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說話算話

  晌午的時候, 路薏南親自提著食盒過來送飯,她尋了路匡稷一上午,遲遲不現身, 找了他貼身的小廝詢問才知道,他已經率先回了宮。

  給的理由冠冕堂皇,說是三月未見,母妃實在想念。

  她這個弟弟,到底還是任性過了頭, 張揚不可一世,邪念也在橫生,偏偏母妃還在縱容。

  她有時也會困惑, 到底是她錯了, 還是他們錯了。

  命里該是你的,終究會是你的,爭也爭不來的,但母妃並不這樣想,手足相殘, 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她親手熬了滋補的湯,順路一起帶了過去,御醫應該是剛剛上完藥, 膏藥味刺鼻, 沖的她揉了好幾下鼻子。

  路介明靠著軟枕坐了起來, 手裡抱著那隻兔子,有一下沒一下的逗著。

  今日瞧上去,臉色要好了很多, 唇上終於有了血色, 不光如此……

  路薏南是沒見過這樣的路介明的, 小時候也沒見過。

  這動不動對著一個方向傻樂的人,她並不太想承認是自己的弟弟。

  路介明的唇形很薄,上唇是倒「M」形,緊抿時,唇線自成一條直線,總是有些下垂的唇尾此時卻是抑制不住的上揚,他竭力壓抑著笑容,鎖眉緊盯著許連琅的動作。

  路薏南端著湯藥,空不出來手,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肩膀,「許姑娘跑不了的,別看了,先把藥喝了。」

  許連琅正洗了帕子,接了盆熱水,聞言,望了過來。

  「正好,許姑娘來餵吧。」路薏南將梨花木托盤遞給侍女,站了起來,將地方讓給了許連琅。

  許連琅抬眼看了一眼路介明消瘦可憐的一張臉,從袖中掏出方糖來,掰開一小塊,遞到了他的嘴邊,「別嫌苦,吃口糖壓一壓苦氣。」

  路介明張開唇,鳳眼凝在她泛著淡淡粉絲的指尖,原本坐靠的姿勢變了,身後的枕頭被他抱在身前,唇湊了過去,將那一小塊方糖吞了進去。

  小小唇珠碰上了許連琅的指尖,一蹭而過,極短的接觸,濕濡柔軟的碰觸,還是讓兩個人心下都顫動起來。

  許連琅快速收回了手,垂放在膝蓋間,慢慢攥緊了拳,被他捧過的地方發著燙,她用大拇指揉搓了好一陣。

  那塊方糖在他臉頰處撐起一個小包,像是已經消退了好久的腮邊肉又回來了,讓他整個人顯得稚氣可愛,許連琅恍若隔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路介明很有眼力見兒,前傾了過去,還側過臉,方便她碰。

  人類幼崽總是可以輕而易舉的激發姑娘家的母性,帳篷內也不只是只有一個姑娘,自然而然另一個姑娘也被萌了一下,有些把持不住。

  路薏南也忍不住,也伸出了手,手才剛剛靠近,路介明已經後仰了上半身,拒絕的明明白白。

  路薏南大感荒唐,這年頭,人不該被差別對待的如此明顯,她至少是堂堂公主,公主的臉面很值錢的啊!

  好在路薏南一貫樂衷於維持自己端莊大方的形象,並沒有在表情上徹底崩壞。

  但她還是悟出了個道理,只要是弟弟,不管什麼性子,對待姐姐都是惡劣的。

  路介明也不能免俗。

  許連琅在凳子上坐定,相處下來,她也可以慢慢摸透三公主的脾氣秉性,三公主時常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總是讓她在她面前束手束腳。

  路薏南揶揄道:「糖可好吃?」

  路介明點頭,幽深的瞳孔遇到乍亮的明火,一雙眼睛灼灼的亮了起來,嘴裡什麼滋味他根本不在意,在意的是這個東西是她給的。

  路薏南瞧著這個藏起了所有鋒利爪牙的少年,興致完全上來了,繼續拆他的台:「先前上好的蜜餞也不見你吃,看來許姑娘碰過的東西就是不一般。」

  許連琅肉眼可見的紅了臉,說不清是害羞還是難堪,她只得小聲解釋,「殿下不太愛吃甜的,再小一點的時候,硬塞都塞不進去,怕是藥真的苦極了。」

  她口吻輕柔,耐心跟路薏南解釋,臉頰上的梨渦若隱若現。

  談及路介明在聳雲閣的那些年,路薏南便住了嘴,她沒有任何立場去談及此,不單單是她,皇宮中的每個人皆是如此。

  最難的那幾年,陪在路介明身邊的,是這個姑娘。

  路薏南突然就覺得自己成了無理取鬧的那個。

  許連琅兩日未合眼了,趕路時顧不上許多,心裡又掛念著路介明便也不覺得困,此時看到人安然與自己說話,那股子遲來的困意又有了山崩海嘯不可侵擋的勢頭。

  她小小的打了一個哈欠,看路介明的時候都有了重影,等到他口裡的那塊方糖終於化掉,許連琅才從婢女手中接過了湯藥,藥還有些燙,她拿起湯匙慢慢攪動著,細瘦皓白的手腕在衣袖中晃動。

  路介明膝上的那隻兔子蹦蹦噠噠,許是昨夜睡夠了,現在過於活躍,後腿猛蹦了一下,就要往路介明傷口處砸。

  許連琅眼疾手快,就要去撈那兔子,誰知道那兔子精的很,豎起耳朵改了方向,正好砸在了許連琅端著藥的手上。

  許連琅始料不及,藥灑了路介明一身。

  湯藥的味道迅速發酵,藥漬在雪白的綢被上留下□□子,順著上好的綿絮洇了進去,有婢子驚呼,「天啊,殿下有沒有燙傷。」

  「有沒有沾濕傷口?」

  「做事怎麼這麼不小心?」

  一時之間,關心聲四起,許連琅看著自己的手,接連責怪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嗓子發澀,無措茫然,最後被簇擁上來的婢女擠出了離他最近的位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過來時照料他的,怎麼就幫了倒忙呢?

  她大腦一片空白,遲鈍的看向他,路介明仍然在笑,他長臂擋了婢子們要伸過來的手,白玉般的臉浮現出溫柔縱容的神色,他苦惱皺眉,「這兔子,我以為姐姐喜歡,便帶了回來,是給姐姐的禮物。」

  他的手抓住了兔子的耳朵,動作很是粗魯,「姐姐可喜歡嗎?」

  許連琅沒反應過來,他便又開始,「看起來是不喜歡,那就放生了吧。」

  他隨手扔給離的最近的婢子,那婢子滿臉驚訝,「殿下,您養了那麼久,說不要就不要了?」

  大家都看在眼裡,前段時間,路介明只要清醒時,就會逗兔子,他不是個話多的人,唯一的清醒的時間都給了那隻兔子。

  以至於很多因他身份和長相,試圖爬上枝頭做鳳凰的婢子都歇了心思,畢竟活人在七殿下心中還不如一隻兔子呢。

  但現在,怎麼就這麼輕易給扔了?

  路介明翹起一邊嘴角,掀開被子,牽著許連琅下了地。

  許連琅擔憂他傷口疼,想要勸阻,他眨了眨眼睛,嗓中是低低的愉悅的笑聲,「姐姐來之前,我就下過地啦,今天裝模作樣,說傷口疼,都是為了讓你心疼我一下。」

  他的指不容分說的強硬且溫柔的插·入許連琅的指縫中,十指緊扣,不給許連琅絲毫躲避的機會。

  他找了個圈椅坐,看著聚成一團收拾被褥慘狀的婢子們,「姐姐與她們,在我心中,早有了雲泥之別。」

  他掌中溫熱,緊緊貼著她,許連琅端詳他,唇上發乾,「還是我不小心……」

  「那我們扯平好不好」,他語速很快,手心裡立刻冒出了汗,這一點並沒有讓許連琅忽略,「我們扯平,聳雲閣那夜的話,姐姐收回。」

  許連琅以為早上的那一遭已經算是將這件事翻篇了,卻沒想到他還是如此介懷。

  他牽著許連琅的手壓上了自己的額頭,「姐姐說自己錯了,是說不該說些話嗎?是覺得不該離開我嗎?」

  當時千頭萬緒縈繞在腦子裡,第一眼見他的衝擊力太大了,她脫口而出的話里藏著的感情許連琅自己都明白不了。

  路介明卻非要她理清,他偏執固執,像一堵牆,不容人輕易進去,也不容人輕易出去。

  許連琅被迫思考,但哪裡能思考下去,或許有這點原因,但更多的,還是覺得自己不該在他來木蘭圍場之前與他吵成那副樣子。

  受傷本是意外,久治不愈也是例外。

  但所有的意外與例外之間,總是存在著必然的聯繫。

  許連琅將這過錯歸結到了自己身上,她本就是個很容易遷怒自己的性子,尤其是在面對自己拉扯了四年的少年,更是因為無可救藥的心疼而失去了過多的理性。

  路介明短促的笑了一下,收回笑容的瞬間,又是滿臉的受傷,「你還是在乎我的不是嗎?」

  「我當然是在乎你。」她自嘲地低下頭,「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你,養了四年,就算是只貓,是只狗,都割捨不下,更不用說是你。」

  許連琅突然覺得腰上一緊,他的手臂環上了她的腰身,她被他圈著腰,向他所在的地方大力的扯了一下,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小腹處就緊貼上了他的側臉。

  「我不是貓狗,我是路介明。」他咬著牙重複著這句話,要的不過就是她這裡的唯一。

  許連琅的愛太博太廣,他不知道要怎麼找到自己的不同之處,不同於小路子那條狗的地方,就像是現在一樣,他找不到自己的不同之處,所以不知道要如此讓許連琅留下來,收回說過的那些話。

  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完完全全的被動,一絲一毫的選擇權都沒有。

  這樣的擁抱,太眷戀,稚鳥棲巢般依賴,讓許連琅說不出「不」字。

  「好吧,介明,我收回我說過的話,我會陪你到你弱冠。」

  這樣妥協式的許諾存在很大的隱患,但路介明已經顧不得了,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夠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許連琅,你說話算話。」她的名字從他嘴裡出來的過分熟稔,像是在無人漆黑的夜裡念過無數次般的,許連琅不由的皺了皺眉。

  路介明當然沒錯過她的皺眉,他的心隱痛起來,虛脫般的鬆開了環著她腰際的手,換了稱呼,「姐姐,你說話算話。」

  只要能夠將她留下來,壓抑自己的感情又算得了什麼。

  「好,介明,我說話算好,你先回床上去,剛剛才換完藥,你乖一點,都這麼大了。」

  許連琅拗不過他,也不想與生病的他再折騰下去,她很在乎他,既然如此,現在這樣皆大歡喜,以後的事,就留給以後吧。

  路介明目的達成,被許連琅攙扶著往床塌方向走,他目光閃爍不定,抬手遣散了所有人,眸光一再掠過許連琅疲倦的面色。

  臨近床塌時,他反手一轉,輕而易舉的將許連琅半抱了起來。

  許連琅大氣不敢出,「你瘋啦,路介明!」

  路介明是真的虛弱,抱她時腳步趔趄,幾經小心,胸口處也是被扯的生疼。

  他壓著她的腰,將她按在了被褥間,已經清理乾淨的床塌整潔乾燥,被褥柔軟,好幾層迭放上去,許連琅陷在其中,縱著他的力道,不敢掙扎,生怕自己再如先前一般,又因笨手笨腳做了錯事。

  路介明也順勢上了床。

  他的手還壓在她的腰間,強行拽著她與自己躺在一處,他聲音裡帶著顫,「姐姐,何以證明你說話算話呢?你總該要與我如之前一般親近吧。」

  「同床共眠,並不陌生。」

  許連琅想要撥開他的手,「那都是你小時候的事了。」

  路介明自暴自棄,「我現在也小,才十四歲。」

  「乖,你這樣熬著,是要心疼死我。」他率先閉上了眼,貼近她的耳朵輕輕說出這一句,未了又補充,「姐姐千里迢迢來照料我,都多久沒閉眼了,沒人知道的,你這樣枯熬著,我怎麼敢先睡。」

  (本章完)

  作者說:心疼兔子,工具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