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拔得頭籌

  第五十二章

  有時候許連琅覺得容嬪沒瘋, 她咄咄逼人時,字句連貫,思路清楚, 言語打擊下總能讓她抬不起頭,但一年到頭,又總是會瘋癲數不清楚回次,每每瘋病發作的模樣,又實打實的可憐。

  她將木梳放到案几上, 蹲跪下身體,「奴婢謹遵娘娘教誨,請娘娘放心。」

  容嬪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抬手將許連琅剛剛梳理好的髮髻弄散, 「你出去吧,本宮又困了,打今兒起,你就貼身服侍本宮,殿下那邊……」

  她頓了頓, 透過窗棱望向外面走動的梳著雙環垂髻粉色小衫婢女,頷首,「以後就讓她貼身伺候殿下吧。」

  許連琅眉眼都沒有抬一下, 應了是, 就退出去了。

  許連琅從主殿出來時, 一眼就看到庭院四角藍天飄忽的白雲,塊狀的棉紗似的白被藍天切割開來,變幻出各種形狀, 又瞧不出每塊形狀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一如既往的迷離恍惚。

  銅盆的邊緣很是硌手, 濕巾子、濕手帕攪合在一起,增加了銅盆的重量,她的手心被硌出一道道紅印子。

  婢女太監途徑她身邊,瞧見她,都屈膝恭敬喚她:「連琅姐姐。」

  目光落到她身上再也沒有了審視,摻上了點對待主子才有的小心殷勤。

  許連琅一瞬間明了,難怪容嬪會介懷。

  路介明拿她做姐姐,姐弟般的親昵在人前也毫不顧忌,他將她擺在堂堂正正的位置,別人偏要往歪門邪道上想。

  容嬪話並不留情面,她心下吃驚又覺得意料之中。

  這幾年間她總也算是盡心盡力,旁人挑不出錯處,但這榮華富貴才剛冒了芽,就被嫌棄成了累贅。

  她心裡明白,容嬪與路介明是不一樣的,成年人的世界總是險惡遍布,人心被荊棘戳破,再也不復原樣,生出敏感的觸角,在碰到微末的硬壁後就叫囂著回縮,世故俗人,誰都不能免俗。

  那路介明呢?

  他真正成長為男人的時候呢?

  她心裡的寒氣還是止不住的往上竄。

  許連琅坐在廊下,室外總是要熱上許多,她額前的碎發被汗沾濕,緊緊貼在額頭。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她又將主殿的朱漆木門推開,她腳步踢踏間,惹的床上的睡意深深的容嬪頻頻皺眉。

  她將紗幔一把扯開,光線大把大把的灑進,容嬪終於睡不下去了。

  許連琅這幾年也抽條了幾分,原本年畫娃娃般的一張圓臉,現在兩頰上的肉已經全部消下去,露出小小的尖俏下巴,她正是最好的年紀,女人的媚態開始寸寸在她身上留下痕跡,杏眼兒翹起的眼尾,已經儘是風情。

  容嬪就是怕極了這張春花般的臉。

  她自己生的兒子自己最清楚,路介明看她的眼色已經全然變了,男子看心愛的人會是什麼模樣,她最清楚了。

  想當年,她冠寵後宮時,陛下看她,就是這樣。

  許連琅哪裡配呢?

  她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兒子!

  容嬪尖尖的指尖扎進手心,在手心留下道道半月白印。

  「娘娘這般過河拆橋,讓奴婢也是開了眼了,當初中元宮宴您給的恩情,這幾年也算是還盡了。」她眼中一片冷淡,藏起了委屈與憤怒。

  容嬪從齒縫中吐出言語,「過河拆橋?你有什麼資格和本宮說過河拆橋。」

  「有沒有資格也不是娘娘說了算,殿下不過才是面見了太后娘娘一次,您就原形畢露,當初的嫻熟端良您騙過了那麼多人,在聳雲閣這個破敗地,在你親兒子面前,你還在裝,然後再拿瘋病抵賴一切,做翻臉的藉口。」

  「娘娘!你捫心自問,你是真瘋還是裝瘋!」

  容嬪渾身一震,喉嚨里像是被塞進棉絮,呼吸都困難起來,她的手重重的拍在床板上,幾大聲悶響引的宮人都來看。

  許連琅半垂著眸子,對著外面正欲進來的人說:「娘娘病又犯了,誰都不許進來。」

  當即一群人作游鳥四散,容嬪的瘋病他們都是聽說過的,有了瘋病的人,蓬頭垢面,容嬪娘娘避著人也是正常。

  七殿下如此在意這位連琅姑娘,就算是有所懷疑,誰又敢頂撞。

  容嬪瞪大眼睛,她一雙桃花眼,眼球凸出,幾近爆出眼眶,血絲縱橫。

  「娘娘,你瘋了還是沒瘋,你自己不知道嗎?」

  容嬪像是失語了一般,瘋狂揮舞著長指甲,她指甲一直養的很好,甲片堅硬,當即在許連琅臉上留下一道。

  血瞬間就流了出來。

  許連琅閉了閉眼,她抿緊了唇,看著這張與路介明輪廓相像的臉,「殿下有你這樣的母親,才是最大的可悲。」

  她步步緊逼,抬起手臂,卡在了容嬪的脖頸,「我敬你這好幾年,如果你對身邊的人都只是無盡的利用與得利後的拋棄,那你對自己的親兒子呢?」

  「你心疼過他嗎?他夜夜熬到多晚,晨起又是多早,你體諒過嗎?回宮之路多難,你只想趕緊重回榮華懷抱,一再踐踏他的孝心,這天底下怎麼有這樣當娘的。他一直不敢信任人,親近人,你是還要將他唯一可以親近的人趕走嗎?」

  她仰頭笑出了聲,「你與其這般污衊我,不如親自跟殿下說放我離開,我早就等不及離開了,你以為我想留在這裡繼續伺候你嗎?還是你以為我與你一般,將殿下看作墊腳石,爬升梯?」

  「如果我真如你所說,趁著殿下年幼不經事,極盡誘惑之舉,那你我也根本不會有這場對話。」

  許連琅拂袖而去,她將門「哐當」關上,震的她手心都在疼,婢女見她臉上血痕,忙給她遞帕子。

  許連琅牙齒咬上口腔軟肉,好一會兒,才堪堪壓制住情緒,發泄過的聲線還在顫抖,她吞咽了幾下口水,才緩和過來,她扶著牆,沒接那帕子,「你去看看容嬪娘娘吧。看看她有沒有什麼事。」

  她側開身,給這個婢女讓路。

  婢女推開門的瞬間,傳來容嬪歇斯底里的叫聲,許連琅腿下發軟,抱著膝蓋坐在了台階上。

  為什麼會弄成這樣呢?

  她用手背蹭了蹭臉頰上的傷口,流出來的血不多,早就凝固,她不覺得疼,脊背上生著冷汗。

  容嬪大概是又犯了病,她坐在台階上,聽著容嬪的嚎叫,以往總是手忙腳亂的去照料,現在坐在此地,像是一個看客,看著新來的宮女接管了自己的位置。

  她隨意用手攏了攏自己的長髮,學著容嬪的模樣,拿下了髮髻上的流蘇木簪,輕聲說了句:「我累了,想睡覺了。」

  旁邊沒有任何人,她自顧自的說著,更像是自言自語。

  被褥間似乎還帶著自己的體溫,她褪掉全部衣衫,躺了進去,被柔軟的被子包裹住身體,心才有了著陸點。

  書童在竹籬旁理著太傅一時心起栽種的白菜種子,室內人說話的聲音很低,書童一邊理土一邊小心瞧著不速之客。

  路介明並不隱瞞席間太后與他的對話,他那並不光明磊落的引導,他自己並不介懷,太傅問了,他便說了。

  張成捋著鬍子,聽得入神,他從青花小碟子中捻了一小撮茶,沏泡到剛剛燒開的熱水中,熱氣騰的浮出來,大熱的天,他滿臉大汗,將第一杯茶遞給了路介明。

  茶香清甜,在熱水的餘溫中香氣迅速瀰漫,從鼻尖鑽入,還未入口,口中已留余香,實在是好茶。

  路介明接過了熱茶,並沒有喝,放在手邊。

  張成出其不意,將書捲成個長筒,拍在他的肩膀,口中嘟囔,「真是壞孩子,自己親祖母都下得去手。」

  路介明受了他這一打,他笑了,「這算什麼呢,不過是找她討要了點微不足道的好處。」

  他嘴角彎出一個美麗的弧度,像是擁有最迷人外皮的毒舌,借這美貌騙來獵物。

  張成連喝了三杯水,臉都漲紅了,他那副乾瘦的身體如老樹樹皮一般,來熱河行宮這幾年,他又黑了不少,他朝路介明舉杯,「木蘭圍射,想好怎麼拔得頭籌了嗎?」

  「靜觀其變,順勢而為。」路介明雲淡風輕,依然沒動那杯茶,「倒是太傅木蘭圍射有什麼打算嗎?」

  張成心虛,眼睛轉了一圈落到茶杯的白釉上,「我能有什麼打算」,他學著路介明的話道:「靜待徒弟佳音。」

  路介明呵笑了一聲,這一聲笑很輕,不過聲帶而來的氣音,輕飄飄的,卻讓張成再也坐不定。

  他就是受不了路介明這種好像洞悉一切的勁頭。他但凡做了什麼虧心事,只要路介明一擺出這幅模樣,他都受不住。

  他不知道路介明知道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知道多少,更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不是他心虛的這件事。

  就是因為這種未知的恐懼,讓他不知道該如何交代。

  他望向路介明,指著那茶道,「這茶是極好的,底下人一年到頭上貢不過兩盒,陛下極其喜歡。」

  「所以太傅就從父皇那邊誆來,也是厲害。或許該是說,我還是蠻有價值的,至少可以為太傅換來這喝茶葉。」

  此言一出,張成便知曉了,他認命般一五一十交代,「陛下向我打聽你如今到什麼水平,他想見你,但又不想主動為你製造機會,他也在尋找一個契機,與你重修父子親情。」

  路介明沒什麼太多餘的表情,終於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錯,好茶。」

  張成好奇,「你是怎麼知道的?」

  太傅探過來半個身子,路介明後仰了一下,也不瞞他,「你來聳雲閣第一日,我就猜你與父皇會一直保持聯繫。想來,應該也是不會斷,今日一試探,太傅便招了。」

  他微挑起眉頭,嘲笑他,「父皇費這麼大週摺,總該是放長線釣大魚,我這個魚兒好不容易要上鉤了,怎麼會忍住不和太傅聯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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