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黏人

  第十八章

  入冬之後,天就更冷了,風勢不用大,光赤著臉迎著風走,都像是密密麻麻的針往臉上扎。

  許連琅往上拽了拽衣領,想著要不要做個帽子之類的物件保保暖。

  她在前面走著,路介明在後面跟著,一高一矮的身影,在燈盞下,被拉的很長。

  已經後半夜了,星星都淡了很多,只有一輪孤月還在散著光,兩個人的腳步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裡,連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都聽的一清二楚。

  許連琅現在心裡有點亂,路介明慣常沉默,她也沒什麼想說的,李日公公發現他之後,她下意識冒出的念頭就是,他是不是見她太久沒回去,出來尋自己了?

  但這個念頭剛一冒出,就被她否定。

  怎麼可能呢,他就像是那些被她扔到湖裡的石頭,無論她做什麼,都捂不熱,哪怕是有了暫時的熱度,也會在眨眼間泯滅,只有鉚勁扔進湖裡,才能換來一聲悶響。

  可是,路介明連一聲悶響都不願意給她。

  她被他的話傷了心,覺得自己這段日子的所作所為更為可笑,他是主,她是仆,那她身為仆所做的那些逾矩動作又算什麼呢,那個夜晚,他們相擁而眠,又算什麼呢?

  他的世界太難進入,許連琅不得不承認,那日飯桌上,她第一次有了退縮。

  於是,她躲著他,避著他,甚至於想,那些恩情她該是還夠了吧。

  這些天,她的那些努力該是可以抵得上他們母子倆給她的恩情了吧,所以李日公公今夜那些話,她也動了一瞬的心。

  去皇宮伺候皇后娘娘,真的算是一件美差,她若小心得當,步步謹慎,二十五歲出宮時興許比姑姑還要過的好些。

  但怎麼就,只要一想到離開聳雲閣,她心裡就像是被貓抓了撓了一般,絲絲縷縷的疼慢慢滲入骨髓,叫囂著疼痛。

  她踏上石階,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影子被拉的更長了。

  路邊的野貓從灌木叢中躥出,睜著一雙幽綠色的大眼睛窺探著她,許連琅停了步子,那野貓似有所感,「喵喵」叫著用自己的身子來蹭她的裙擺。

  那叫聲又柔又軟,牽出幾分纏綿,扯出多少欲語還休,繞著她的雙腿,試圖將她留在這裡,留在這裡守著她。

  許連琅轉了個身子,正對上路介明那雙眼,她不知道他眼裡翻滾著的情緒到底是什麼,但卻覺得,那雙琉璃球一般澄澈漂亮的湛黑眼瞳跟腿邊這貓兒的眼一摸一樣。

  貓兒不肯走,許連琅便也就沒走,她看他發紅的臉頰、指尖、耳廓,就知道他出來時衣衫穿的少了,如今凍的瑟瑟發抖。

  傻孩子一個,還不知道根據天氣溫度多穿衣服。

  腿旁的貓兒又是柔柔叫了兩聲,興許是因為這貓兒太會叫,又興許是因為眼前這人凍的紅通通的耳垂像極了她最愛的冰糖葫蘆,總之,許連琅突然就釋懷了。

  是啊,他還是個孩子,自己幹嘛跟個孩子計較呢。

  他還小,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大人世界的彎彎繞繞,他受過的傷害太多,多些提防,太正常不過。

  她自詡為他做過不少,但一細數,其實也不過寥寥。

  就抱來被子,典當了鐲子而已……這些細想下來,的確舉手之勞,路介明不被打動實在正常。

  她自怨自艾就想著放棄,實在是有些心眼兒小了。

  她略有些酸澀的想,其實七皇子說的沒錯,他主,她仆,這是一生下來就註定好的,哪怕他在一方淤泥池,少了諸多金光貴氣,但只要大燕朝在一天,他就是皇子龍孫。

  這話,她曾經拿來敲打過熱河行宮的婢女,如今,也拿來敲打自己。

  她是得要記好本分,哪怕心裡拿他當了親弟弟,但也不可表露,他是主子,他是皇子,她要收斂,切不好不顧尊卑了。

  許連琅長長嘆氣,為自己又給他找到理由而無奈,但也總算心安,心尖那股子疼痛終於漫了過去。

  路介明並不知曉這短短的時間裡,許連琅的心思已經轉了一圈,他將目光放在那貓身上,這隻貓黏人的很,前蹭後蹭左蹭右蹭,眯著眼睛抻著鬍子,一副蹭完這人就是我的人的模樣。

  他聽說過,貓兒這樣蹭來蹭去,就是在標記,就是在占有,就是在宣告這個人是它的。

  他隱忍了幾下突然就竄起來的火,努力嘗試往下壓。

  許連琅剛要轉身繼續上台階,只覺得腰間驟然一緊,那張因為寒冷而紅撲撲的臉瞬間貼了過來。

  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他的臉幾乎要貼到她的柔軟的胸,許連琅被他這動作驚嚇到,連連後退,等後退出正常距離,才發現他在用腳趕著那隻貓。

  他動作不大,力氣也收著,只是用鞋子碰那貓的軀幹,催促它快點走。

  那貓兒也不知怎麼回事,在那處被趕,就離開那處,施施然跳上幾階,重新湊到許連琅身邊,蹭啊蹭。

  路介明盯著那貓,臉上的紅度又濃了一瞬,誰也分不清是因為他又冷了還是被氣的。

  他已然知曉自己不能占著她不放,但為什麼還要有一隻貓來跟他耀武揚威。

  又或者說,貓都可以廣而告之,告訴它的夥伴,這個人身上有我的味道,就是我的了,他卻不可以。

  他覺得無力且氣憤,他甚至不如一隻野貓。

  今夜聽到的,讓他迅速有了緊迫感,他本以為距離她離開聳雲閣還要一段時日,卻沒成想,竟這麼快。

  他的理智在一遍遍告訴他,讓她離開,才算是真的對她好。

  但他的心,卻又在拼盡全力的渴望著她。

  最終,理智獲勝,將這顆弱小的乞憐的心死死的壓了下來。

  他氣急敗壞,難得孩子氣,與這隻貓槓上了,貓在那邊,他就要在那邊,貓如何貼著許連琅,他就要貼的更近一些。

  許連琅看他這幅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幹嘛跟只貓鬧。」

  明明距離那次用膳他們不歡而散沒有多久,但再次聽到許連琅帶著笑意的聲音卻彷佛隔了好久好久。

  她音色清澈,有著女兒家的嬌俏,也有著幾分爽朗,又脆又嬌,一帶上笑意,更顯動聽,像是煦日暖陽,伏於天際一線,悄然帶來天光。

  他想,真好,還可以聽到這樣的聲音。

  她臨去皇宮前,他一定好好待她,不再冷嘲熱諷,不再含沙射影,更不再日日冷漠相對,他要珍惜最後的聽到她聲音的日子。

  更要一寸一寸的記住她的樣子。

  於是,這一次,他應她的話,應的異常乖巧,「貓身上髒,會弄髒你的裙擺。」

  許連琅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她是想不到,他還會擔心他裙擺弄髒。

  她見他低了頭,耳垂更顯紅潤,心下不忍,「殿下,我們走快一些,太冷了。」

  說完,她便率先又往上走了幾個石階,見路介明遲遲沒有跟上,「殿下,你是累了嗎?需要奴婢背你走幾步嗎?」

  婢子背年幼皇子再正常不過,年幼皇子貪玩,總是跑的遠了,回來的時候喊累,這種時候,大多都是奶娘婢女背回來、抱回來。

  許連琅不覺得這個算是越舉。

  十歲的路介明,倒也還算是小的。

  她半蹲下身子,等了一會兒,就在她以為路介明不會上來的時候,陡然覺得背上一沉。

  一雙早就被凍的冰涼的小手繞過她的脖子,規矩的放在了她的肩膀兩邊,沒有碰到她的肌膚。

  許連琅覺得今日的路介明和那天的不近人情的小鬼判若兩人,想著多半是因為聽到了李日公公的話,以為她要走,所以黏人了幾分,想留住他。

  她驀地失笑,路介明這性子啊,她是真的摸不透。

  這是不喜歡她,但又不想讓她走嗎?

  她穩穩起身,手穿過路介明的膝彎,將他往上顛了顛,他還是那副樣子,她來了好一段時間了,也沒能將他餵胖,看著個子也沒長。

  彎月清暉之下,一大一小的影子重迭在了一起,晃晃悠悠的,一步一步走到聳雲閣殿宇前。

  她想要蹲下身子,讓路介明下來,路介明意識到她這樣的動作,率先鬆手,從她背上一躍而下,省了她彎腰屈膝的動作。

  等站定在她面前的時候,路介明一雙眼睛突然就漫上了水光,孩子的眼睛都顯大,他雖然是狹長鳳眸,但瞳仁不小,水潤潤的樣子倒像是鹿眼。

  怯生生的。

  許連琅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露怯,尤其是面對她,更不該露怯。

  他們相對無言,站了許久,誰也沒有率先回房間,許連琅覺得既然她已經下定決定,那就別讓他再擔憂她會離去。

  幾個深呼吸間,她微微一笑,「李日公公說的去處是好,但不適合奴婢,奴婢一路上想了想,還是決定留在聳雲閣。」

  路介明黑黢黢的眼睛先是顯出茫然,像是大霧中窺物,努力去分辨,也只能看出個形狀,而後霧散,露出更加清晰的還沒有來得及隱藏的本心,星星點點的喜悅慢慢盈開,在還沒有形成盛大之勢時,又嘎然而止。

  他滿臉悲切與蒼白。

  (本章完)

  作者說:幹嘛跟個孩子計較呢~

  每天都在期待路介明瘋狂打臉,天天口不對心的小孩兒一點都不可愛!

  下章妹妹要出場了~

  大家去餵流浪貓一定要小心,流浪貓護食,餵的時候稍微離遠一點,放好的食物一定不要再碰了。

  昨天不小心被抓了一下,去打了狂犬疫苗,貓貓雖可愛,但還是要先保護好自己呀!感謝在2020-12-04 20:17:26~2020-12-07 18:08: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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