一道暗影打在了他的臉上,鼻尖唇珠一點光點,好看的不像是真人,更像是工匠按照嚴格的尺度要求切割出來的昂貴的玉玩珍器。
哪怕是肖想,許連琅也不會想到男女之情上,無外乎不也就是年紀差,她眼看著他長大,從不到她肩膀的身量長到如今需要仰望的高度,一點一點餵大的感情太過於親昵了,這種親昵是很難摻雜上別的感情,就算是有了別的感情,許連琅也完全難以分辨。
若說愛情,最後終究會演變成親情,那愛情親情,真就是難以分辨,至少在許連琅這邊是如此。
她突然就又想到舒和郡主那張臉,神遊之間,因今天怪異遭遇而緊繃的情緒才稍微好轉起來。
她托起下巴,略有些打趣道:「舒和郡主那性子,我本來以為你會不喜歡的。」
路介明沒料到她突然提及魏姝凝,凝滯了般的眼尾垂下,雙眼皮褶皺在眼皮上消失,只餘下疏而長的睫毛投下片陰影,他似乎並不打算多說。
「矜嬌的姑娘總是會撒嬌的,你待她也不能總冷著臉,」她仗著自己年歲大,開始假模假樣的傳授他技巧,「姑娘家的,你得哄著,如果不想她黏人的話,你得早說,話說明了,才能減少誤會。」
她用手臂戳戳他的胸膛,「你喜歡黏人的嗎?」
她這種動作看的他心驚肉跳,肩膀上還有那樣的傷痕,她還用來亂戳亂動,他只好抬手托住她的手肘,心裡知曉不回復她,只會讓她的興致更高,只得說,「不喜歡。」
他在心裡細細打量,許連琅不是愛黏人的女人,所以他不喜歡黏人的。
但其實他很黏人,很愛黏她。
許連琅「噫」了一聲,聲音甜甜蜜蜜的拉長了調子,「但郡主看起來很黏人呀。」
「所以我不喜歡她。」他眉宇皺起淺淺的「川」字,低聲接了她的話,他足夠坦然,也足夠心虛。
坦然是因為沒必要隱瞞,心虛是因為喜歡的對象就在眼前。
他並不喜歡與她談論這種話題,無異於自揭傷疤。
但他的情緒實在是太淡了,淡到許連琅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情緒的變化,她以為是少年麵皮薄不好意思,「不喜歡的話,哪裡會將香囊處處帶著。」
這話說的,是出乎意料的酸氣。
許連琅剛一出口就後悔了,但世上沒有後悔藥,她只得硬著頭皮給自己圓,「我是覺得都髒了,你還帶著。」
她絞著帕子,舔了舔發乾的嘴唇。
路介明隨聲去看了香囊,腰側的那個小東西他都沒注意過,現在看起來的確是很扎眼,他隨手取下來,在手掌中把玩了一下,又放到鼻端輕輕嗅了一下,「味道不錯,瞎帶的。」
他目光坦然正直,即便這話一聽就像是在敷衍,但許連琅還是決定噤聲閉嘴。
他的指尖捏住了香囊上的繡字,「姐姐以為這是郡主繡的?」
他自問自答,「舒和郡主養尊處優,哪裡會什么女紅,這香囊是她當著太后的面贈予的,我不好撥了面子,便也就掛上了,期間掉了一回,下屬幫我收了起來,味道不錯,我便又帶上了。」
他與魏姝凝之間的事本也就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本也就是無關緊要的人物,路介明並不欲多談,但也沒想到許連琅會這樣記掛在心裡。
「我之前給你縫製的那個,你也說喜歡味道,但從未見你帶過。」既然已經說到了這裡,許連琅索性一口氣說個清楚明白。
她的醋意明明白白,路介明不敢多想,只以為是她因這香囊的厚此薄彼生氣了。
馬車緩慢停下,宮門口的侍衛在挨個檢查腰牌。
侍衛呵令的聲音很吵鬧,讓他們之間交談的話語聲降低了幾分,路介明聲音更低更輕了,「因為捨不得,香囊帶出去哪怕萬般小心香味也會銳減,也會沾染上別處的奇怪味道,更不要說蹭髒了,因為太珍貴,所以一直不捨得。」
許連琅頓時心情大好,又像小時候那樣去揉他的髮絲,「原來是這樣,乖孩子。」
他的發還是記憶中的柔順,高高束起的馬尾並沒有束冠,很方便她從頭順到尾。
馬車外有馬蹄蹄踏聲,旋即有人駐足,路介明撩開帘子,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竇西回清肅的臉浮現酒窩,「殿下,許姑娘。」
他那雙眼睛裡只是盯著許連琅看,許連琅被路介明哄的開心了,自然也樂於與竇西回打招呼。
「新得了些柑橘,趕明兒給姑娘送去。」
許連琅連連擺手,「不用了,大人公事繁忙,不必為這點兒小事來回奔波。」
她已經回絕,路介明卻道:「既然是竇大人得的,必然要比別處的更甜一些,難為大人有這心,便送過來吧。」
此話一出,不光是許連琅吃驚,就算是竇西回也望向了他。
男人之間的直覺最為明顯,竇西回不是沒有感覺到路介明之前對自己的排斥,但這突然的主動為他製造親近機會又是從何所起。
窗簾被重新放好,馬車進入皇宮,速度明顯放慢。
路介明不知在想什麼,臨近下車的時候,他突然道:「姐姐覺得舒和郡主如何?」
他已然先行下了車,朝著許連琅伸出手臂,他大掌架住她的胳肢窩,稍一用力,許連琅只覺得身體一輕,而後穩穩落地。
「還不錯。」
縱然嬌慣,但到底沒什麼壞心思,姑娘嬌憨心大,是還不錯的。
「那好,我也覺得還不錯。」
他勾起抹笑,鳳眼閃過琢摸不透的笑意。
他那話更像是承接她的話而來的,路介明已經收回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許連琅覺得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她揪起眉頭,道:「你得自己喜歡才行啊。」
「是啊,我得自己喜歡。」
御醫已經來了殿內口,藥箱完全擺放好,許連琅被三四個御醫包圍住,路介明站在最外圍,靠在朱紅門柱上,側耳聽著四兒說了什麼。
而後又深深看了許連琅一眼,抬腳出了殿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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