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中）
桑葉看著水鏡里的自己，伸出指腹按在唇角。
除了一點酸脹感，並沒有什麼異樣，桑葉嘆了一口氣，揮了揮袖子，將水鏡散了去，召出了幾個小紙人，讓它們陪著自己說說話。
這幾日小怪物總會出去兩個時辰「捕獵」，會連新鮮的食物一起帶一些新奇的小東西回來。
現下寂川又離開了，桑葉將這幾日他帶回來的東西攤放在桌子上，眼底閃過一絲異樣。
面前的桌子上一共有六件物品，從深藍色海藻模樣的植物一直到粉紅色的龜殼，奇奇怪怪，比起擁有具體用處的玩具，更像是什麼生物的縮影。
「小一，你覺得這個是什麼？」
桑葉拿起一小截深紅色的觸角模樣的東西，詢問一邊的小紙人。
小一抬手揉了揉腦袋，十分的奇怪，「是章魚？」
桑葉：「……」她搖搖頭，沉思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試探性的抽出一絲靈力，慢慢的接觸到了那一小截觸角。
下一瞬，桑葉只覺得一股澎湃的力量從章魚模樣的觸角上猛地彈出，震的整個飛行法器都顫了顫。
「好強。」
小九在一邊激動的拍了拍手掌，「好像比主人還要強，這個『章魚』好厲害啊！」
桑葉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她能很清晰的感知到這一小截觸角上的力量比她要強大許多，但那股力量並不具有任何的殺傷力，甚至也沒有威懾力，只是很純粹的力量。
小怪物是從哪兒帶回來這一截觸角的？
桑葉猶豫了兩秒，試探性的紛紛試探了幾番「粉色的龜殼」、「深藍色的海藻」等物，而後發現面前桌子上擺放著的六件物品，沒有一件是普通的。
儘管它們強弱不一，但最弱的也比她高出兩三個境界。
眉毛不自覺的凝起，腦海里又一次浮現起旅行靈書里的內容：
怪物組織里，有小乘期的海藻怪物、大乘期的萬年烏龜、數千年的散仙章魚……
腦殼陡然痛了起來，桑葉看著面前一桌的標誌性物品，想到寂川每天捕獵回來時那輕飄飄的樣子，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依舊有些酸脹的腰。
她怎麼覺得，小怪物就是那個神秘組織的首領呢？
如果下屬都那麼強大，寂川他是不是，其實很強大？
桑葉腦海轉過許多念頭，幾乎就快要接近真相了。
但她還沒來得及仔細思考，先前那些被她靈力試探過的物品全都發生了變化。
從最先的那一截觸角開始，一點一點的裂開，化成了紅色的光點，徑直衝到了桑葉手上的那一枚漆黑的戒指之中。
既觸角之後，粉色龜殼和深藍色的海藻等物也都化成了顏色不一的光點，沖入了桑葉手指上的黑色戒指之中。
「這是什麼呀？」
小一好奇的戳了戳身邊的小九，試圖從它那兒得到答案。
只是小九比它還小上許多，驟然看到這樣的畫面，卻是連話都說不利索。
桑葉也滿眼驚訝，一直到光芒消散才回過神來。
她低頭望向自己的戒指，上面依舊是一片漆黑，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那股強大的能量似乎也溢散了，讓她無法感知。
桑葉抬眼看向桌子，先前擺放在那兒的幾個物品全都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仿佛從來都不存在一般。
這下麻煩了，要是小怪物回來問起那些東西到哪兒去了，她要怎麼回答？
桑葉正覺得有些頭疼，不知要如何應對寂川的時候……
深淵海域。
一處巨大的、幾乎籠罩了大半山脈的粉色龜殼之中：
寂川正身著銀黑色的鎧甲，端坐在鑲滿了寶石的巨大座位上，在他下方，有六個龐然大物席地而坐。
他們看起來都十分具有特色，也有各自的喜好，哪怕是擁有無數觸角看起來活像是被烤熟了的深海怪物也體面的穿著「衣服」。
「章楚，你別太過分了，把老朽當衣服也要有個限度。」
套在深紅色觸角怪物身上的藍色海藻『衣服』惱怒出聲，儘管自稱『老朽』，聲音卻頗為稚嫩清亮，聽起來像少女一般。
被他稱為『章楚』的怪物抽動了一番觸角，「把你當衣服那都是高估你了，嵐早，要不是跟著我，就你那點兒攻擊力，怕是連一條鯊魚都捏不死，只能給海妖們當食物，你還好意思說寶寶我。」
和嵐早的聲音不同，自稱寶寶的章楚的聲音聽起來卻十分的蒼老。
粉色烏龜模樣的怪物十分頭疼的伸出短短的爪子刨了兩下，「你們兩夫妻能不能別吵了，平時吵就算了，首領都回來了，你們還吵。」
「就是。」
隱藏在陰影里的一條巨大鯨鯊模樣的生物忍不住道，「動不動就欺負鯊魚，當我們鯊魚好欺負。」
「好啦，今天首領回來了，大家要和和氣氣的。」
角落裡依附在岩石上的透明水母輕聲道。
「是啊是啊。」
他下方五顏六色的海蚌也附喝道。
寂川聽著這些下屬熟悉又有幾分陌生的聲音，漂亮的眉眼裡多了幾分溫暖和懷念。
「無礙。」
寂川薄唇微啟，剛想說些什麼，下方幾個怪物皆是身軀一顫，仿佛感應到了什麼一般。
寂川微微擰起眉，半響低笑一聲，語氣沙啞落寞，「看來她已經發現了。」
粉色烏龜率先化成了人形，竟就是那天桑葉和寂川在街上見到的那個說「攤主不能吃」的綠色頭髮的青年。
「首領……」歸可臉色有些蒼白，但聲音卻很清晰，帶著一些擔憂。
歸可說完之後，其他的幾個怪物也紛紛變成了人形。
嵐早是一個十分可愛的姑娘，依偎在高大的章楚身側。
京殺和水木都是十分年輕的少年，海邦卻是中年男子的模樣。
此刻眾妖都頗為擔憂的望向他們的首領，嵐早輕嘆了一聲，到底沒說出什麼話。
說實在的，他們也不知道首領的計劃，也並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他們這些怪物，當初正是因為寂川才會聚集在一起，也正是因為寂川，才慢慢的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也漸漸的被族群接納。
只是和他們不一樣的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首領依舊沒有找到屬於他的「家」。
也因此，在前幾日，從首領那兒得到他有了愛人之後，大家都很為他高興。
大家約好第二天會為首領和首領夫人獻上賀禮，他們不惜拿出身上最珍貴的東西，打造了一系列用於防禦用的物件。
但就在剛剛，他們六人都清晰的感知到了那送給桑葉的防禦物件被一口氣用掉了。
調動那股力量的並不是首領夫人，而是寂川。
「不必擔心。」
寂川眸光深邃，唇色略有些蒼白，嗓音低啞，「我自有計劃。」
既然寂川都這麼說了，下屬們自然也無話可說，嵐早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眨了眨翠藍色的眼睛，看了看自己的伴侶又看了看寂川，到底是什麼都沒說。
他們這些怪物，從小就知道自己與眾不同，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卑。
就連她和章楚互相戀慕的時候，彼此也是耗費了不少時間才打破了那層紗。
也許，首領和首領夫人正處於這個階段。
這種事情，外人是幫不了什麼的。
或許首領是用他們六個的力量加上一些輔物，打造了一個送給首領夫人的禮物也說不定。
這麼想著，嵐早倒也放下了心，她岔開話題道，「首領，關於虛妄散仙的情報屬下已經收集完畢，前幾日他曾與龍族七族老龍玉彡聯絡過。」
「這兩日，秦虛妄將首領夫人的前師妹桑青青和前師尊雷月道人，從敖野的後宅里接了出來，好吃好喝的調養著。
想來用不了多久就要行動了。」
寂川聞言眉眼之間掠過一絲凌冽，他唇邊泛起一絲冷意，眼底森然。
他已經得到了他最渴望的寶物，可這些人卻總是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把她從他身邊奪走。
那些鋪天蓋地的惡意他可以不去理會，但他們偏偏要找上門來。
「京殺、海邦和水木三個聯手，能拖住龍玉彡，我與嵐早聯手可敵虛妄散仙，歸可只要對付一些別的人就好。」
章楚分析著戰鬥力，「首領無需出手。」
寂川微眯起狹長的雙眸，輕抿著唇搖了搖頭，「龍玉彡由我親自斬下。」
聽到寂川這麼說，其餘幾人也沒有反駁。
龍玉彡確實是散仙之中十分強大，他們確實沒有十足的把握。
章楚握緊了拳，多多少少有點不甘心。
當年在龍族邊緣海域，他與其他兩個海妖犯了事，儘管已經很努力的賠償，卻還是連累了寂川，害得他被龍族驅逐。
儘管首領說，龍族早就看他不順眼，章楚還是感到十分愧疚。
也因如此，當初首領消失後，組織里的許多怪物都離開了，他和嵐早卻一直都沒有離去。
想著總有一天要報恩，為此拼命的修煉著。
只是他天賦有限，到現在也不過剛剛邁入小乘期，其他的幾人實力也參差不齊，心有餘而力不足。
寂川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沒有留他們多說什麼，看著天色將晚，只說一日後在海岸邊集合，便率先離去。
夫人還在等他，今日便獵一些細膩點的海魚回去。
才只是分開了數個時辰，卻好像離別了數年一般難熬。
在等小怪物回來的功夫，桑葉也沒閒著，她練好了兩爐丹藥，又進了小芥子仙界練了會兒劍。
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桑葉才想著出去等。
在她即將離開小芥子仙界的時候，耳畔響起了有些陌生的聲音：【主人，我很快就要離開了。
】。
桑葉拿著劍的手掌頓了頓，停下了腳步，眼底掠過一抹傷感。
她早便知道旅行靈書很快就要離開了，卻沒想到時間過的這樣快速，現在已經到了分別的時刻。
桑葉不禁想到了那個平靜的下午，旅行靈書突然出現，給她的生活帶來了許許多多的變化。
「謝謝你。」
桑葉輕嘆一聲，勾起唇笑了笑，從儲物袋之中將那一張保存很好的「紙」掏了出來，看著上面掠過一行熟悉的笑臉：【不用謝，主人】。
桑葉心底微動，「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旅行靈書猶豫了片刻，小小聲道【主人，可以給我一些靈晶嗎？
也許能預知到結局。
】。
桑葉頓了頓，「靈晶？」
靈晶可是比靈石珍貴許多，她不記得自己有靈晶。
【在三層，在三層呢。
】大約是時間真的不多了，旅行靈書看起來頗為著急。
三層？
是小芥子仙界的第三層嗎？
她之前有問過芥靈，但那時她是進不去的。
見旅行靈書頗為著急，桑葉便也沒有猶豫，開始呼喚起芥靈。
芥靈在前日便甦醒了過來，只是不知道遭遇了什麼折磨，整個芥靈一反常態變得十分沉悶，桑葉不喊它它就絕對不會先開口說話。
「怎麼了主人？」
芥靈有氣無力的回了一句。
桑葉連道，「小芥子仙界的第三層，我能進入嗎？」
芥靈沉默了片刻，「主人實力還不夠。」
桑葉頓了頓，「那裡面的靈晶我能拿出來嗎？」
「行的，但不能拿很多出來，若是主人的伴侶在，他可以拿很多很多。」
芥靈悶聲道。
桑葉：「……」她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她已經知道小怪物比她強很多了。
「能拿多少出來便先拿多少出來。」
桑葉不假思索的說，旅行靈書很快就要離開了，也不知道還能呆多久，能不能等到寂川回來。
「是。」
芥靈應了一下，似乎恢復了一些精神，「主人，能不能也給我一點點靈晶恢復一下。」
桑葉：「……」
也許是察覺到了桑葉的無語，芥靈沒有墨跡，一邊打開三層界壁一邊道，「芥靈備份了一些錄像，只要有靈晶一定能恢復。」
桑葉嘆了一聲，眼帶笑意，「如果有剩的，給你也無妨。」
芥靈聽到這話，當下十分賣力的從三層帶靈晶下來。
【主人，你把我扔到縫隙那兒，我就可以吸收了。
】旅行靈書道。
桑葉聞言照做，用靈力拖著那張薄薄的紙張，很快便看見化成了濕潤實霧的靈力被旅行靈書吸收了進去。
它吸收的雖然多，卻沒有當初寂川吸收的速度快，很快便就停了下來。
桑葉感知到旅行靈書的印記一點一點的變淡了，想來是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她心底湧上一些不舍。
【主人，請你一定要小心……】。
【寂川……他……】。
旅行靈書話說到一半，便從中間一點一點的裂開了，桑葉都能感覺到它的掙扎。
儘管她很好奇小怪物又怎麼了，但她猜測八成和他的實力有關，便寬慰道，「我知道了，再見。」
旅行靈書：【……】。
它在漸漸擴大的空間裂縫之間，終於還是又憋出來了幾個字【他……會吃了你的！】。
旅行靈書的頗為不甘的聲音遠遠的從空間縫隙之中傳來，再在一瞬間驟然消散。
整片空間剎那間安靜了下來，仿佛旅行靈書從來都沒有到來過。
桑葉笑著朝那道裂縫揮了揮手，看著空間裂縫一點一點的閉合上，低喃道，「我記住了。」
一開始她確實對旅行靈書的出現抱有懷疑，甚至並不是完全的信任它。
但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旅行靈書一直在默默的幫助她，除了討要了一些靈石外，並沒有做出任何對她不利的事情。
桑葉對它，還是很感激的。
雖然平時他們不怎麼經常交流，但她也早就認可的旅行靈書，它就像是她溫養了許久的小紙人們一樣，都是她的朋友。
眼眶到底泛起了一絲紅，桑葉深吸一口氣，視線落到一邊拼命吸收靈氣的芥靈上，心情有稍稍好了一些。
她抬手擦了下眼角，開始認真的思考：
寂川會吃了她是什麼意思？
是真的吃，還是像傳聞中很多魔頭那樣，把她的天賦榨乾了練成丹藥吃了？
桑葉想著，卻詭異的不覺得害怕，只覺得有點好笑。
她已經很確定了，寂川確實比她強大許多。
之前他會淪落成奴隸，大約是因為受了重傷，所以她沒辦法感知到他的修為。
至於他為什麼沒有告訴自己，桑葉猜測，或許有很多別的原因。
「主人。」
在桑葉思考小怪物會怎麼「吃」她的時候，那邊的芥靈也終於吸夠了靈氣，偷偷摸摸的將一個透明的小圓珠遞給了桑葉。
「這是什麼？」
桑葉接過那個透明的小圓珠，探了一絲靈力進去，視線模糊了片刻，便「看見」了熟悉的場景……
飄飄蕩蕩的荷花靈湖之中，有一條龍崽比她還早一步，睜開了眼睛。
桑葉：「……」
當看到寂川紅著臉抖著長睫小心翼翼觸碰她唇角的時候，饒是這幾日經常和小怪物親吻的桑某人也再也無法淡定了。
她的心砰砰的跳，就連呼吸也漸漸急促了起來。
桑葉抬手按了按發燙的面頰，又震驚又詫異，盯著手指上的戒指看了許久，才懵懵的接受了寂川的另外一面。
「那個旅行靈書說的沒錯，這條龍就是想吃了你，主人。」
芥靈振振有詞道，「唇齒之間是生命能量天賦和靈氣最容易溢散的地方，他……」
桑葉快瘋了，她臉紅到不行，連忙揮手打斷了芥靈的話，隱隱有點崩潰。
為什麼她身邊的靈，一個兩個都那麼的不靠譜？
能不能不要再鍛鍊她臉皮的厚度了，實在是難以接受。
芥靈被封住了靈識，無法開口說話了，頓時產生了一些類似委屈的情緒，主人都被那條龍帶壞了，以前對它還算客氣，才不會像現在這樣讓它閉嘴。
芥靈默默的不說話，桑葉在原地呆呆的站了會兒，總算覺得一團亂麻的腦袋清醒了一些，按下臉上的熱度，收好長劍，假裝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轉身離開了小芥子仙界。
外頭依舊是一片漆黑，小紙人們已經用神奇海草點上了燈，破舊的石頭宅子內倒是一片通明。
為了在這兒生活的舒服一些，桑葉早在幾天前便用禁制撐起了一片靈力罩，裡面有足夠的空氣。
桑葉腦海里關於小怪物偷親的畫面揮之不去，神情有些恍惚的走進了屋子，坐在了桌子邊。
她到現在還是有點無法接受，溫潤優雅的小怪物會作出偷親這種事，覺得意外又好像理所當然，她越想越覺得害羞，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裡。
桑葉正想抬頭，便聞外頭傳來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的聲音，夾雜著衣衫摩擦的聲音和深深淺淺沉穩的腳步聲。
她陡然緊張了起來，指尖不斷在柔軟的床榻上摩挲，到也不是害怕或者什麼，只分不清是害羞還是想要試探多一些，到底沒能像平日裡那樣，面對笑意莞然、眸光澄澈的小怪物。
桑葉努力裝出熟睡的模樣，緩緩調動著呼吸，讓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淌的聲音都儘可能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她的小動作自然是瞞不過某條已臨近真神期的龍崽，但這一次，寂川沒有拆穿她。
他眼底蒼然晦暗，滿是無法忍耐的貪念，修長的手指掠過滑動的喉結，紅潤的嘴唇微微勾起。
寂川腳下的影子攢動，分化成了無數張牙舞爪又囂張霸道的觸手，躁動不安的難以克制。
既然夫人她自動將自己送上門，他若是什麼都不做，那也太浪費機會了。
早先六件靈物都有動靜，想來她應該也知道了一些事吧，對他的身份是不是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猜測呢？
她會不會……害怕他。
心口划過這個念頭，寂川又忍不住嗤笑了一聲，笑他真是十足的道貌岸然，明明已經決定，不管桑葉害不害怕都絕不會放手了。
那套在她手上的戒指，不正是他精心為她打造的、永遠不能擺脫他的桎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