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新手綠茶龍(3)
「煉丹材料」四個字一出,寂川頓時用力攥緊了手掌,半張陰鬱漂亮的臉藏在晦暗的光影下,忽明忽暗。
當初第一次遇到桑葉,聽到她說想要帶自己離開,他的第一個念頭便是……
她要用他來煉丹。
畢竟在同人類打交道的數十年裡,懷有將他煉製成血丹這想法的人並不少。
所以他理所應當的認為,桑葉也是這樣。
當時他不曾有過半分不悅,只是覺得她真是虛假偽善的讓他感到可笑。
但現在,當這樣的猜測從旁人嘴裡說出來,他卻覺得是那樣的難以接受,像被千絲萬縷的煩躁和殺意揪住了心口,讓他呼吸困難。
「小雜役。」
清冷妖孽小道士……陸清寒,抬眼望向寂川,「我們都知道是因為桑葉心善才收留了你,但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就因此覺得自己是什麼特別的。」
他說的很慢,一字一句,無比精準的扎在了龍崽心上。
「你奴隸出生,看你樣貌,應該有些靈智,聽得懂我們的話。」
陸清寒語氣和緩,「你們才認識很短的時間,不管你現在對她有什麼想法,是不是心存愛慕,我都奉勸你一句,離她遠一點。」
「她是人類,人類修士……」陸清寒看寂川低著頭肩膀顫抖,還以為他被自己說動了,正打算勸他告訴他們桑葉在哪兒,那邊申屠玄就有點受不了了。
「你話怎麼那麼多?
能不能閉嘴?」
申屠玄皺著黑漆漆的眉,掃了一眼被他一打岔噎住了的陸清寒。
這小道士看起來冷冷清清的不愛說話,說起話來怎麼滔滔不絕?
吵到他眼睛了。
「好了!」
雷月道人也等的不太耐煩了,沒再讓他身後那群年輕氣盛的世家子弟們說話,直接開口問寂川,「雜役,你們山峰峰主去哪兒了?
是不是在煉丹?」
他們一個一個趾高氣昂,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思,不斷的眺望山峰里的景色,此時此刻,想的都是那個人類。
寂川大口的喘息著,帶著血痂薄唇顫抖。
他分辨不出這種第一次出現的情緒是什麼,也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在意。
他已經一千八百多歲了,縱然去掉那破殼的一千六百多年,生活在不見光海底的一百多年……
他也已經……比桑葉大上好些了。
那只不過是一個善於蠱惑的人類罷了。
但即便是這樣,旁人也沒資格對他們之間的事情說三道四。
寂川藏在海草般枯長黑髮下的雙眼睜大,無數血腥殺意在其中翻滾沸騰。
殺……
殺殺殺殺殺……
這些人都死了,就不會再發出那些讓他煩躁的誑言了。
隱藏在枯草和潮濕的地上,一道「看不見」的影子像一張迅速膨脹開的血網,快速朝前蔓延。
只在快破壞掉桑葉禁制的時候緩慢的停頓了一秒,而後緩和下了速度……
像滴入清水裡的墨滴,一點點暈染開,直到將他面前的所有人腳下泥土都沾染上了血色。
「……」見寂川只是陰鬱著表情,並不說話,先前開口的武修等到不耐煩,橫眉冷眼,「喂,雜役,問你話呢,啞巴嗎?」
寂川依舊低著頭,但那些他們『看不見』的影子,已經對準了武修的咽喉和四肢。
「小子,我感覺有些不對勁。」
一直潛伏在龍傲天體內休養的殘魂突然開口,把敖野嚇了一跳。
「發生什麼事了?」
敖野連忙出聲詢問。
殘魂是他這些年來行走在外的依仗,曾數次救他與危難之中,敖野絕不會懷疑殘魂的判斷。
「我總覺得,有一股不祥的氣息。」
殘魂出聲提醒,「你最好離你現在站著的這塊地方遠一些……」
聽到殘魂的話,藥草園弟子裝扮的敖野心裡一驚,連做好了逃命的準備,四下戒備。
【都安息吧。
】。
殺意變得平和,寂川一點一點受緊了影子鋪成的殺網。
而原本等著小怪物回答的眾人之中,有一些修為達到元嬰的修士,則本能的察覺到了一絲危險。
申屠玄爆退兩步,尚未穩住身形,便陡然感知到了桑葉的氣息,下意識以為是桑葉在禁制上動了手腳,頓時低喝出聲,「桑葉!」
他話音落下,寂川渾身動作猛地一僵,眼裡閃過一瞬間的慌亂。
她醒了?
怎麼會這麼快就過來?
看見屋子裡的一片狼藉了嗎?
還是看到他故意只撕咬斷了脖子就扔進鍋里的鴨了?
總不會是,發現他不在,擔心的找出來的吧?
龍崽的心一下就亂了,影子布成的殺網沒再繼續收緊,危險的警報也在眾修士心裡解除。
申屠玄則更加確定了這是桑葉動的手,他清疏俊朗的臉冷的快掉冰渣了,抬起一雙深邃的眼遙遙凝視著凌空而來,手握長劍、裙擺紛飛的桑葉,心頭苦澀與怒意齊齊上涌。
「……你為了護他,方才竟對我拔劍相見?」
申屠玄快要不能呼吸了,心口難受的比六月飛雪更加冷。
他不願意相信,當初在高級秘境之中,往奄奄一息的他懷裡塞丹藥的害羞小姑娘,會為了袒護別人而讓他難堪。
更無法接受,他自己不是桑葉心裡那個特別的存在。
其實早在先前路清寒道長的話,也刺中了他的內心。
所以當時他讓他閉嘴,並不是因為覺得他煩,而只是覺得無法接受。
桑葉就飛到小怪物身邊這短短一呼吸功夫,那邊申屠玄已經從回憶想到了現在,從他幻想的未來想到了被桑葉辜負和傷害的恥辱。
匆匆趕到小怪物身邊的桑葉絕對想不到,她以前秉承師姐的意願,「與人為善」、「能救人便搭把手」的行為,會給她自己帶來那麼多的麻煩,也根本沒注意聽申屠玄傷心惱怒朝她發出的低喝。
小怪物慘兮兮的站在禁制邊,低著頭不說話,肩膀抖動,也許是受了他們的羞辱和欺負。
「桑葉,你先前去哪兒了,為什麼不回復為師的傳音?」
雷月道人見桑葉來了,聲音又高了幾分。
桑葉提著劍站在小怪物身邊,沒有立刻理會雷月道人,只是輕聲對小怪物道,「你怎麼到這來了?
是餓了嗎?」
小怪物渾身抖個不停,雙鰭軟軟的垂下,在聽到她的話後,只是顫巍巍的伸出蒼白枯瘦的手掌,擋住了自己半邊血色污穢的臉,而後輕輕看了她一眼。
他長睫上沾著亮晶晶的眼淚,本是一個難過的表情,卻在看見她的時候,變成了一個小心翼翼的笑容,張了張薄薄的唇,到底什麼都沒說,低落的垂下了頭。
桑葉瞬間難過又心酸,她看見他精緻漂亮的臉上,沾染上的菸灰和血跡,從身側抽出手帕,當著滿禁制「追求者」的面,彎下腰,輕柔的幫他擦掉了臉頰上沾到的楓羽鴨毛。
寂川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桑葉認真溫柔的表情,和她視他之外的所有一切為無物的做法,讓他渾身震顫,長久陷入沉睡的心臟猛地悸動。
那些黏連他濃密羽睫的「虛假」的淚珠,在此刻似乎也混雜了幾滴真的「珍珠」。
桑葉見他委屈的可憐,更加堅信了他被那些人欺負的想法。
如果她剛剛不來,小怪物是不是就要被他們破開禁制肆意打罵了?
這般想著,她手下的動作便更加溫柔。
而隨著桑葉的動作,原本正欲發作的雷月道人瞬間變了表情。
在他身後,那些因為各種各樣原因對桑葉心有好感的修士們,也全都變了臉色。
鵝黃色衣袍的漂亮少年嗤笑一聲,左手手指敲了敲右手手指,語氣輕挑,眼含殺意,「虧父王還讓我來,看樣子,咱們是沒什麼機會了啊?」
危機消散,體內的殘魂沒再預警,只是嗤笑了一聲:「小子……」
殘魂欲言又止,敖野則沉默的看著面前的這一幕,說不清自己心裡的滋味。
他只能安慰自己,桑葉會這麼做,很有可能只是因為那「怪物一號」處於劣勢。
她是一個善良的人,所以在她心裡,沒有男人和道侶的概念,只有需不需要幫助的概念。
「怪物一號」和他們一樣,在她心底都不是特殊的,只不過是他們看起來強勢,在欺負弱者。
那他現在假裝吐血,裝的比面前這個奴隸更加可憐,是不是她就也會對他好些了呢?
敖野在心裡自嘲,眼裡閃著算計,盤算著未來的計劃,而高傲的申屠玄已經快要瘋狂了。
他根本無法接受自己同桑葉說話,卻被她無視了的這件事。
他是城主唯一的兒子,是整個桑府城最年輕的元嬰修士,放眼整個大沐王朝,也算是驚才艷艷的天才,數不清的女人想要成為他的道侶,他師尊是大沐王朝排名前十的散仙,樣貌才情也樣樣出彩。
他性子高傲清冷,從來只有他無視別人的份,何時有旁人無視他的時候?
申屠玄只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他的自尊像是被人掏了出來又狠狠的踐踏。
桑葉,桑葉……
為了一個廢物,何至於如此?
你不是修煉的無情道麼?
至今為止不是都如他一般,活的冰冷無情,做的很完美麼?
如今又為何要對著一個身份低賤的雜役弟子,露出這樣的表情。
申屠玄深邃的眉眼之中滿是戾氣,他不再忍耐,瞬間騰空而起。
烏雲未曾完全散開的天邊陡然出現了一抹殘陽,陽雨劍錚錚出鞘,劍尖山過一道溫暖的寒芒……
如雨後初晴,裹挾著猛烈的炙陽,徑直朝桑葉身邊的寂川斬去。