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木蘭圍場晚上的風很涼, 篝火早就架好,火苗竄出天際,噼里啪啦的燃燒著, 引來無數飛蛾撲火葬身火腹。
一群人圍著篝火跳起了當地的舞,幾位年紀小的公主皇子也參與了其中,路介明早就不知所蹤,他這個脫離了皇室很久的皇子,自然是難以融入進去。當然他本人也不是在意, 反而樂得清閒。
三公主有意與他親近,都頗為受阻,更不要說其他人了, 有人嫌棄也有人知難而退。
三公主路薏南早早就進了營帳, 她梳洗好躺靠在了貴妃榻上,婢子跪在她身後用玫瑰香露篦發。
玫瑰香氣濃烈,路匡稷隔著厚重的帳篷門帘都聞到了,他皺了皺眉,也不等人通報, 直接掀了帘子進去。
親姐弟關係自不比其他,但這樣魯莽進帳也實在有失雅觀,侍從目不斜視, 並不敢吱聲。
路匡稷臉色不好, 狐狸眼上勾, 負手站定。
路薏南一瞧他這滿身的紅,下意識的挑起眉,她端莊坐好, 拿毯子裹在了腰際, 夜晚的木蘭圍場實在是很涼, 他這一進來,裹挾著冷風。
路薏南使眼色讓婢子退下。
婢子托著木梳在路匡稷面前蹲下,婢子深深的低著頭,高舉了木梳。
路匡稷盯著自家親姐姐看了會兒,垂在身側的手才接過了木梳,單膝跪在了貴妃榻一側,接替婢子的先前的動作,為路薏南梳發。
路薏南抬高了下巴,泛起懶,舟車勞頓,她身上疲乏的很。明日就要開始狩獵,她得在今晚養精蓄銳。
路匡稷的指穿過她的黑髮,按在脖頸上,幫她舒泛著僵硬的肌肉。
他如今也要十六了,力氣大得很,才按了幾下,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路薏南就痛的躲開了他。
「有氣在這地方撒?」路薏南揉著自己的脖子,問他。
路匡稷沒吭聲,拂開了路薏南的手,放輕了動作按揉起來,路薏南覺得舒服,放鬆了身體,她聲音很輕,「吃了小七的醋?」
想到今天她與路介明一同從一架馬車下來時,本來還笑意盈盈的狐狸眼瞬間抻直,臥蠶都消失了。
「沒有」,狐狸眼在眼窩中轉了一圈,淚痣在燈火下像是發著光的黑曜石,路匡稷嘴硬,「姐姐一向如此,這滿宮的皇子哪個姐姐不疼愛,我都習慣了,而且路介明那個泥腿子,我都不放在眼裡。」
路匡稷伸展身體,靠在了帳篷內的木柱子上,他的這位姐姐啊,總是這樣,明明他才是最親的弟弟,但也不見她對自己有多偏愛。
吃醋只有絲毫,更多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話語間帶著譏諷與調笑:「姐姐念叨了小七這許多年,先前有母妃攔著,去不成,看不了,如今雖然母妃不在,姐姐也別做的那般明顯,小心回了宮,母妃找你麻煩。」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得,又問:「小七可消除了與姐姐的隔閡?」
路薏南撩開發絲,望向他,「我與小七也沒生嫌隙,本也就沒有隔閡,何來消除一說。」
路匡稷探過身子,衣服上的流蘇墜子耷拉下來,「姐姐,可別說我沒提醒過你,他在外面這許多年,早就恨透了宮裡的人,你就該離他遠一點,」
他頓了頓,想起剛剛匆匆一瞥看清的那張臉,他們眾位皇子之間,唯他的長相最像父皇,一張臉像是淬滿了碎冰,「與他往來最沒有價值,他母妃犯的錯,板上釘釘,事關皇家尊嚴。」
帳篷內白瓷蓮瓣燭台一連點了數十盞,將室內照的亮如白晝,隔著這星河燈火望過去,她卻覺得有些可笑。
她也真的笑出了聲。
路匡稷不明,「皇姐笑什麼?」
「笑你與母妃一樣啊,凡事總以利益為先。」
路匡稷哼了一聲,紅色的衣衫在燈燭下亮的近乎刺眼,「皇姐才可笑,天家講究什麼親情,姐姐與我一母同胞,從小到大卻總與我唱反調。」
路薏南不欲和他繼續理論這件事,母妃近期一直在為她挑選夫家,大有一種拿她的婚姻當作弟弟傍身砝碼的意思,她嗤了一聲,從小到大,也就習慣了。
「今個兒太子殿下頻頻往你那邊看,我好奇的很,就去問了兩句,這一問讓我倒吸涼氣,我知你玩心重,竟也不知你把心思動到了太子身上。」
路匡稷別過頭,「什麼心思,姐姐在說什麼,是太子自己沒起來,與我有什麼干係。」
「蒙古女子的確更為好玩,姐姐難道要知道知道細節。」
他真的很知道如何讓路薏南不繼續追問。
眨眼間,狐狸一樣的狡黠。
路薏南自然不會想要知道半點他們與女子搞在一起的細節,她撇了撇嘴。
他不帶半點心虛,路薏南直覺不妥,卻也沒甚好說的,明日狩獵就要開始,太子縱然沒做好事,但只要底下人心細,該不會出大事。
「別的事我都可以不管不問,小七這次,你不能從中作梗。」
路匡稷大感荒唐,他攤開手,「在姐姐眼裡,我就是這樣的小人嗎?」
路薏南點頭,「我知母妃與你一直對太子的位子耿耿於懷,但小七總是威脅不到你的,他難得有了這個機會,可以被父皇看到,你讓一讓。」
要論射箭,六皇子在眾位皇子之間拔得頭籌,總是亮眼的一個,路薏南不免憂心,臨行前,她去見了太后一面,太后千叮嚀萬囑咐,若有機會能讓小七回宮該是最好。
母妃做錯的事,他已經被連累太久了。
路薏南與路匡稷差的年歲不大,姐弟倆算是同齡長大,路匡稷幼時活潑調皮,母妃對小六寄予厚望,萬般寵愛都給了弟弟,她也沒那麼大度,心裡也會難過,往往這個時候,路介明就會過來,糯米糰子一般,被掐了臉頰也不會生氣。
小七小的時候乖巧惹人憐,脾氣都是軟的,與如今的冷漠要差個十萬八千里,小七算是她真正意義上開始疼愛的第一個弟弟,自然與眾不同。
路匡稷冷笑一聲,「都是靠真本事,他若有本事,還須我讓。」
「他是你弟弟。」路薏南語重心長,「你與太子殿下我並不指望,但別的弟弟你也要疏遠嗎?」
「高位者只需要陪襯,不需要親情。」路匡稷最不喜她這種模樣,後宮之中哪有親情,若不是因她和自己是一母同胞,他早就忍不下去了,「你明明是我親姐姐,總是胳膊肘往外拐。難怪母妃一向不喜歡你。」
路薏南被噎了一大嘴,她被碰到逆鱗,聲音無不落寞,「母妃自然是疼愛你的。」
今夜的談話註定是沒有結果的,路薏南心口發悶。
如果說路介明是青竹是碧玉,面容凌厲精緻如髮簪,一端美不可言,另一端卻帶著可以刺破肌膚的尖銳,那路匡稷就是這花中玫瑰,妖嬈伶俐的外表可以輕易的請君入甕,但只要你伸手就絕對可以被他生長的刺扎破。
如果說路介明的壞被許連琅壓制住了,那點子尖銳被妥善的藏好,那路匡稷的壞就是明明白白晾在眼尾,有恃無恐。
甚至於還會有人拿他的壞當作小孩子機靈氣。
路薏南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弟弟很多事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走看不到,管不了,不能管。
就像是她的婚姻一樣,根本不容她說不。
她這一夜睡的並不安穩,右眼跳個不停,神思不清,皇帝心疼她,便許她在帳篷歇息。
阿竹蹲跪在她身側,與她說著她在聳雲閣的所見所聞,聳雲閣的瑣事不多,所有的見聞都集中在了許連琅身上。
路薏南側著頭,賞了阿竹一杯濃茶,濃茶入口,人都清醒了幾分。
「阿竹,這話,跟本公主說過也就算了,別再告知任何人了。」
阿竹訥訥點頭,伺候路薏南又小憩了一會兒。
臨近晌午的時候,帳外腳步聲紛雜起來,路薏南睡不安穩,便起了身,外頭熙熙攘攘,她遣了人去打聽出了什麼事。
婢女打聽不完全,只說現在狩獵還未結束,狩獵場圍滿了侍衛,她進不去。
路薏南的不安像是溪中投石盪起的漣漪一般,一圈接一圈的擴大。
她快速穿好外袍,由王福祿親自領著往那邊走,今日狩獵場有很多平民獵戶,公主嬪妃出行都有侍衛相送,王福祿沒有留在陛下身邊伺候也是這個原因。
「王公公,前面可出了什麼事?」
王福祿慢她一步,「老奴也不清楚,應該是不太樂觀,但公主不必擔心,陛下不會有事。」
他聲音平穩,腳步也不見慌亂,越靠近狩獵場,熙攘喧鬧的聲音越是靜謐下來。
王福祿輕輕一笑,「您瞧,這不就已經穩定下來了。」
他側開身子,佛塵的尾端落了地,沾上了灰塵,「老奴先去看看,勞公主先在此處等等。」
路薏南從來都不是任性的,她分得清時局,微微屈了膝蓋,「勞煩公公了。」
她站在陰涼處,看一隊隊侍衛進了又出,還有御醫接連到場,意識到事態嚴重。
婢子攙扶住她顫抖的手臂,「公主……」
路薏南臉上血色所剩無幾,想起昨夜的對話,更是身體發寒,先不說有什麼傷亡,單出這種事,太子就逃脫不了干係。
路匡稷從中搗了什麼鬼?!
有一位太醫急急忙忙往外走,路薏南大跨步擋住他的去路,「誰受傷了?」
太醫氣喘吁吁,話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又干又澀,他手裡拿著一條帶血的紗帕,血腥味揮發在空氣中,血滴瀝瀝而下。
「七殿下受了傷。萬幸陛下沒事,差一點這一箭就要戳到陛下胸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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